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世
第2章 身世
宣清十三年,草長莺飛,柳亸莺嬌,三月春光似瓊漿。
公主府裏栽種的杏花于枝頭叢簇而生,清風吹拂,花瓣紛揚,如玉屑灑落。沿着落英缤紛的青磚路,盡頭深處,坐落着一方景色宜人的精致庭院。
屋內珠簾靜垂,侍女軟扇輕搖。和煦日光透窗而過,恰巧點亮了軟榻上垂下的一角軟薄裙袂。
塌上正值金釵之年的少女雙目緊閉,似在小憩,上好的天蠶絲織就的玉色淡羅衫穿在她身上更顯得剔透生光,美如天上仙娥,般般入畫。
一旁侍奉的丫鬟春舟看了一眼外面的日頭,已近正午。按往常來說,公主勤于課業,嚴于律己,萬萬不可能睡到這個時辰的。
她猶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叫醒她,但見平日裏少年老成的公主難得一見的賴床嬌态和睡得酣甜的微紅小臉,又心生愛憐,不忍打擾。
這個年紀,偶爾多睡一會兒也沒什麽。更何況她的公主還是當今皇帝的外甥女、自出生起就擁有封號和封地的華朝公主,本就該千嬌萬寵無憂無慮地長大。
只是不知出了什麽變故,公主自七歲起就不愛笑了,比同齡人更加早熟,雞鳴而起、秉燭夜讀是常有的事,小小年紀硬是把自己過成了苦行僧。
盛婳睡得很香。
上一世即位之後,她白天要應對朝堂上每個都有話要說的文武百官,晚上要處理書案上堆積成山的奏章,時不時還要面臨一兩場心驚膽戰的刺殺,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
這次醒來,她頓覺神清氣爽,周身通體舒泰:
不用挑燈奮戰還能睡懶覺的滋味也太太太爽了吧!
只是稍微嘗到了一點擺爛的甜頭,盛婳便滿足極了,決心要在這一世好好享受,再也不多管那些什勞子閑事了。
雖然回想起來,仍有些可惜上輩子那二十二年裏愁掉的頭發和耗費的心神,但如果要盛婳再在那個位子上呆下去,她感覺自己就算不過勞死也要精神崩潰了。
——即便在最後關頭得知了自己不是盛螢的女兒,得知自己很可能也不是兄.妹.茍.合.的産物,但誤以為自己流着一身罪孽血脈這件事還是壓得她過去數十年都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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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就累了。
而今想起了現代世界裏與媽媽、妹妹和朋友在一起的那些珍貴溫暖的回憶,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也治愈了盛婳上一世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的內心。
此時再帶着兩輩子的記憶回首往事,那些曾經經歷過的悲歡離合、榮辱浮沉似乎都在随着閱歷的增長而漸漸塵埃落定,讓她內心驟然一松,有種泰山崩于眼前都能雲淡風輕、灑脫自如的意味了。
簡而言之,就是她徹底看開了。
從現在開始,她只為自己而活。
此刻,盛婳看上去雖然是在阖目養神,但其實正在腦海裏跟系統交流:
“所以我穿回了十二歲?”
“是的。”系統一板一眼地答道。
對于系統這種明顯來自高于她所認知的文明世界的存在,盛婳心中不可謂不好奇:
“你是不是什麽都知道?”
“并不是。我只是世界意識的凝聚體,負責演算并推動世界的大致走向。”
盛婳想了想,又問:
“你說天命之子要登上皇位,那我在這個世界也算天命之子麽?”
“算是,在現代世界也是。”
“那既然這樣,我為什麽兩輩子都會早早猝死啊?”盛婳忍不住吐槽道。
上一世女帝當得心累是真,但不代表盛婳那時就有了尋死的念頭。而且即便不再留戀上一世,她對于自己沒能在現代世界多享受幾年這件事還是有些怨念在的。
這次系統的聲音似乎染上了一些尴尬:
“按理來說,你本應該在現代世界長命百歲的,但由于時空鏈出現了問題,才導致你在瀕危之際穿入了古代世界。”
“而古代世界的你雖然身帶氣運,但畢竟與這個世界有所相斥,如果你要登基稱帝,這條路必定會折磨你的身心。”
“再者,此世的天命之子不管是誰,都會受到世界設定王朝更替的規律限制,活不過四十年。”
盛婳一愣,那這麽說,祁歇這一世的壽命也挺短的?
不是吧,給王朝當牛做馬還活不過半百,這得多命苦。
出于憐愛,盛婳下意識問了一句:
“那怎樣才能活得久一點?”
系統沉思了一會兒,回道:
“除非本世界有兩個天命之子締結婚約,氣運相互加持,生生不息,如此一來二者都能長命百歲。”
盛婳一下子就懂了系統的話裏有話,頓時敬謝不敏:
她還是想回現代世界。
不過見這個系統有問必答,她難得起了點逗弄的心思:
“那你有什麽功能嗎?能不能帶我隐身、飛行或者空間瞬移?”
上輩子日理萬機、政務纏身的時候她就在想,如果能去一個沒有暗殺、也沒有人認識的地方躲起來就好了。
“……”系統默然片刻:“不能。”
“你什麽都不會?”盛婳有些失望。
系統雖然不通人情,但也能感覺到盛婳語氣裏的嫌棄,頓了頓道:
“作為時空錯亂的補償,如果你受了傷,我可以開啓痛覺屏蔽,并讓你的傷口恢複如初,免受病毒的侵擾。”
這倒是不錯。至少在醫療條件不發達的古代世界,關鍵時候還能保命。上輩子她就是吃了這方面的虧,被刺殺時受的傷也有一部分成了她的陳年舊疾。盛婳點點頭:
“還有呢?”
“我可以定位關鍵人物,也可以掃描人體,檢測血緣關系,探查傷口病因。”
“哦。”
這功能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壞,如果盛婳想當醫女可能還挺有幫助,只可惜她沒有這個懸壺濟世的就業意向。
她這輩子只想當條鹹魚,能茍則茍。
彼時的她還不知道這即将是她日後快樂吃瓜的重要工具。雖然感覺這個功能有些雞肋,但并不妨礙盛婳想要試驗一下的興致,她随口一問:
“我跟當今皇帝是什麽關系?”
系統默了,似乎是去查探,過了一會兒才回道:
“你是他的親外甥女。”
“……”
盛婳一下子從軟榻上坐了起來,将身旁沒有防備的春舟吓了一跳:
“公、公主?”
緩過神來,盛婳揉了揉太陽穴,勉強柔下語氣:
“你先出去吧。”
春舟雖然不知所以,但還是聽話地退了下去。
室內頓時只剩下盛婳一個人。
盛婳感覺腦子有點混亂。
難道盛螢騙了她也騙了皇帝,她确實是她的親女兒?只不過她不是盛螢與皇帝亂/倫的産物?
可是……
她想起上一世七歲那年,她跟随盛螢進宮赴宴,親眼目睹皇帝将盛螢連拖帶拽進了寝宮。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她靈巧躲開侍衛,蹲在窗邊聽着裏頭哀凄的哭叫呻.吟與男人的低沉喘.息,身體止不住的發抖卻無能為力。
盛婳早熟,記性也好,年幼的她即使不懂殿內發生了什麽事,也明白母親正在遭受皇帝舅舅的欺負。
從那時起,她便下定決心要将權力牢牢掌握在手中,保護好自己的母親。
也是經此一事,在之後的很多年月裏,她對男女一事都相當排斥。
八歲那年,她得了太傅的誇獎,高興地跑去想同盛螢邀功,卻不想遇到皇帝也待在盛螢房內。聽了她的話,盛螢也沒有什麽反應,一貫的冷漠淡然,倒是皇帝大笑着摸了摸盛婳的頭,對她好一陣誇贊。
盛婳離開之前還特地放慢腳步留意了會兒裏面的動靜,聽到一句清晰的“婳兒不愧是你我的女兒”……
這件事一度叫她麻木了許久。
她不曾想自己的誕生竟是這樣肮髒的宮闱秘辛,又自顧自理解了盛螢對她冷眼相待的原因:畢竟看到她,就等于看到了自己身不由己、迫于強權的證明,任誰能開心得起來?
所以上一世她在不知道真相前,就算茫然、痛苦、打從心底對自己的存在感到不恥與自卑,也仍然強撐着背負起這些情緒,堅定地踏上了謀奪帝位的道路。
“……那我與盛螢到底是什麽關系?”
“沒有血緣上的關系。”
看來盛螢沒有騙她。
她是皇帝的親外甥女,卻不是由皇帝名義上唯一的姊妹盛螢所生,那麽……
雖然有點繞,但盛婳到底是做了二十多年女帝的人,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關節:
“所以,盛螢與皇帝不是親兄妹?”
“是的。”
沒有血緣關系還能當公主,看來這裏頭水很深啊。
莫不是真假公主的戲碼?
想到現代世界的影視劇裏那些真假千金的劇情,盛婳趕忙又趁熱打鐵問:
“那皇帝的親妹妹、也就是我這具身體的生母又是誰?”
“抱歉,這不在探查範圍內。”
好吧,看樣子只能詢問兩個人之間的血緣關系,不能直接問誰的誰是誰。
盛婳也不急。
總歸她也不屬于這個世界,再者來日方長,她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追查。
問了這麽多,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盛婳終于想起來過問這個世界的天命之子一句:
“那我該怎麽找到……祁歇呢?”
提起這個睽違已久的名字,盛婳有些微恍神。如山風掀動漣漪,一瞬間打破了心湖的平靜,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許多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