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綠菊
綠菊
江千戶提筆,就着桌上的紙,一五一十地算道:“現在我們北鎮撫司共有五百一十五人,南鎮撫司合計四百八十五人,假設我們南北鎮撫司合辦一個小食堂,錢也一邊出一半吧,一千人的食堂,每日僅中午一餐,那買菜的流水該多大,蔬菜誰來供應,還有給大家入口的吃食,品質誰來管控?”
沈鸩九看她,她說:“你想得太簡單了,權利滋生腐敗,別看這只是小小買菜錢,但買菜也都是油水,不知不覺給你弄幾片爛菜葉子,放在一堆菜裏,你根本不知道。”
“還有,一千人的飯堂,廚娘要幾個,誰來做飯,外人做飯是否吃的放心?咱們中一個被撂倒,必定全體錦衣衛犧牲。”
沈鸩九說:“那依你說,午間大家合該都吃冷飯,這就不拉肚子了?”
她搖頭,回:“就這個吃午飯問題,我的建議是,多買幾個爐子,讓大家多喝點熱水,也就把餅咽下去了。”
看她滔滔不絕,沈鸩九笑,“那你為什麽有熱飯,大家都沒有?”
“那是因為我聰明,這是特制的飯盒,專門打的,經過我和宗保保的改造,這是我們的智慧成果,沒經過我們允許,不許你洩露商業機密。商業機密懂不懂,随便出個圖紙,要賣錢的好不好。”
“我到皇上哪兒去幫你請功?”沈鸩九說。
“多餘。”江寒衣兩手抱胸,“人家稀罕麽,你去跟皇上說,如果一個不慎,傷了人怎麽辦,又不是每個人都會正确操作的。石灰加水,消息公布之後石灰的價格會不會變動,你去請功,到時候燙傷了人,一定全都怪你。”
她替他想得還挺細致,沈大人笑,長睫毛微微顫動。
江寒衣說:“你真想大家吃的好,每日都有熱食,我覺得辦個錦衣衛小飯堂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只允許錦衣衛家屬來承辦,因為他們要顧及自己家人的前途,不敢亂來。其實像楊展母親的廚藝就不錯,也可以允許家屬們多開幾個攤位,中午給大家烙餅吃。”
沈鸩九看她,“你吃過楊展母親的手藝?”
“嗯,吃過幾回吧,他母親的肉圓子做得不錯,你再問問,看誰家裏困難,讓家屬出來做事,也能掙點家用。”
“你來操辦。”沈大人說。
“我不——”,江寒衣擡頭,“我才不要,你找別人,我才不要去管食堂,我不。”
沈大人卻說:“本來江千戶就文不成武不就的,若連個小食堂都辦不起來,還怎麽管理錦衣衛衆人,我這是在幫你立威。”
“沈鸩九!”江寒衣要怒了,“我不!”
還沒鬧起來,楊展就進來說:“千戶大人,外頭兩人争爐子,春俏的飯潑了,她哭了。”
方春俏的家庭情況應該不是太好,争爐子打翻了飯,沈鸩九也不好說什麽,兩個姑娘起争執。
都指望江千戶來主持公道,江寒衣把自己的飯拿出去,“方春俏別哭了,吃我的。”
方春俏在錦衣衛等級最低,拿最少的錢,過最苦的日子,她每月還固定給家裏五文,自己從來不買什麽胭脂水粉,從來不在外頭下館子,一個月也吃不上兩回肉。
在鎮撫司哭了,大家都看着,她覺得沒臉,江寒衣将她拉起來,“走,我們倆去裏面吃飯,我分你一半。”
沈鸩九看了一眼搶爐子的,也是個姑娘,她要熱糖餅,應該是故意将方春俏的飯掀了,給自己騰位置。
沈大人就沒說話,只站在那裏,就給人很強的威圧感,那個熱糖餅的也不熱了,拿着自己的餅就撤了,不想讨罵。
沈鸩九擡步就走,他有點不知道,陸鼎在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還是陸鼎根本就懶得管這些閑事,他跟楊展說:“誰掀誰的東西,照樣賠一份,今天不賠,明天也要賠。”
自然有人要将這話轉達給唐娟兒,唐娟兒是本地人,學了點武藝和本事,進了錦衣衛就有點看不上外地來的人。
方春俏應該是鄰城城郊鄉下來的,也是學了點本事,在陸鼎手底下考到北鎮撫司來的。但那又怎麽樣,還是鄉下人,一身洗不掉的泥巴氣。
江寒衣将自己的飯給方春俏,方春俏臉紅得不行,一半是哭的,一半是羞的,有點下不來臺,漲紅的臉,還在哭。
“吃吧,看不上我的飯?”江寒衣說。
“不是,千戶大人,我,我——”方春俏不好意思說,她大半個月沒吃肉了。
“你吃吧,我在這,你不好意思吃飯。”江寒衣起身,又交代她,“飯盒你別洗,這個你洗不好,我要拿回去專門有人洗的。”
下頭裝着石灰,确實不能水洗。
“哦,”方春俏卻誤會了,她吃了兩口甜粥,又哭了。
江寒衣剛邁出門去,又回頭,“怎麽,不好吃?”
“千戶大人,我,我——”可憐見的。
“那你想去哪兒吃,去花園裏吃,後頭菊花開了。”沈鸩九真抱了一盆綠菊過來,是有點像想開花的樣子了。
“不,不用了。”方春俏連忙又送了幾口粥,江寒衣拿帕子給她,“多大點事兒,今天她掀你的飯,明天你踩她的餅,都別吃了。”
方春俏擦了眼淚,笑着哭,哭了又笑,“那,那不行的。”
“那不就得了,她沒教養,你有,她要再敢掀你的飯,我就收了北鎮撫司的爐子,以後大家都吃涼的。”
江寒衣心說:哭是有用,但也沒什麽大用,你當下就應該拿她一個餅子吃,這點事還要上峰主持公道,你是不想在錦衣衛幹了?
方春俏确實是這麽想的,她家境不好,餓一頓也沒什麽,選今日發作,也是想将事情鬧大了,最好是讓唐娟兒走。
但方才江千戶的話實實在在地踩到了她的心坎上,這樣的話,大家都只會責怪唐娟兒,不會怪到她頭上來。
“方春俏,我知道你家境不好,老覺得唐娟兒欺負你,但陸大人在的時候,你怎麽不說。今日換了沈大人,你的飯也沒了,你大哭一場,是指望沈大人幫你主持公道,還是指望沈大人趕走唐娟兒?”
方春俏擡頭,江千戶說:“別搞這些把戲,鎮撫司不是你們村裏,你再用這些歪心思算計同僚,你可能要比唐娟兒先走。”
方春俏低頭,楊展抱着牛肉進來了,沈大人怕千戶大人沒吃飯,特意讓他送的。
臨出門前,江寒衣又看了方春俏一眼,“我添一句,今日這事說大不大,但你們要是一直這麽鬧騰,我只好将你們一起交給陸大人,他是什麽樣的性格,你和唐娟兒應該都很清楚。”
千戶大人在訓話方春俏,楊展等出了門,才說:“鎮撫使給千戶的。”
怕她中午餓着,沈鸩九給的牛肉,江寒衣撕了一半給楊展,問:“你母親身體怎麽樣?”
楊展中午也還沒吃,他接過了肉,說:“挺好的,她現在不幫人做風筝,她準備開個小攤兒了,就在江邊上,豆腐腦旁邊。”說的是那個面攤,面攤主家裏有事,那個攤位空下來了。
“讓她到錦衣衛門口來開,就開中午,我們準備把這些爐子炊具也擺出去,由專人看管。”
江寒衣說:“芸兒中午就放我們醫館,晚間再接回去,這樣你們也能賺錢,還有錦衣衛裏面不是集市,不許再有今天中午這檔子事發生。”
“那沈大人的意思呢?”楊展有點不确定,沈大人是不是想立規矩了。
江寒衣剛剛想,既然禁軍三千營重選,錦衣衛這邊也一樣,既然都是考核,為何不能就一起考。
陸鼎在北鎮撫司招人究竟有沒有标準,具體又是個什麽标準,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情,簡直荒謬,都還當自己小姑娘,當自己在家中和姐妹扯頭花呢?
陸鼎這麽招人,招的哪裏是錦衣衛,簡直笑掉人大牙。
這些人如果不行,那就全部清退出北鎮撫司。萬一她們不肯走的話,那就統一安排去鎮撫司小食堂,也還算錦衣衛的人。
午時三刻,江千戶敲沈大人的門,裏頭說:“進來。”
“大人,我有話同你說。”
“講。”
江寒衣還有些猶豫,沈鸩九瞧她一眼,“有話就講。”
“禁軍不是考核麽。”江寒衣的開場白。
“嗯,你待如何?”
江千戶擡頭,“我們也考,好不好?”
幸好陸鼎走了,也幸好她不是真做官的,說風就是雨。為這麽小的一點事,也要跟着禁軍學,禁軍那邊腥風血雨,錦衣衛一并鬧起來,陸鼎會認為他在北鎮撫司大搞清洗。
“沈大人,沈大人?”江寒衣湊過去。
沈鸩九擡頭,江寒衣望着他笑,她說:“我們也考,怎麽樣?”
“不考。”明确回絕。
江寒衣說:“體能訓練呢,我們安排一個基礎體能考核?”
說來說去,她就是不想要唐娟兒和方春俏了,辦法多的是,她偏要選最惹人非議的。沈鸩九看她,“說完了就出去,我們不考。”
“沈鸩九,你,你,”你了半天,江寒衣說:“你晚上到奉春醫館來吃飯,我讓她們煮了牛骨湯,放了很多藥材的,大補。”
“嗯。”吃飯答應的倒是快。
江寒衣說:“別誤了時間,我們都是準時開飯的。”
“好。”
回了奉春醫館,弄玉問:“飯盒呢,今日飯盒沒拿回來?”
“別提了,我們錦衣衛鎮撫使大人想開個小食堂,我正愁呢。”
“小食堂好啊,承包下去,給他們立規矩,還有錢賺。”宗保保滿心滿眼就惦記賺錢。
江寒衣說:“加個菜,沈鸩九要來吃飯。”
張媽掀簾子出來,“沈大人要來啊,那我殺只雞?”
“殺吧,殺吧,”江寒衣現場安排,“趕緊殺,好好煮湯,多放點蓮子,給他去去火氣。”
“瞧姑娘說的,這都入秋了,蓮子都老了,煮湯也不好吃。”張媽糾正江寒衣,自從她們姑娘去了公門之後,感覺腦子都不怎麽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