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妾室

妾室

蘇州府的楊大人,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說起這位楊大人的風流韻事,叫嘴皮子最利索的說書老頭,他都能給你說個三天三夜不停歇,并且全是楊知府那點子不為人知的隐秘事。

沈鸩九再次敲響楊府大門的時候,頭先那個看門的換了一個,這次換了個老頭,老頭子慢悠悠來開門,眼珠子又慢悠悠睃了外頭的錦衣衛一圈,慢悠悠打開門,朝外頭說一句:“諸位裏頭請吧。”

今日進來得順暢,楊府中人并未刁難,夏侯明提刀進門,對那老頭子道:“我們奉上谕,來查楊大人暴斃之事,現在要看楊知府的屍體,有勞帶路。”那老頭指着自己的左耳,揮揮手,表示自己聽不到,夏侯明又走到他右邊原樣說了一遍。末了,那老頭才慢悠悠回答,“幾位官爺所說之事,老朽做不得主,今日夫人在家,幾位官爺有話盡管與我家夫人說。”

這老頭說話聲音如常,江寒衣笑一笑,又搖搖頭,沈鸩九略睃了夏侯明一眼,被人家耍了,他還不知不覺。這老頭說話聲音并未提高,又裝作只傷一耳之聽力,顯見是詐傷。若是真的聽力有損,那說話的音量自會提高,哪會用這種略低的音量回話。

楊世安的夫人也姓楊,這位楊夫人據說貌醜,但當年她的外祖父在洪武朝官居二品,想來楊閣老是看中人家的家世,才讓自己的侄子将這位貌醜又聲名平平的姑娘給娶了。楊世安本是個花叢中的浪子,平生最好美色,對美人的追求好比蒼蠅聞血,那點龌龊心思,路人皆知。

楊夫人在廳中坐着,瞧見一列錦衣衛進來,也沒多說話,只道:“屍體就在後堂擺着,諸位大人自行去看吧。”

夏侯明與江寒衣對視了一眼,皆心道,這位楊夫人,怎麽連個樣子都不做,她好大的架子,也好大的膽子!不說她不穿孝服為夫君守靈,就是對着朝廷來查案的,她這态度也是令人匪夷所思。

楊世安的棺椁就放在二進門的堂屋裏,裏頭陰涼,屋角還用大缸鎮着冰,四個屋角四塊冰。楊夫人沒來,就指派了一個丫鬟引路,夏侯明不禁哂笑一聲:“多此一舉。”

原來如今剛是正月,天氣正寒,這屋裏只要不放炭盆子,又不燒火的話,裏頭是寒的,也不就是個大冰棺。楊世安的屍體用一副上好的楠木裝着,不比街上那些薄薄的質地稀疏的木頭,這楠木沉,且香,夏侯明敲了一下,道:“好貴的木頭。”

木頭自然是好木頭,就沖着楊家這偌大庭院,就知道他家是何等家底了,夏侯明連連嘆息,“有錢有什麽用,死得這麽早,都還沒活夠呢。”

沈鸩九推開棺材,欲要低頭去看,“等等!”江寒衣從身上摸出三張帕子,帕子似棉似麻,女醫師說:“勿要靠屍體這麽近,楊知府死了有些日子了,屍體有屍氣,這帕子我用藥水浸過,你們蒙住口鼻。”夏侯明笑她,“準備得挺充分啊,江醫師,過往是我們小瞧你了?”

女醫師将手帕給沈鸩九和夏侯明一人一條,說:“其實眼睛也該遮着,怕甚麽東西進了眼睛,将來還要剜眼,更是麻煩。”夏侯明被她吓到,“剜眼?”

江寒衣自己捂了口鼻,她拉開沈鸩九,“讓開點,我來看,你們這些門外漢。”

夏侯明從身上拿出卷宗,“府衙仵作說是猝死,說他身上無明顯傷口,七竅無血跡,故而判斷是猝死。”

江寒衣手上戴着一副手套,她先撥開楊世安的眼皮,說:“瞳孔散大,懷疑死前曾經喝過酒。”夏侯明點頭,拿冊子在旁邊記,“死前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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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一定,未必是死前曾經飲酒,也有可能他眼睛患病,患病也會導致瞳仁擴散。”沈鸩九站在棺材另一邊。

“好,死前患病,眼疾。”夏侯明又提筆就寫,江寒衣喝止,“喂,他說甚麽你就寫甚麽?我都還沒說完呢。”夏侯明握着筆,“江醫師,您接着說,我給您記下來,都記下來。”

女人伸手去扒楊世安的衣服,沈鸩九擋開她的手,“你做什麽?”

“我驗傷啊!”

沈鸩九朝夏侯明看一眼,“你來。”

夏侯明擱下紙筆,“好,好,沈大人,我來,我來。”脫了楊世安的衣服,确實如府衙仵作所說,身上沒有明顯外傷。“翻過來看看。”夏侯明與沈鸩九将楊世安扶起來,江寒衣湊上去,“屍斑是櫻桃紅的,櫻桃紅色,那是......”

“炭”,沈鸩九說:“死前屋裏炭火燒的旺,人死了,屍體自然起櫻桃紅的屍斑。”

“好!”夏侯明準備鼓起掌來,“我們沈兒,萬事都通曉,就是厲害!”

夏侯明一松手,楊世安的屍體就在棺材板上磕了一下,夏侯明正要去扶,“謝天謝地,楊大人莫怪,莫怪!”夏侯明說:“既然無明顯外傷,那就不是被人打死的,也不是摔死的,更不是溺死的,咱們當吸入過多炭灰結案吧。”

沈鸩九不說話,他看江寒衣,“慢着。”江寒衣同沈鸩九說:“有勞沈大人,找府裏的傭人借點東西來使使,若不行,我就要用刀子割了。”

剛剛楊世安的屍體磕在棺材板上,就是這麽一下子,女醫師突然想起他的咽喉裏有沒有東西,她得借個東西來挖挖,若是不行,那就只能她自己劃開來看了。

守在外頭的丫鬟倒是聽話,裏頭要個銀調羹,她便真的尋了一個過來,江寒衣捏住楊世安的嘴,往裏頭挖,夏侯明扭開頭,“挖甚麽呢,肝髒都快被你挖出來了。”

銀調羹深到喉管,伸到底的時候,果真教江寒衣挖到一點東西,是一點吃食,在身體裏留得太久,又經過咀嚼和腐蝕,早已瞧不出是甚麽東西了。江寒衣用塊布将那點東西包了,夏侯明說:“留着作甚,留着過十五嗎?”

将棺材重新阖上之後,夏侯明出面,與楊夫人聊了幾句,楊夫人說:“是猝死的,仵作也這麽說,他是死在家裏的,就死在自家的小樓裏。”

“小樓?”沈鸩九朝四周看了一眼。

“就在後頭。”楊夫人指着東南角的一處,“那是妾室于氏的院子,她很得寵,是新添回來的,擡回來也就不到一年。那日大人在于氏的小樓上午睡,于氏在小院裏剪梅,等她捧了梅瓶上去,大人就,就不動了。”

沈鸩九道:“能否請這位于氏出來一見?”

“可以。”楊氏有些興致不高,她招來一個丫鬟,說:“請于氏出來,就說大人不在了,朝廷來了人,要問話。”

楊家宅院大,幾人在前頭花廳等了有一刻鐘,那丫鬟來回話:“于姨娘說了,她午睡才起,要梳妝換衣,請諸位大人稍等片刻,她馬上就來。”

既是如此,楊氏招呼人上茶水,中途還添了一次茶,幾人喝了茶,始終不見那小妾于氏出來。別說沈鸩九他們一行不耐煩,就是楊氏自己也不耐煩,她站起來,說:“不若我領幾位大人去瞧瞧,她慣來沒有分寸。”

言語之間,楊氏對那于氏多有不滿,等到東南角那院落的時候,楊氏的丫鬟過去叫門,就聽見“砰”一聲,不知甚麽砸在地上,一聲巨響。

推開那小院子的門,裏頭種了很多盆栽的花,一盆一盆,枯葉殘生。江寒衣往那小樓下頭一看,就瞧見了一簇鮮紅的屍體,有血跡慢慢滲出來,鮮紅的衣裳和源源不斷的血,滾在一處,嬌豔極了。

“啊!”有幾個丫鬟們後知後覺,這刻才察覺有人墜樓,又不敢上前,驚恐喊出來,只差摟成一片。楊氏要上前,江寒衣已經邁步出去,她扶起這位穿鮮紅袍子的于姨娘,這女人面目着地,嘴上鼻上全部挫傷,摸她胸骨,斷裂數根,再摸到腿,腿斷了一只。江寒衣心道:想死?想死也不是這麽個死法。她正要喚沈鸩九過來,那于氏卻睜開眼睛,她捏住她的手,“我救不活了,救不活了,讓我去吧,讓我去吧!”

于氏外輕內重,顯不是先死了被人丢下來的,她眼角嘴角皆有血出,再看這小樓窗口,窗口開得大,她從裏頭直接跳出來也不是不可能。于氏的眼珠子盯在這張牙舞爪的飛魚服上,“姑娘,你行行好,我不想進錦衣衛,我不想......”不想進錦衣衛鎮撫司,話還沒說完,于氏斷氣了。

沈鸩九過來,江寒衣嘆口氣,“死了,活着摔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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