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剛剛松懈下來的神經瞬間警惕起來,炙熱的目光似要将餅幹袋燃穿。
寧灼按下心裏的狂躁,語氣忽然變得極其溫柔,“這種來源不明的三無産品,你怎麽知道他加了什麽東西,吃了可能會肚子痛的。”
“這麽嚴重嗎?”
“嗯,但你硬要嘗試的話,難受了別找我哦。”
溫柔裏藏着清冷不屑,仿佛跟那餅幹有深仇大恨般。
輕緩的鈴聲忽然響起,公司打來的。
“我去接個電話。”
寧灼來到卧室的沙發邊,單手随意搭在沙發扶手上,邊回着話,目光卻是一直鎖在安知羊身上。
打從安知羊走出衛生間起,就立在垃圾桶邊一動不動,小表情是相當糾結。
幾番掙紮後,雖不舍,但她還是小心将餅幹放了進去。
目睹全過程的寧灼,掩在昏黃燈光下的臉側,隐晦暗沉。
驀然,嘴角微揚,勾起好看的弧度,一幅悠然自信的模樣。
……
公司臨時出了點兒狀況,寧灼将安知羊帶回卧室,幫忙把被子蓋好,順着她的發摸了又摸。
“快睡吧。”寧灼沒敢告訴她一會兒要去公司的事,不然依少女那膽小的性子,肯定又是半天睡不着。
安知羊懷裏抱着小羊玩偶,合上眼睛,有男人陪在身旁,安心多了。
沒幾分鐘,床頭傳來輕淺的呼吸,平緩,有節奏。
睡夢中的少女看起來更像個小天使,毫無防備,卻又那麽美好。
寧灼沉着眼眸,突然回想起當初,如果不是他有再路過那條街道。
不然,她的命,可能就留在那場秋雨裏了。
——
7年前,寧灼也不過17歲,那年夏末的雨來得尤其頻繁肆意。
而他的父母,也在那年夏天結束了長達20年的婚姻。
能忍這麽久才離婚,放他眼裏,簡直就是個奇跡。
那一場離婚官司,是打得又久又激烈,為争奪財産的兩夫婦将本性全都撕裂開來,以往矜貴優雅的面子功夫,也完全不做了。
這場官司圈內幾乎人盡皆知,連媒體也對此大做宣傳。
一對名流夫婦,一時倒成了衆人嘴裏的笑話,成為粗茶淡飯後的閑聊。
可那兩夫婦絲毫沒覺得不對,反而借此大做文章,将對方貶得一文不值。
開完庭從法院走出來的那天,天空忽地就飄落起雨來,寧灼像沒察覺般面無表情地沿着路邊走着,任由雨水将衣服浸透。
父母不久後也走了出來,兩人甚至差點動起手來,各自坐上自己的車離開,全然不當他這個兒子存在。
誰都不想要他,畢竟平日裏幾乎連養都沒養過,何來的感情之說。
雨越來越大,寧灼走過一家蛋糕店時,停了下來。
透過櫥窗,店內燈火明亮,淺褐色的架子渲染出溫馨的氛圍,一家三口走到收銀臺前,接過定制的蛋糕,被牽在中央的小孩兒,滿臉溢笑,異常刺眼。
打從有印象起,他似乎就沒過過正兒八經的生日。以往還有管家會幫忙安排,但越到後面,就越發覺得沒意思。
連真心祝福他生日的人都沒有,走個過場又有什麽意義。
伴随着笑聲遠去,寧灼正準備離開,衣角忽然被拉住,轉頭一張稚嫩的臉龐出現在眼前,髒亂的頭發,烏漆嘛黑的臉頰,單薄的衣物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看着還有點兒傻。
他下意識閃躲,連帶着剛才被女孩摸過的地方也像被玷污般令人嫌惡。
這件衣服他不想要了。
小女孩卻不死心地繼續湊近。
寧灼推開她,沒好氣道,“你幹什麽!”
兩人大眼瞪小眼許久,小女孩忽然伸出自己瘦到幹枯的手臂指指櫥窗裏的貨架,“你也想吃蛋糕嗎?”
寧灼皺着眉頭,稍有困惑。
小女孩抄着與肮髒外表不太符合的軟軟甜甜的嗓音,“今天是你的生日嗎?”
聽到“生日”兩字,有種怪異的情緒從心頭劃過,寧灼“嗯”了一聲,但語末裏,夾雜着絲不耐煩。
他想直接離開,卻又見她在破舊的兜裏掏得認真仔細,一時倒有些好奇一個乞丐能掏出個什麽玩意兒。
半晌,她攤出小手,幾張皺得不成模樣的紙幣躺在女孩的掌心,像是乞讨得來的,紙幣上還有污濁的痕跡。
“我只有這麽多錢,買不起蛋糕,但是可以買面包哦。”
小孩的話聽起來童真又甜膩。
碩大的雨滴啪嗒一聲掉在紙幣上,留下深色的印記。
寧灼低頭,注意到自己已被打濕的着裝,對方可能把自己當成流浪漢了,他清清嗓子,“你不是想吃嗎?為什麽不自己買。”
小孩搖搖頭,映着暖燈的眼眸始終如星辰般閃耀,透着暖意,單純清澈,仿佛一絲雜質都沒有。
“我看你很傷心的樣子,是不是買不到蛋糕很難過呀?”
寧灼瞬間皺起眉頭,心裏壓着一團躁火,似乎将之前隐忍許久的情緒全給點燃了,“我看起來哪有很傷心了!”
可小孩只顧微笑,“你生日,你吃,等我生日,我再存錢就可以買了,生日快樂哦。”
小孩将滿是污跡的紙幣放進他手中,在冰涼的雨滴裏,格外炙熱。
明明是随意的一句生日祝福,卻比他以往聽的任何一句,都還要真誠。
一時之間,寧灼倒忘了躲避,等他反應過來時,小女孩早就鑽進雨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
寧灼坐在去公司的車上。
他依稀記得那年初秋,如毛的雨一下,氣溫一個勁地降。
等他再次遇見小孩時,小孩縮在一堆廢棄的報紙裏,瘦小得快要消失的身軀早已燙得不成樣,似乎他再晚到個幾秒,就會停止呼吸。
一想到當初他可能會因此錯過安知羊,心就跟割裂般,疼到全身血液倒湧。
——
清晨的光柔和地撲灑進室內,安知羊醒來時,興沖沖地下樓,可惜只有鄭媛阿姨在廚房裏煮早飯。
鄭媛将煮好的蝦粥和混蔬烙餅擺在桌面,見她表情,說道,“寧先生昨天一晚上有事出去了就沒回來,今早還專門打電話囑咐我說給你做好吃的。”
安知羊睜大眼,“寧先生昨晚沒在嗎?”
“是啊,應該是公司有什麽急事兒吧,小小姐,時間也不多了,趕緊吃完得上課呢。”
安知羊點點頭,大口大口将肚子填滿,然後坐上專車,朝境遇花園趕去。
走上學院二樓,靠近走廊盡頭處,一個男生伸直長腿坐在椅子上,眺望遠處的景色,只留一個深邃俊朗的側臉。棕色頭發在光下鍍上層金邊,眉間微蹙,神色煩躁。
男生搭在圍欄上的細長手指夾着只剩半根的煙,就那樣燃着,也不急着抽。
似乎注意到腳步聲,男生忽然收回視線,淩厲的目光扭轉向走廊另一頭,在看到安知羊後,煩躁瞬間消散不少。
安知羊趕緊回避視線。
這是他們班的路揚,是西式甜點班的同學,從她進入這個班起,就老愛以欺負她為樂,是班裏少數不聽話的學生裏最嚣張的一個。
等她走近,果然見少年伸直腿擋住她的去路,俊朗的臉瞬間揚起壞笑,“傻子,昨天給你的餅幹嘗了沒有?說說評價呗。”
安知羊抓緊小挎包,聲音雖小,但言語透着滿滿的抵抗,“我不是傻子。”
誰叫她傻子都不行,除了寧灼。
“而且我哥哥說,吃你的東西,可能會肚子痛,所以我不吃。”
路揚撇着眉毛,看起來不爽極了,又是她那個什麽哥哥。
“你怎麽就這麽聽你哥的話,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嗎?”
安知羊老實地點點頭,想跨過他的腿離開。
而路揚猛地扯住她,恰巧這時側邊教室門裏忽然跑出來兩個人,推搡間,幾個人一起倒在地上,安知羊被壓在最下面,膝蓋還嗑在了硬冷的椅子角。
“嘶——”
幾乎是瞬間,安知羊就嘗到了骨頭近乎碎裂的痛感。
盈盈的淚水漸漸溢上眼眶。
另兩個女生趕忙從她身上起來道歉,路揚沉着臉色,一把抓住她細嫩的胳膊,将她整個撈起。
安知羊咬着嘴唇,悶不吭聲甩開路揚的手,可愛的面容透着股倔強的勁兒,一瘸一拐往教室走去。
明顯有些生氣了。
——
下午快放學時,寧灼打來電話,說是一會兒來接她。
安知羊糾結好一陣,還是沒把白天的事說出來,免得男人擔心。
鈴響之後,安知羊收拾好廚具,想到能見到男人,揚着嘴角,滿臉都是笑意。
她緩慢走出教室門,連膝蓋的痛楚,都沒那麽明顯了。
身後路揚忽然接近,“喂,傻子,你腿摔了還這麽開心?”
安知羊看了他一眼,低着頭,沒說話,自顧自往樓下走去。
路揚追上她,“喂,我扶你吧。”
路揚想拽她的胳膊,安知羊下意識躲開,聲音柔柔的,卻滿是拒絕,“不用了。”
路揚火氣蹭地上來了,白天老是不搭理他就算了,一個小傻子而已,還真對他擺起臉色來了。
“我扶你。”路揚強制性拉過她,安知羊立馬掙紮起來,他咬着半邊腮肉,發狠地說,“你再亂動一會兒就該摔下樓了!”
安知羊瞬間老實了許多,但是臉上的表情還是不情不願地,悶悶不樂。
兩人一拉一扯,快到最後幾層臺階時,順着目光,安知羊看見了站在大門處的寧拙,沉悶的小臉豁然開朗。
就跟陽光鋪開,趕走烏雲般笑眼嫣然。
可當她再走近幾步,就見男人陰沉着臉色,目光死死鎖在她和路揚身上,眼底陰霾盡顯。
身心不由自主顫抖,後背一片虛汗,涼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