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坦坦
坦坦
沈鸩九一直沉默,江寒衣道:“你是不喜我今日出風頭?”
說到點子上了,沈鸩九擱下筆,問她:“你覺得你是對的?”
“我不确定。”江寒衣在椅子上坐下,說:“講實話,我不知道對不對,無論錦衣衛鎮撫司藏龍卧虎也好,險象環生也罷,這些與我又有什麽關系呢。”
“我以為你已經想開了。”沈大人說,她怎麽兜兜轉轉又繞回來了。
“我不知如何才是想開,我只能想到我目之所見,我人之所感,天子所憂與我無關,蒙古是否卷土重來,與我又有什麽關系呢。”
也不知沈鸩九身法怎麽動了,這刻他捂住了江寒衣的嘴,他在她耳邊道:“瘋了。”
江寒衣卻是笑了,她右邊臉頰貼着沈鸩九掌心,“我與你說實話,你又不信我,我是為你才回來的,如果沒有你,錦衣衛算什麽,南鎮撫司算什麽,這大明朝塌了,于我都不算什麽。”
大逆不道,驚世之言。沈鸩九盯着她,江寒衣又笑,她低訴:“我本讓宗保保帶我去蒙古,那地方我還未曾去過,聽說那邊女子可休夫,随時再嫁,或者想回來,之前的夫君亦不能拒絕。沈鸩九,我活膩了,我和你說過很多次,我不畏死,我只覺這天地人間,都是地獄,不過都是無間地獄。”
外頭夏侯明貼着門,完全是聽不清了,怎麽,在罰站,都沒說話?
“我父江照眠,洪熙皇帝薨,我們一家就被錦衣衛抄了,寒冬臘月,我躲在井水裏,一個日夜,上來全家都燒死了。”
江寒衣低聲訴說,喁喁細語,“沈鸩九,你真覺得我怕華亭?我不怕。你真覺得錦衣衛能保護我?他日皇權之刀柄向我的時候,誰能護我,是你,還是你們南鎮撫司?
在皇帝嘴裏,南鎮撫司傾塌不過都是瞬間之事,很多事情都是徒勞無功的,你我都知道,無力回天,徒勞一場。”
沈鸩九的手本捂着江寒衣的嘴,這刻滑到她脖頸,她擡頭,“想殺了我?你查的江有道不是我父,我父是江照眠,洪熙皇帝駕崩的那一夜,吃了我父給的壯-陽-藥。”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橹。
江寒衣低低笑,“很可怕吧,我比你想的更不該活,我千刀萬剮一百次,也不夠平大明皇帝之怒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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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總旗今日又沒穿錦衣衛的圓領甲,她穿着窄袖青衫,外頭一襲天水碧披風,打開門時,夏侯明貼在門上聽牆角。
“诶,小江兒,你去哪兒?”
夏侯明進來問沈鸩九,“她又怎麽了,不是都哄好了,怎麽又要走?”
江寒衣一襲青衫走在鳳凰街的巷子裏,她其實和沈鸩九是不合适在一起工作的,至少在南鎮撫司,他們日日相對,保不準哪一天就擦--槍--走火。
當日在清涼山下,沈鸩九袖中有靈犀,靈犀刀是蕭家祖傳的,蕭衍之不會武,沈鸩九卻有靈犀刀,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是因為蕭衍之不會武,落到了沈鸩九手上;還是因為蕭衍之根本就是個假貨,沈鸩九才是和她有婚約的蕭二?
他不承認,不承認又何妨,不承認就不是了?
奉春醫館就在前方,推開門,上午見過的北鎮撫司衆人都圍在裏面,小旗張漢之,錦衣衛林川,見了江寒衣,道:“江總旗,這間醫館有人舉報賣假藥,敢問是你認識的?”
定是宗保保幹的好事,他整天忽悠那些貴婦人們買他的美容聖藥,胡吹海吹,什麽靈芝鹿茸天山雪蓮,賣得死貴,其實就是一點珍珠粉。
“是我家開的。”江寒衣上前,拉着小旗張漢之到一邊問:“敢問是誰舉報的?”
“江總旗,這——”不是不告訴你,也不是什麽天大機密,關鍵你是南鎮撫司的,不是我們北鎮撫司的人吶。
“你看這樣好不好,我讓他們去人家家裏賠罪,送點禮物,補償一二。”說着,江寒衣往張漢之手裏塞了片金葉子。
都是錦衣衛,沒什麽不好說的,張漢之道:“虎踞路第一家。”
“多謝多謝,這是我家,以後常來啊!”江寒衣給弄玉使眼色,弄玉趕緊進去拿禮物,還有好些紅棗桂圓,剛剛包好,提了十多包桂圓幹出來,江寒衣一人塞了一包,“這是醫館,馬上起風了,秋風涼,拿回家熬水服下,早晚都飲,省得大家都見風咳,都是同僚,病了就不好了。”
進了醫館,撫琴瞪宗保保,“好事沒你,幹壞事盡是你,幸好姑娘還是公門中人,她萬一不是了,你說怎麽辦。”
江寒衣坐在火堆邊上,宗保保說:“業內惡意競争,虎踞路不又開了間醫館嗎,有本事開到鳳凰街來,看我不擠兌他。”
江寒衣不吱聲,蓋着狐裘,就着火堆要睡了,弄玉喚她,“姑娘,姑娘,到床上去睡。”
奉春醫館的事兒報到陸鼎那裏去,張漢之送上禮物,陸鼎拆開看了一眼,紙包裏是紅糖、菊花、紅棗、桂圓幹,确實是可以烹茶,早晚一盞,也不是不行。
張漢之說:“江總旗原先是奉春醫館的醫師,後面被沈大人招納進了南鎮撫司,才尋了個新的醫師來坐診,現在這位善于看婦科,很得夫人太太們喜歡。”
“是個人才。”陸鼎挺喜歡江寒衣的,她看起來沒有趙昊那麽不好惹,趙昊一身功夫,生怕別人看不出來她會功夫,又不太通人情世故,撐死做到個百戶長也就到頂了。
這個江寒衣吧,八面玲珑,進退有度,曉得送東西,不讓人空手跑一趟。但送的東西也不太貴重,稱不上行--賄,講出去也只會說她體恤同僚,很有眼力見。
張漢之送上一沓資料,“這是最近江總旗在南鎮撫司的表現,她在渝州剿匪的時候,兩次上匪山,都是以她為主。”
陸大人想招攬江總旗,張漢之只能說送上材料,至于怎麽評估,那是陸大人的事。
“我怎麽覺得江總旗升職興致不高?”
陸鼎忽然來了這麽一句話,張漢之只能回:“昨日江總旗是和沈大人吵了一架,之後江總旗說要離開錦衣衛。”
“好,下去吧。”
陸鼎之前和沈鸩九争錦衣衛都指揮使的權柄,結果空降了一個夏靜舟,都指揮使是沒戲了,但同知的位置的還是空着的。
錦衣衛同知,正二品,也比現在這個鎮撫使強。陸鼎沒想着從鎮撫使的位置上退下來,他才五十,還能再幹十年。
江寒衣明顯不滿意沈鸩九的安排,出入渝州,生死一線,她又居首功,怎麽也該給個百戶起步,這沈鸩九拿捏人也太死了些,這麽摳門,誰願意跟着他出生入死?
次日,沈鸩九沒來,陸大人倒是坐在臺上看了半天,夏侯明在旁邊陪着,末了,北鎮撫司鎮撫使陸鼎忽然來了一句:“我聽聞江總旗的醫術不錯,想借調她到我們北鎮撫司幾天,不知夏侯千戶應承否?”
沈鸩九不在,就出幺蛾子,夏侯明道:“我們南鎮撫司也不是一言堂,還是要看江總旗自己的意思。”
北鎮撫司的橄榄枝已經抛向江寒衣,在場所有人都很緊張,楊展希望江寒衣過來,又覺得對不起沈大人,畢竟他和江總旗都是沈大人一手提拔的。
“江寒衣一心為公,都是同僚,願為同僚們盡綿薄之力。”江總旗道。
陸鼎更滿意江寒衣了,當錦衣衛就是要這樣,口號喊得震天響,誰又管你為公為私呢。他看向夏侯明,“那就多謝夏侯千戶割愛了。”
江寒衣頭也沒回,跟着陸鼎走了。
北鎮撫司其實就在南鎮撫司隔壁,但是各自為營,南都錦衣衛南鎮撫司目前有人數四百八十五,而北鎮撫司共五百一十五人,合起來是南都全部錦衣衛,一千人。
接待江寒衣的是張漢之和楊展,兩人都是小旗,張漢之說:“江總旗就在這裏辦公,本來是何千戶的位置,但他調到北京去了,這邊一直是空着的。”
北鎮撫司千戶長何岚,對應的是南鎮撫司的夏侯明,夏侯明是官宦出身,他父親就是錦衣衛的頭子,錦衣衛同知,上一代的錦衣衛二把手夏侯毅。
卻是不知道這個何岚是什麽來頭,在錦衣衛能當上千戶長的,不是官宦世家,就是個狼人,只不知這何千戶是個什麽狠人。
也不需過多久,很快江寒衣就知道了,她下午整理何千戶的桌子,準備将他留下的東西搬到內室去歸檔,随便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何千戶出自四川眉山,劍術通天,十七歲就一劍殺到天山,剿了沙漠七把刀。
他在沙漠裏蟄伏了十七天,大漠孤煙裏,一劍蕩平這些天山流寇,沙漠七把刀早早揚名立萬,在查哈沙漠裏很有些名頭。
據說沙漠七把刀是一個人,但也有人認為七把刀其實是八個人,只是其中有一個是女賊,而且隐藏在當地的女兒軍團裏。
錦衣衛千戶何岚,一劍出天山,少年成名。江寒衣繼續往下看,卷宗裏竟然沒有寫沙漠七把刀究竟是幾個人,還略有些遺憾。
“你喜歡看這些?”楊展端一碗茶水過來,在江寒衣身邊坐下,說:“那北鎮撫司很适合你了,因為這些一直散着,沒有人收拾。”
想想也知道了,陸鼎近年招來的都是些少林俗家練家子,自小習武之人,要麽不識字,要麽也是勉強識字,總之北鎮撫司沒文臣,沒有什麽斯文人。
這打掃卷宗之事,又不能立功,做來何用。
接過楊展拿來的茶飲,抿了一口,兩人靠在檔案室的書架上,江寒衣問:“可曾後悔來北鎮撫司?”
當時主要是吃了奉春醫館的一只雞,被沈大人拿了,而且目前南鎮撫司的存在感很低,真要談風光的話,肯定是在北鎮撫司的待遇更好。
楊展笑一笑,“你能來,我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