第97章

第 97 章

方濟之其實很少自己動腦子去琢磨案情。不是因為他沒那個腦子,只是懶得想。

但在解蠱這件事上,沒人能代勞,畢竟除了他,誰都不懂藥理和蠱術,他只能勉為其難的動動腦子,結果一深思就尋味出幾分不對。

“這蠱書裏面記載了不少種類的蠱,為什麽所有拿到書的人都選了驚曉夢?”

方濟之皺着眉:“這不是很矛盾嗎?不論是左壇長老,還是吳攸,誰都不願意被人發現自己用蠱的事實。那他們為什麽還要選擇會造成屍體石化的驚曉夢?”

“……的确古怪。”司冰河抱着劍沉吟,“既然不想被發現,為何不選一種不留痕跡的蠱?”

方濟之取出懷中的蠱書:“有沒有可能是他們選了,但是不管選哪種,都會導向同一種結果?”

最初想到這個猜測時,他渾身寒毛都立了一瞬。

如果打從一開始,那份最初的手稿就是某人設下的局。那這個人得多會算計?

他得早就預設好後續的每一步,保證不論蠱書落進誰手裏,都會按照他既定好的道路往前走。

就像左壇長老和吳攸,到死都毫無察覺。

方濟之一直都不相信——或者說,不願相信有人能做到這一步。但怎麽說呢……和顧八百這群人精相處多了,他又不得不重新衡量起這個猜測有多大可能性是真的。

“先前閑來無事,我曾預演過。倘若陛下沒能勘破蠱書有異,而蠱情又蔓延得厲害,倉急之下,我順着手頭上這本蠱書研究……只會換得更加嚴重的後果。”

石蠱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蔓延,如同野火入原。

中蠱的人也不會有那麽長的時間等待救治,可能不過幾天,甚至幾息,就封成一座驚恐的石像。

說不定……那才是寫書之人的預設中,“驚曉夢”的最終體态。

話音一落,衆人皆默然無言。

千面慫得最快,扒着重一哭喪着臉:“這人是有多大仇??做什麽非得拽所有人一起下黃泉啊!既然如此,幹嘛還取個‘驚曉夢’這麽風花雪月的名字,幹脆叫‘全殺光’、‘人死絕’不好嗎?!”

他慫完,又忙不疊地拖着老殘腿溫順地依向顧長雪:“雖然這人一聽就很難對付,但陛下一定能輕而易舉把他給收拾了,對不對?”

顧長雪抽了下嘴角:“朕不知。但你再不起遠點,顏王肯定能輕而易舉把你給收拾了。”

這大醋缸子今天囤了幾波醋了,現在看着千面都目露寒意。

“……”千面僵了一下,又弱柳迎風地改依向司冰河。

司冰河:“滾。”

“……”千面灰溜溜地起開了,不是很懂這群人怎麽無動于衷成這樣。

但被這麽來回推讓了一通,他又生出幾分安心,畢竟如果不是對自己實力有足夠的自信,這幾位也不會如此鎮定。

顧長雪看着蠱書略作思索:“除去左壇長老、賀曲吉、吳攸三人編纂的部分,蠱書其實只剩下兩種風格。”

“兩種?”千面頓時精神一振,但振完又很快慫了,“那豈不是查到左壇長老是從誰手裏得到的蠱書,再順着這個人往前查,就能查到最初的那位……”

之前他還總想着這案子怎麽總也查不到頭,現在看到頭了,又有些畏怯,實在是聽方濟之的描述,這個最初之人好像格外難對付。

村外陸續傳來響動。玄銀衛們收拾完山巅的營地,縱着輕功回村彙合,重三也背着老俞趕了回來。

顧長雪随手将顏王總舉着的那把柳骨傘丢給老俞:“人齊了?趙夫人,帶路吧。”

趙夫人救人那天,林中彌漫着瘴氣,如今江南大雪,林間反倒幹淨不少。

那些能泛出毒氣的腐爛物都被厚雪埋得嚴嚴實實,趕路時少了不少麻煩。

老俞趴在重三背後,難掩激動的絮叨:“那茶館小二說得果真沒錯,草民這是否極泰來了啊!往前二十來年,可沒有這麽順風順水過。就算是知曉我兒身在何方,這路上也得遇上個雪崩——”

“呸呸!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重三機警地四下張望,“咱們可還沒出山區呢。”

顧長雪看着重三嚴陣以待的模樣,不禁挑了下眉:“何必對一句信口說的話如此上心。”

“陛下!”重三叫一聲,小圓臉滿是委屈。

重一深深嘆了口氣:“陛下可能不知道,近些年重三一直很倒黴。”

他無視了重三“你們又比我好到哪去”的跳腳,繼續說:“平日裏稍稍說些不吉利的話,往往都會應驗,所以才格外在意這些。”

“嘶!你別說,這種情況我也遇到過。”千面蹭過來,“過倒黴的事兒太——多了,這烏鴉嘴倒算不得什麽。”

千面一貫自來熟,插完話又扭過頭問趙夫人:“你們呢?”

趙夫人被千面這老熟人似的口吻問得愣了一下,下意識道:“的确不甚幸運……”

否則她們也不會淪落到做乞丐。

趙夫人頓了一下,顯出幾分猶豫。

司冰河敏銳地擡眼瞥了她一下:“你好像想說什麽話,但又沒說出口?”

“因為……”趙夫人遲疑地說,“因為這只是民女想得太多而已,沒什麽憑證,也不可能是真的。”

“那說說又沒什麽,反正都是路上閑聊而已。”千面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趙夫人又猶豫了一下,才低聲道:“不知是不是民女的錯覺,打從加入那夥邪.教,住進趙家村之後,民女的運氣就變好了不少。出村時總能得到意外之財,去城裏買東西也時常遇上老板有急事,将最後幾件貨物一股腦都給了民女,只收了一份的銀子。”

這着實有些古怪,以至于有時候她攥着撿到的銀錢亦或是白得的貨物,心底浮現的不是信息,而是毛骨悚然。

“那些假村民也是一樣。偶爾聚在一起時,他們也會聊起這突然而來的幸運,都說會不會邪.教起的作用……”

趙夫人是不信鬼神之說的,只覺得會不會是邪.教暗中派了人故弄玄虛,有幾回還在進城時刻意留意了,沒察覺到什麽異常。

可越是沒有痕跡,她就越覺得詭怪:“這種‘好運’,一直持續到前些時日才逐漸消失……”

“草。”千面一個寒顫,忍不住搓了下手臂,“什麽意思啊?”

他其實是個有點迷信的人,下意識就想往鬼神的方向想,但一看在場的幾位人精,他立馬抛棄了愚昧迷信,正兒八經地揣測:“肯定是邪.教的人故意弄的鬼!想讓你們因為惶恐不安,替他們保守秘密。至于前些時日好運消失……可能是陛下跟二位王爺親臨江南,那群邪.教教徒不敢在這三位的眼皮子底下搞事兒。是吧王爺?”

有個大醋缸子守着,他是不敢往顧長雪身邊靠了,只能扭頭跟司冰河搭話。

結果就見這位本不該相信愚昧迷信的人默然半晌:“我以前也常有一種古怪的感覺,好像這世間惡人做什麽事都順順當當,各有奇遇,好人卻連活着都難。”

“……不是,”千面頓時軍心大慌,“王爺,您什麽意思?”

“我……”司冰河猝然捂了下額頭,眉宇如遭劇痛般的猛然緊縮起來,“我覺得……我記得……”

時隔許久,司冰河竟又有了發病的征兆。

顧長雪短暫地蹙了下眉:“方老,你幫——”

他的話說到一半便倏然停住,因為他突然發覺,方濟之的神情也不大對,連帶着旁邊的顏王也似乎有些不對勁。

——為什麽?

這三人唯一的共同點,便是都失了憶,有可能經歷過一次重生。

顧長雪幾乎立刻開始想,趙夫人和司冰河所說的“好人倒黴,惡人幸運”,會不會和重生有關?類似于逆轉時空的某種代價?

可——迄今為止,他都無法給“三人重生”這個猜測做出定論。那以這個不知對錯的猜測為基礎做出的推論,又有多少可信度?

顧長雪擰了下眉頭,伸手輕推了下方濟之的肩:“讓冰河鎮靜下來。”

“……”方濟之俄然回神,抿了下唇。

他低下頭從藥囊裏翻出銀針為司冰河取穴,半晌憋出一句:“但趙夫人剛剛也說,近些時日,那些詭錯的運氣又逐漸恢複正常了,是吧?”

“……”趙夫人沒見過司冰河發病,懵了一會才點頭:“對……也沒有恢複到從前那種倒黴透頂,做什麽都不順的境地,就是……很正常。”

她正常地出門,正常地沒有遇上什麽意外之財。買東西時,老板也沒再動不動有事,不得不匆匆抛售最後一批滞手的貨。

她會跟老板講價,有時候遇上的老板一毛不拔,半個銅子都不會讓。有的時候遇上攤主心情好,可以削讓幾分利,但也不會多,最多幾個銅板。

“……”原本神經質地顫着手的司冰河聽着聽着,緩緩放松下來,安靜地坐在覆着雪的黑岩上,任方濟之為他施針。

半晌他悶出一句:“我到底忘了什麽?”

這話誰也答不了他,他也沒指望誰能回答。

又悶了片刻,他像是自我開解似的喃喃:“但恢複正常了,這好像是一件好事……我記得的。這是好事。”

寒風吹得臉頰有些刺痛,司冰河下意識摸了下臉,才發覺自己居然哭了,偏偏他一點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哭。

他本能地摸向左胸口的位置,再一次摸了個空,手掌覆上心髒搏動處。

那裏有近似于喜極而泣的情緒汩汩湧出,其中混雜着幾分不知來處的悵然。以至于他只是靜靜地坐在原地,眼淚便不停地往外流。

可是他不記得自己是為了什麽流淚,為了什麽而高興,也不記得悵然的來處了。

他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胸口,突然沒頭沒腦地冒了一句:“這裏……以前好像放過什麽東西。”

一件對他而言格外重要的東西。

他以前應該總是把它放在胸口,每當高興時,低落時,氣悶時……都會把它拿出來看看,那些翻湧的情緒便有了落腳之處。

“它現在……不見了。”司冰河喃喃着說,“好像……是好事。但為什麽我覺得……有點傷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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