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鳳凰
鳳凰
蕭衍之,名晨,宣德二年探花郎,今為都察院十三道監察禦史,七品官。
狀告兵部尚書楊元之子楊世傑縱仆行兇,強搶民女,棍棒致人死;又令家人購買雲南鹽引,在江南一地無法無天。
第二道折子,又是蕭衍之參奏楊世傑,而楊世傑今天準備下葬了。
楊家要風光大葬,卻被人攔住棺材,要求公道。
大理寺的人只能查案,拿百姓們沒辦法,一時間群潮洶湧,要打爛楊世傑的棺材。
雞蛋舍不得丢,幾片爛菜葉還是有的,一個白蘿蔔砸過來,穩穩砸了楊元的腦袋。
江寒衣帶錦衣衛到的時候,攔住人群,總算能使楊世傑的棺材繼續前行,本要繞城一周的,這會兒也不用繞了,盡早出城為好。
“沆瀣一氣,他們當官的,欺壓百姓,該死!”
江寒衣被人下了黑手,明顯不是百姓的力道,她背上被人捶了兩棍子。
晚間,逢春醫館,讓宗保保看了一下傷,宗保保說:“如果不是楊元失子,我都懷疑是不是他讓人打的你。”
也不是沒這種可能,北鎮撫司無力查出兇手,大理寺也沒個說法,楊世傑不能白死。楊元歷經三朝,貴為兵部尚書,心性之堅韌,在自己兒子的葬禮上動手也無什麽心理障礙。
宗保保幫江寒衣看了傷,拿藥膏給她推拿,江寒衣上了藥,穿好衣服,說:“我其實有所懷疑,但又有點沒想通。”
找沈鸩九拿了蕭衍之的奏折看,上面寫了賀春生,賀晚秋的名字,她記得在三千營,幫她牽馬的那個小旗,她問他叫什麽名字。
賀冬至。
但以賀冬至的射術,應是無力殺楊世傑,冰錐為箭矢,賀冬至沒有這樣的準頭。
除非有人幫他。
那是誰幫了賀冬至,用一把弓殺了兵部尚書之子。
這需要勇氣,正義,一顆正直的心,和不畏強權的品質。
江寒衣想到了賀冬至,大理寺也能查到賀冬至。
大理寺卿崔仲石在座,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沈鸩九旁聽,大理寺主事紀昀主審,“賀冬至,軍戶出身,加入三千營是繼承父親的軍戶籍,你父是永樂朝的三千營中人,死在北伐途中,可對?”
賀冬至點頭。
紀昀道:“說話。”
“是。”賀冬至說:“楊世傑欺男霸女,罪該萬死。”
“他該死不該死自有大明律衡量,有司法裁奪,你動用私刑,認罪否。”搞司法的,但求一個情緒穩定,紀昀說:“這是罪狀,你看看,認否。”
殺人償命,楊世傑是該死,但也不是賀冬至能殺的。
可以結案了,崔仲石壓力也很大,楊元天天在聖上面前哭自己喪子,聖上也問過兩回了,大理寺找到兇手沒有。
賀冬至在三千營,三千營是騎兵,主練騎射,他幼弟被辱,長姐去楊府讨公道,又被楊府家奴失手打死。他怒不可遏,運用自己的射術,遠程射死了楊世傑。
罪狀已經寫好了,等人認罪即可。
賀冬至也不看,準備畫押,“慢着,”紀昀問他:“識字否?”
賀家軍戶出身,未必識字,紀昀說:“念,将紙上的字都念一遍。”
“今有賀....政...令,諸......”磕磕絆絆,識字,但不多。
紀昀看了崔仲石一眼,結案,也能結,但這賀冬至可能不是真兇。
楊世傑死在風月閣,據唐蜜兒所說,她說:“當時廊下還有一封信,是釘在窗上的,上頭寫着: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
南唐李煜的《破陣子》,賀冬至讀書不多,才認識幾個字,那兇殺之人多餘留下半卷詞,豈不是正是為了給賀冬至正名,證明賀冬至不是兇手。
作案之人心思缜密,又有邏輯。紀昀看崔仲石,要不要結案。
崔仲石卻看沈鸩九,冤不冤的,你北鎮撫司說了算,我們大理寺配合就得了。
賀冬至是想殺楊世傑,但他拉不開這麽大的弓,元朝的弓,非明制。這弓他見過,射程三百米遠,非他力所能及。
聽說楊世傑胸前好大的血窟窿,又不見兵器,弓長,箭矢是冰,他只是三千營的微末小旗,還是憑年限升上去的。
站在城牆射楊世傑,他去一定很快被抓住,他持弓的話,只會是在附近,離不開太遠。
沈大人說:“今日就到這裏吧,我去問問皇上的意思。”
楊世傑活着的時候被參了,死後蕭衍之還在參他,楊元哭墳也沒有用了,聖上正生氣。
這時候沒必要平添冤獄。
“收押賀冬至。”大理寺卿崔仲石說。大理寺主事紀昀起身,“是。”
冤不冤的,誰不冤?人家賀家的大姑娘不冤?賀家的小兒子不冤,才幾歲,什麽都不懂呢。
該死的的确是楊世傑,可國有國法,人人都動私刑,那還何談司法。
進了宮,沈鸩九拿着大理寺的供狀,宣德皇帝看了,半晌沒說話。
沈鸩九也不問,不催,站在原處等着。楊元死了兒子,總要給個交代。
但這交代該如何給,是殺一個賀冬至給楊元楊大人出氣,還是掘了楊世傑的墳,給天下人出氣?
這個決定需要皇帝來做。
內殿沒聲音,太監進來上了茶,宣德皇帝問:“都是真的?”
自然是問楊世傑的罪狀,沈鸩九躬身,“唯有私鹽一項尚未查實,其餘罪狀都屬實。”
“啪,”皇帝的手在桌上敲了一下。
太監趕緊上前,“皇上诶,您沒事吧,可別傷到自己。”皇帝揮手,“讓禦史臺出罪己書,讓楊元自己念,再讓禦史臺謄寫,公之于衆。”
這就是要讓楊元代替其子向天下人致歉了,沈鸩九問:“那賀軍戶一家?”
“賠。”皇帝道:“讓楊元自己看着辦,一條人命值幾個錢,他去衡量。他兒的命沒了就要生要死,人家兒的命就不是錢了?”
沈鸩九問:“還讓賀軍戶家的回三千營?”
“不可。”宣德帝道:“三千營多為功勳之後,給賀家的換個去處,調去大同或者山東都司,省得人家看他不順眼。”
“是。”
皇帝的考慮是對的,若賀冬至還回三千營,楊元怎麽想?就是個靶子,楊元每每想起自己的兒子,都會心如刀絞。賀冬至在三千營也混不下去。
再者,賀晚秋死了,賀冬至未必還想留在南都,讓他帶着幼弟賀春生換個地方生活,也開懷些。
至于那兇手,皇上沒提,可能是覺得那人殺了楊世傑,還是為民請命了。
皇上不提,沈鸩九也沒提,等到了大理寺,更沒人多嘴。仿佛兇手就是賀冬至,但他是受害者,被世俗人情、倫理綱常和公序良俗所赦免了一般。
楊元氣得心在滴血,但皇上說放,他也無法。
對于楊元來說,更糟心的事情在後面,禦史臺拟制了罪己書,讓楊元代替其子在朝堂上念,為楊世傑的罪行在南都忏悔,謝罪。
楊元自永樂朝就是兵部尚書,位高權重,從沒受過這種委屈。
一朝天子一朝臣,宣德皇帝讓念,他不得不念。
念完還有貼告示,還要賠錢,給賀家賠點錢沒什麽,但現在是皇帝讓尚書府賠錢,楊元三朝為官的臉面,就這兩三日間,都被蕭衍之,一個都察院小小禦史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