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停杯

停杯

人都有執念,張蒼宗有,他蕭衍之也有。張蒼宗的執念是升官,實現自我價值,他認為升官到最高處,走完最後一步,才是他人生價值的彰顯。

外人看來也無甚必要,因為張蒼宗已經是南京都察院的頭號人物,而且南京都察院也沒有壓在他頭上的人,但他就是想跨過這個左副都禦使,升任到真正的南都都察院左都禦史這個位置上去。

張蒼宗只想再爬一步,從正三品的文官跳到正二品上面去,但他蕭衍之不同,天下未明,大明亦未明,他要蕩平天下不平事,才算流芳。

“禦史,蕭禦史?”江寒衣記得宣德五年年末,也就是去年冬天,他蕭衍之也參了楊世傑,說楊世傑強搶民女,無惡不作,當時還被人刺殺來着。

就是在這個院子裏,還是她藏在屋頂,殺了那個來殺蕭禦史的女殺手,救了蕭禦史一命。

沒想到蕭衍之就是喜歡和楊元過不去,就是喜歡咬着楊世傑參奏,不知道是因為他覺得尚書之子利于他揚名立萬,還是真心覺得楊元垂垂老矣,所以才野心勃勃,想撲上來咬一口。

俗話說牆倒衆人推,樹倒猢狲散,此話不假。如今楊元是老了,但誰人不老?人家從永樂朝做尚書至今,是他一個剛到都察院三年多一點的連新貴都談不上的新人芝麻官七品監察禦史能扳倒的?

江寒衣一邊覺得蕭衍之迂腐愚蠢,一邊覺得他純屬想多了。別的不知道,單單在楊元這件事上,聖上的反應絕不會如他蕭衍之所願。

當今皇帝即使只為了彰顯自己寬厚仁慈的名聲,他也不會動楊元,聖上一定會讓楊尚書平安終老,這樣才能不寒了衆老臣的心。

君臣一心,賓主盡歡,楊尚書因年老而致仕,錦衣還鄉去,才是聖上心之所願。

真不知道蕭衍之怎麽想的,是過于天真幼稚,才如此一意孤行?還是真的膽大包天,想揚名立萬,算計到聖上頭上去了?

或者正在此時此刻,更多人眼裏的七品小官蕭衍之正在踩着法紀綱領,給自己立人設,塑造自己剛正不阿、渾不怕死、要留清白在人間的高大形象,如此便可在大明朝的文武官員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剛正印記?

江寒衣看了蕭衍之一眼,他又多剛正呢,自己都其身不正,明明有婚約在身,說好中了進士就回來迎娶她,結果呢?

不知所謂。

蕭衍之如今在江寒衣眼睛裏就是僞君子,毫無誠信之人,自己都言而無信謊話連篇,還檢舉揭發楊世傑?

如果楊世傑是真小人,那他蕭衍之就是僞君子。

江千戶同後頭錦衣衛道:“請蕭禦史随我們去一趟北鎮撫司,我們有話相詢,請蕭禦史配合。”言下之意是說,他不配合,你們就可以動手了。

蕭衍之被帶去北鎮撫司也是沈鸩九的意思,這位蕭禦史從去年參奏楊尚書之子開始,就開始接連遭受攻擊,或者是刺殺。

請蕭衍之去北鎮撫司,也是變相保護起來的意思。

蕭衍之被帶去北鎮撫司,華亭來找沈鸩九,“你們北鎮撫司為什麽不抓楊世傑,反而要找蕭禦史的麻煩?”

沈鸩九自是不能說,抓他是為了他的安全,是為了保護他,這時候他在北鎮撫司更安全,在外頭有危險。

華亭道:“我也不想聽那許多廢話,立即給我把人放出來,不然我就去皇上那裏要個公道了。”

江寒衣在一邊站着,垂目不語,公道,什麽公道?你要你的情郎放出去,然後呢,然後就更便于人家動手了?

華亭真以為這是你漠北?在南都,這是南都,你如此無腦、沖動、盲目自信,你是真以為這是你家地盤;還是你和你情郎一樣,熱衷于立人設,這樣才顯得你純潔簡單,裝裱自己什麽都不懂,只是一朵毫無頭腦的純潔可愛小白花?

江寒衣抿着嘴,華亭瞥她,說:“聽聞昨晚是你帶錦衣衛去抓的人,你把他怎麽樣了?”

江寒衣心說,情人間盲目的關心,我能把他怎麽樣,殺了煮湯?

懶得在這歪纏,江寒衣躬身:“鎮撫使大人,屬下還有事,屬下先告退。”

沈鸩九點頭,華亭忽然拔刀,将刀架在她脖子上,威脅說:“他要是傷一點皮毛,我要你的命。”

江寒衣當時真想轉身來一句:好感天動地的愛情啊!

沈鸩九道: “這是我錦衣衛北鎮撫司,華将軍休要撒野。”

華亭冷瞥沈鸩九和江寒衣,“我們走着瞧。”

“你冷靜一點。”沈鸩九說華亭。

華亭沒聽懂,還在問:“沈鸩九,你究竟是怎麽個意思?”

江寒衣也沒再聽,情情愛愛的,煩死人了。她兩指彈了華亭的刀,準備出去。

華亭的刀又跟上來了,“休走,你給我留下!”

多深仇大恨似的,為了個男人。

沈鸩九可能想動手,江寒衣看他一眼,用眼神讓他別動。華亭的刀更逼近江寒衣脖頸,說:“你們少在我面前眉來眼去,我沒瞎。”

江寒衣這回手指一彈,直接斷了華亭的刀。

金石崩裂之音,也沒見江寒衣怎麽動大招,她兩根手指夾着華亭的斷刃,說:“華将軍慎言,什麽眉來眼去的,我剛剛萬一失手傷了你,豈不是沈大人的責任。”

“你、你敢?”華亭也捏不準江寒衣的深淺了。

“今日有沈大人在這兒,我不敢;但下回沈大人不在的時候,可能我就敢了。”江寒衣說。

“你、你好大的膽子!”

“我膽子不大,但也不小,華将軍,得饒人處且饒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縱使漠北三萬裏,我也會提刀去尋你報仇的。”

說罷,江寒衣兩指一松,碎金堕地,斷刃之音與青石地面相撞,铿锵清脆。

......

去了後山,楊展代表北鎮撫司監督修建的錦衣衛小食堂已經初見模型,只是未進桌椅,等搬來桌椅,小食堂就能開飯了。

“千戶大人,”楊展看見江寒衣,過來和她打招呼。

“坐一會兒。”江寒衣提着一壺茶,桂花姜絲蜜茶,她說:“喝杯茶,我剛沖泡的,累吧?”

“不累,”楊展坐于湖心亭,坐在江寒衣身側,一人一杯茶,蕭衍之在前面高臺,正好能看見他們二人,笑意盈盈,促膝而談。

楊展其實不怎麽喝蜜茶,不過江千戶喜歡,她喜歡喝甜的。

“下月初五能準備好嗎?”江寒衣問。

楊展說:“桌椅大概三日後送到,桌椅到了,也就可以吃飯了,只是一百張椅子,會不會少了點?”江寒衣的意思,說一千張桌椅太多了,用不着。

江寒衣撚着茶杯,笑,“吃完就走啊,還在小食堂幹嘛,談心?”

楊展也笑,“有理。”

刨地的也将後山的草拔了,開始壟地之後,就能耕種,那邊圈出來的雞籠鴨棚也在搭建了。

江寒衣手肘擱在石桌上,一手撐着頭,說:“真累啊。”

“昨晚上沒睡好?”楊展側目看她,“為了那位禦史大人的事?”

江寒衣心頭一動,險些以為楊展知道了她和蕭衍之的故事,後頭明白過來,原來是問她昨晚去拿了蕭衍之。

她笑一笑,擡頭道:“确是因為此事,楊世傑是楊元之子,你應該知道楊元,江臣子就是他的關系進的錦衣衛。”

楊展點頭,“那确是棘手,別說事關楊大人的親生兒子,就是個江臣子,不帶親不是故的,說進錦衣衛,還不就進來了,尚書大人一句話的事。”

“誰說不是呢,除非聖上親言要嚴懲,否則我們也很難辦。”江寒衣說。

楊展陪江寒衣在湖心亭坐了一會兒,江寒衣說:“你去忙吧,我一會兒就回去了。”

“好,千戶大人自便,我去那邊看看。”

楊展剛走,夏侯明就來了,他說:“楊世傑死了。”

“沈鸩九呢?”江寒衣擡頭。

“進宮去了,聖上震怒,楊元正在宮裏號喪呢。”夏侯明口無遮攔。

江寒衣起身,拿起繡春刀,“在哪兒死的,封鎖現場沒,我們去看看。”

“走。”

楊世傑是死在風月閣的,昨晚上他點了唐蜜兒,根據唐蜜兒所說,她跳完舞回房,楊世傑已經死了。

江寒衣剛要看屍首,大理寺的人就來了,說要接管本案。

夏侯明擋着,江寒衣趕緊翻看了一下楊世傑的屍體,像是箭傷,一箭穿心,但沒箭矢,可能用了薄冰做利刃。

那對持弓之人的要求非常高,君不見孟微冬的戒指刮了一下箭矢羽尾,箭矢就不準了。

誰有這樣的弓箭功夫,并且還和楊世傑有仇的。

夏侯明一個錦衣衛鎮撫司鎮撫使親自來了,大理寺也只能禮讓,來人說:“上頭的安排,鎮撫使大人有什麽,可以去問上頭,我們也只是聽命令行事。”意思是你錦衣衛查不了案,別怪我們大理寺搶功勞。

江寒衣看好了屍體,站起身,同夏侯明說:“我們走吧。”

夏侯明點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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