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花時
花時
宋一清到了北鎮撫司,诏獄中也沒人同他說話,大家都忙着做工,他初來乍到,還想問一問,大家都是怎麽進的北鎮撫司。
江寒衣最近怠惰得很,許是冬日綿雨不停,她成日都窩在自己座位上,何岚的話本子翻完了,她閑着自己開始畫小人。
今日想畫一個老教書先生,教新來的學生,學生年紀挺大的了,老先生反複說,學生根本沒聽進去。
師者,傳道受業解惑,老先生就奇了怪了,這麽大個人了,怎麽就聽不懂人話。
你同他說什麽,他都似懂非懂。
後面老先生就不教了,直接讓學生去參加童子試,管你中不中,直接去考,考場一遍,勝過師說一千遍。
江寒衣正在畫小人書,楊展踏着雨水進來,說:“明後天就能開飯了,菜我們去城外找了個菜莊,莊頭答應每天送菜到後山。”
江寒衣點頭,接着畫她的小人畫,楊展站過來,就看着她畫,雖然不太懂這學生為什麽這麽笨,聽不懂這麽簡單的話。但老先生說的是對的,話說千遍,不如去個考場,回頭再來想先生的話,會更有感觸。
這個下雨的午後,楊展就在幫江寒衣磨墨,江寒衣畫到考生第一次上考場的時候,問楊展:“你覺得孟微冬不娶妻是因為思念史小姐嗎?”
“不好說,”楊展在江寒衣桌邊坐着,回:“哪有那麽多深情呢,史小姐死多少年了,可能孟都督根本記不清人家的相貌了吧。”
“我也是這麽想的,什麽情深不悔,自欺欺人。”江寒衣吹了吹冊子,說:“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下頭一個小旗進來說:“千戶大人,宋一清不做事,不肯勞動。”
今日下雨,北鎮撫司衆人都在小食堂裏面清點碗筷,打掃衛生,偏宋一清還以為北鎮撫司厚待他。
江寒衣說:“帶诏獄裏去。”
既然不想去勞作,那就成全他。宋一清還在打官腔呢,“我又不是來種地喂鴨的,荒謬,我是蘇州知府,還沒定案呢,尚未有定論,你們就讓我......”
叭叭叭的,吵死了,江寒衣站在诏獄外,“請宋大人進去坐坐。”
不過就是個知府,錦衣衛抓的最低等級也是個知府了,雨水綿綿的,全落到了宋一清的頭上,偏偏江寒衣還不讓他進诏獄,就讓他在外頭淋雨。
約莫過了一刻鐘,江千戶又轉頭,“罷了,诏獄也不是拿來招待宋知府的,他還不夠格。”
沈鸩九到蘇州去了,夏侯明去的雲南,楊展替江寒衣撐着傘,兩人在诏獄面前站了一會兒,回頭時,小旗張漢之進來說:“千戶大人,南鎮撫司那邊說小食堂開了,他們應該交多少錢?”
“誰問的,夏侯鎮撫使回來了?”江寒衣差點叫錯。
“沒有,走了小半個月了,沒回來。”
“都半個月了,那等夏侯鎮撫使回來,我再去問他們要錢。”
張漢之颔首,準備要走,江寒衣忽又問了句:“他們是去剿匪麽?”
“不是,是監察鹽稅。”張漢之回。
“去了多少人?”估計也是三百,之前沈鸩九不是帶着三百錦衣衛去的渝州麽。
“五十。”張漢之回。
“多少?”江寒衣轉身,“為何,為何去雲南只帶了五十人?”
“屬下亦不知。”張漢之确實不知道,可能是南鎮撫司鎮撫使判斷這不是件大事,或者是有別的調度,他不知情。
雨下得更大了,江寒衣看了昏暗天空一眼,楊展告訴她:“船王萬盛江也離開南都了,說這邊的碼頭徹底讓給了五軍都督府。”
說五軍都督府的時候還放低了聲音,之前一直就盛傳萬盛江和孟微冬硬剛,兩人剛開始是合作,萬盛江出船,出海,帶來海外的商貨,而孟微冬出碼頭,出管理,幫助批複胡人商市,還理治安。
合作了好幾年,今朝崩了。
“現在南京城裏缺鹽,今日去鹽價就漲了,雖不多,但比昨日是漲了,昨日又比前日價高。”
楊展母親要到錦衣衛小食堂做事,關注鹽價也是有的。
晚間,沈鸩九從蘇州回來了,在奉春醫館,張媽下廚,趕緊熬湯祛濕。沈大人一身都濕透了,給姑娘拿了蘇州新出的寶珍閣的首飾,是珍珠串的鏈子,可以挂在腰間,可以挽在手腕,還能拆了分開用,很是機巧。
江寒衣盤着鏈子,說:“夏侯明去雲南,為什麽只帶五十人?”沈鸩九也不知情,擡頭問道:“五十人?”
“對呀,今天張漢之說的,說南鎮撫司要給咱們錢,明日小食堂不就投入使用了麽,南鎮撫司現在誰管賬?”
“丁元珍?”沈鸩九記得丁元珍是五年前升的百戶,現在應該還是個百戶,前兩年在蘇州監視蘇州官員,今年才調回來。
“丁元珍是誰,我怎麽不認識?”江寒衣确實不認識這個人,在南鎮撫司許久,從沒見過這位仁兄。
沈鸩九說:“陝州判官之子,近日才回了南鎮撫司。”
弄玉端了新蒸的點心,“沈大人,請用茶。”
沈鸩九側身,接了茶,撚了塊蒙古皮酥,江寒衣笑說:“倒像是到了自己家似的。”
撫琴又捧熱湯進來,“快,沈大人,趁熱喝,驅驅寒氣。”
江寒衣一手撐着頭,弄玉在旁邊站着,撫琴也在旁邊站着,沈鸩九周圍花團錦簇,隔了好久,他才擡頭,“兩位姑娘有話要說?”
撫琴撞了弄玉一下,弄玉也不說話,江寒衣看着她們,不知道她們鬧什麽名堂。
沈鸩九也不催,隔了好一會兒,弄玉才說:“沈大人,江邊上的胡人街市不開了,我們向來都去買香水的,我們想問問您,您能不能幫忙買點香水兒,海上來的那種。”
江寒衣抿嘴,“別理她們,慣得。”
沈鸩九倒是不惱,“那你們拿給我看看,我去幫忙找找?”
“多謝沈大人,”、“多謝沈大人!”兩人樂不颠去找那勞什子香水。
等那兩人跑了,江寒衣才說:“慣得她們,你別去找,沒用,香水都是花草果子做的,我也能做。”
“知道你肯定會做,但多有麻煩,既然能買的東西,買就好了。你在鎮府司,平日辛苦,回來多休息,省得還要做事。”沈大人道。
“怪會說話的,”江寒衣道:“最近多謝你啊,這麽為我着想,我骨頭都松了,養了這個把月。”
“想出門了?”沈鸩九問。
“嗯,我想去雲南看看,夏侯明帶這點人過去查鹽,我不放心。”
沈鸩九看她,“不放心夏侯明?”
“我不放心萬盛江。”江寒衣說:“孟微冬是什麽人,封白鶴貴為親軍都指揮使,他都不敢和孟微冬硬剛。萬盛江算個什麽,外頭人恭維他,稱他一聲萬船王,但在孟大都督面前如此放肆,他算個什麽?”
沈鸩九繼續喝姜茶,江寒衣繞過抓藥的櫃面,坐到他身邊來,說:“自古民不與官鬥,孟微冬掌五軍都督府,貴為後軍大都督,南都駐軍都聽他的,我們錦衣衛都讓着他,那萬盛江哪來這麽大膽子?”
沈鸩九點頭,“所以你覺得?”
“我覺得萬盛江背後有人,什麽雲南鹽引,可能萬船王也有一腳,畢竟他有錢,聽說他在廣州花八十萬兩銀子建了個紅樓。那能是什麽地方,我們錦衣衛去掃,定能大有斬獲。搞不好抄出千萬白銀,皇帝能給你升官。”
“既然知道萬船王背後有人,你又何以覺得你去抄家,就能抄家,理由呢,可拿到了什麽把柄?”
沈鸩九不急不緩的,江寒衣起身,“所以我申請去雲南查鹽,我相信必有斬獲。”
沈鸩九說:“不行。”
“為什麽不行?”江寒衣道:“你不許,我就去找陸鼎,你墨守成規,我去找陸大人說,相信他對掀翻南都巨貪很有興趣,搞不好扯出來許多人,錦衣衛同知,未必不能再升上去。”
沈鸩九不為所動。
撫琴和弄玉掀簾子進來,拿着香水,江寒衣指着那香水說:“沈鸩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孟微冬在搞什麽鬼,南京江邊那胡市,就是孟微冬和萬盛江合作,萬盛江出貨,孟微冬出地,你在中間收了什麽好處,孟微冬堵你嘴了,還是萬船王賄賂你了?”
撫琴拿着香水,江寒衣過去,拿起就摔在地上,青石地板琉璃瓶,香氣四溢,琉璃炸裂,江寒衣說:“送客。”
弄玉被吓到了,撫琴說:“沈大人,您先回去吧,姑娘她今天心情不好。”
沈鸩九看了江寒衣一眼,她非要去動萬盛江,萬盛江背後的人是東廠司禮監四品大監何枯。
何枯都六十了,過幾年就死了,何必與他争一時短長。
沈鸩九看江寒衣,“你今日累了,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
江寒衣背過身去,撫琴連忙道:“沈大人慢走,姑娘家就是這樣,氣性大,她明日就好了。”
沈鸩九出了奉春醫館的門,嘆了嘆氣,不知當晚,江寒衣就找到陸鼎那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