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屍體
-屍體
她眸光澄澈,散落入漫天星子,融化在薄薄的淚液裏,溢出流旖的光來。
周司桓回手摟住她:“好好陪祖母,玉新會留下來照顧你。”
明芷點了點頭,看着他轉身,揉碎在了黑夜中。
風吹過,揚起屋檐下純白的布匹。
明芷瞧着那道身影許久,才緩緩回了眸,又回了堂中跪着。
知曉周司桓走後,明方學和劉氏也來了靈堂裏。
想到今日周司桓在衆人面前說的話,明方學既覺得有些惶恐,但更多的是興奮。
若真成了這門婚事,他們明家便是跟着雞犬升天,富貴榮華。
明方學難得有些拘謹,站在明芷身後不知道說什麽。
還是劉氏先開了口:“請了算命先生,你祖母後日下葬。”
雖然最近天氣轉涼,但屍體在外面待太久,難免腐化。
明芷點了點頭:“好。”
她态度如此淡漠又平緩,劉氏也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用手肘靠了靠明方學,明方學渾濁的眼神微微鼓動,卻還是有些拉不下臉來。
他畢竟是明芷的親爹,難得她還能對親爹怎麽着不成?
劉氏和明方學在後面拉扯半晌,明芷忍不住回頭:“還有事嗎?”
劉氏白了明方學一眼,笑着拿過一旁準備好的糕點:“知道你喜歡吃這個糖蒸酥酪,特地去鮮世閣給你買的,晚上餓了可以吃些。”
見明芷不應,劉氏也不惱,笑着跪在她身旁的蒲團上:“你都守了這麽多天了,今晚去休息吧。”
明芷沒推拒,在棉霧的攙扶下起身,淡淡颔首,往前方走去。
她始終太平淡了,劉氏以為她會像以前那樣刺自己幾句,或者甩個臉色,但她都沒有,始終平靜,這倒讓人把力氣打在了棉花上,心裏惶恐堵悶。
劉氏瞧着明芷的背影,等人走遠之後,使勁瞪了明方學一眼:“你做的都是什麽事兒?桓王妃意味着什麽你不比我清楚?你之前将你女兒得罪成什麽樣子你忘了,現在明芷只要在桓王耳邊吹一句耳旁風,你怕是小命都不保!”
明方學心裏也清楚這些,可被劉氏這麽說出來,臉一紅,氣悶着斥責道:“我對她做什麽了?!那些事都是儲骁寧逼我幹的,再怎麽說,她都是我親女兒,我是她親爹,她對親爹下手!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
劉氏恨鐵不成鋼地瞧着他,明方學年輕時雖走過不少彎路,但聰明、有魄力,可怎麽越老越糊塗。
劉氏不願與他掰扯,只強調道:“反正現在明芷就是咱們家的活祖宗,你把你那些臭脾氣收斂一點。”
她嫉妒歸嫉妒,但也接受得很快。這對明家來說,對明佑尋、明佑庭和明萱來說都是天大的好事。
明方學應了聲,免不得想起了從前。
玉新跟在明芷身後,走到屋外守着。
雪柳瞧着那高大的身影,和瘦削的臉,小臉兒紅了紅:“你離遠些,姑娘家的閨房不能靠這麽近。”
玉新寒着臉瞧了她一眼,“嗯”了一聲,默默走遠了些。
雪柳關了門走到棉霧身邊。
棉霧坐在明芷耳邊小聲道:“最近沒人看着我,我出去方便得很,就多問了幾個船家。後天晚上和大後天晚上,都有商船從瓶水碼頭出發,去往南方。”
明芷點了點頭,起身拿出放在櫃子深處的手镯。
那镯子被錦帕包裹着,揭開時流光溢彩,珠光寶氣。她拿出來再手心端詳着。
她指尖細長,手腕纖瘦,處處雪白,便襯托的那镯子愈發華貴精致。
雪柳眼巴巴地看着明芷:“小姐,真的要走嗎?王爺……回來找不到人……”
明芷瞧着窗外銀色的圓月。
“沒關系,”她輕輕地說,“我沒那麽重要。”
周司桓對自己有沒有喜歡,或許有一點吧。
但她跟周司桓朝夕相處過,她知道的,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雪柳眨了眨眼睛,沒在說話,只看着明芷越來越沉靜的面龐,忽然想起曾經笑顏如花,在慶州翻牆出院,女扮男裝,帶着她們兩個去四處吃好吃的,聽好聽的曲兒,回家之後,被老夫人假裝嗔怒地責備幾句。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情,她們都反應不過來,何況身在其中的小姐呢。
硯臺燈火,字節舒然,太後緩緩頓筆:“那外室就是長公主義女?”
下屬垂頭道:“是!”
太後美眸微彎,紅唇輕揚:“玩得好一手暗度陳倉啊……當時本宮還奇怪來着,但長公主本就愛收些義子義女,便沒放心上。沒想到,收這明芷為義女卻是看在桓王的面子上……”
太後重新鋪開一張宣紙:“派人盯着,找準機會便下手,可千萬小心些,別傷到美人的一根毫發 。”
“是!”
随着一聲渾厚的號子聲,幾個赤膊的漢子擡起黑沉沉的棺材,明芷跟在明佑庭身後,緩緩向外走去。
周遭聚集了很多人,都向來看看這傳聞中的桓王妃。
這件事變化簡直離奇,這街道小巷裏都在傳什麽那明家姑娘不顧廉恥,當人外室,還被桓王抛棄,可轉眼間,桓王卻親自趕回來,告訴天下人,這明姑娘不是什麽外室,是未來的桓王妃。
那成為長公主義女、包下錦水樓也不是為了外室,而是桓王用情至深的示好,能讓金尊玉貴的桓王殿下這般的女子得是何等姿色?
衆人好奇瞧去,便見那小姑娘骨肉勻停,玉骨仙姿,不施粉黛的臉巴掌大小,眉眼如畫,即使穿着喪服仍舊難掩天姿國色。
難怪啊……
這般姿色,成為桓王妃到也不算太離奇。
漫天的黃色紙錢飛舞,哭嚎聲遍地,黑沉沉的棺材被擡起,在吱呀吱呀的聲音中被緩緩埋進土坑裏,鐵鏟子鏟起一抔黃土,扔在棺材上,細細碎碎的泥土滾落而下。
那一刻,心仿佛被千萬斤石頭砸重,明芷眼瞳猛得縮小,本就沒有血色的臉徹底慘白,眼淚毫無感覺卻倏然一大顆一大顆地冒出來。
嘴唇不自覺地開始抖動,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明芷撲通一聲緩緩跪下,細碎的哭嚎聲淹沒在哭聲裏,沖刷掉了她最後一絲少女的依戀。
明芷哭暈了過去,坐了先回府的馬車,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忽然停下,明芷從噩夢中醒來,便聽見外面刀刃相接的聲音。
明芷深吸了口氣,很快回過神來,掀開一角車簾……
此時正是傍晚,祖母葬在郊外的莊子的山裏,在城郊的小路上,十幾個人正在打鬥。
玉新領了大概七八個人沖殺在前面,可對面黑衣人卻越來越多。
玉新轉頭對身邊的屬下說了下什麽,有兩名屬下匆匆跑來馬車邊:“請小姐先随我們回府!”
明芷白着臉點頭。
其中一個人架馬,一人坐在前面舉着刀,馬車迅速奔騰起來,碾過碎石路,抖得四下翻騰。
明芷攀着窗口,拉着棉霧的手。
忍住翻騰的心緒,她看着窗外——
天黑了。
馬車在城門關上的最後一刻駛入了城門,兩個下屬也是狠狠送了口氣。
進了這城中,他們叫人便容易太多。
見兩人帶傷回來,隐藏在明府周邊的暗衛紛紛前來,留下一半在府中,另外一半趕去城郊救人。
寸步不離地守着明芷進了屋內,兩個屬下關上門,守在明芷閨房附近。
明芷跑出了一身的汗,棉霧湊在窗棂附近瞧了瞧:“小姐,今晚還走嗎?”
這些人沖自己來的,可儲骁寧已被流放,生死不明,那這些人只有可能是抓住自己用以威脅王爺。
她不想自己害了他,而且今晚過後再離開,便更難了。
明芷從衣櫃裏翻出早就準備好的衣服和包裹:“走。”
三人迅速換好衣服,換成男子的發髻,塗了臉。
棉霧和雪柳堵住鼻子,掀開地板,從地下拖出三具屍體擺在內間最裏面……
明芷走到燃燒的蠟燭前面,拿起蠟燭。
棉霧和雪柳拍了拍手,走到角落裏,三人紛紛拿起一支蠟燭,在搖曳的火光中對視一眼。
就像她們最開始,從慶州逃離的那個夜晚一樣。
窗幔被火燒的卷曲焦黑,一點點蔓延……
屋內火光越來越旺盛,幾個暗衛察覺不對勁,連忙從暗處跑出來,湊近問:“明姑娘?!”
“碰砰——”
像是櫃子倒塌的聲音,屋內的火猛然竄了出來。
暗衛們對視一眼,一腳踹開房門。
可火勢已經太大,他們眼睜睜看着明姑娘穿着今日出門的純白喪服,躲在最裏面的柱子後面不停顫抖。
“明姑娘!”
“從另一邊救!”
“快點!!”
玉新被兄弟們營救回來時,剛走到惜福巷,便見明府裏竄起的巨大火光。
玉新眼瞳一縮:“不好!”
他帶着明府剩餘的衆人,明方學和劉氏亦是驚慌地朝明府跑去。
到明府時,火光已經從芝蘭院燒到了主樓。
一個暗衛出來禀報,滿臉灰白,渾身的焦土,玉新疾步上前,攥住他們的衣領:“人呢?!”
暗衛不敢說話,玉新一把将人扔在地上,不顧漫天的大火朝芝蘭院跑去。
穿過花園,烈火熊熊而過,燒的臉上仿佛要沸騰,玉新嘗試幾次也無法進去。
幾十個暗衛和家丁同時提起水桶滅火,半個時辰之後,火終于被澆滅。
玉新看着滿天的黑煙:“傳信給王爺。”
翌日正午之時,周司桓從馬上下來,腳步微抖。
在那焦黑的木頭堆裏,那個玉軟花嬌、仙姿玉色的姑娘,渾身漆黑蜷縮地倒在木頭邊,認不出模樣。
他漆黑的眸子一瞬間通紅如血,顫抖朝裏面走去。
好了,差不多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