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秋狝
第29章 秋狝
盛婳正在房間裏撸貓。
懷裏這只白貓是她前段時間在皇陵附近一條小溪邊撿到的。她見到它時, 它還是一只小小的幼崽,似乎是被遺棄了,柔軟的小身體上附着一朵落花。
盛婳想着正好帶回去給将軍做個伴,于是就把這只小貓帶回了府邸, 給它取名叫溪花。
溪花比将軍還要親她。剛開始她說要養它時, 府裏好多人因為上次盛婳被貓咬傷的事情心有餘悸, 堅決不同意留下它,紛紛提議要把它送走,還是盛婳一再堅持, 才讓它勉強留了下來。
就這麽養了不到一個月, 比起誰給吃的就跟誰走的将軍,溪花仿佛認定了盛婳這個主人一樣, 只給她摸摸抱抱, 一點也不掙紮, 簡直乖得不能再乖。
盛婳很喜歡它。
她正低垂着眉眼逗溪花, 門口突然落下一道修長的人影。
不用猜也知道來者是誰,盛婳眼也不擡:
“我說不許去就是不許去。”
祁歇擡腳的動作頓了一頓, 随即若無其事地走了進來, 仿佛沒有聽到一般,筆挺地杵在盛婳身前, 像是無聲的對峙。
盛婳無奈,終于放下手中柔軟的爪墊, 瞪着他道:
“怎麽, 要跟我叫板嗎?”
“不敢, ”祁歇垂眼看她:“我是來求你的。”
頂着這一張如覆清霜的面容, 說“求她”?
盛婳摸了摸鼻子:“求我?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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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讓我一起去。”
祁歇的語氣沉着穩靜,卻帶着一絲顯而易見的懇切。
仿佛現代世界裏萬聖節上門讨糖吃的孩子, 而這樣的行為放在他身上屬實不多見,盛婳感到奇異:
“為什麽要堅持跟我一起去?我們在上京彙合不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祁歇眼神專注地看着她:“我就是想跟着你。”
“阿歇,”盛婳把溪花放下來,讓它一邊玩去,随即嚴肅了臉色道:
“是不是我這些年太寵你,所以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祁歇沒有出聲,墨瞳濃黑,宛如籠罩着一層清冽的薄霧,又像冰層下的黑石,遙不可觸。
對上這雙眼睛,盛婳率先敗下陣來:
“你起碼要給我一個帶上你的理由吧?保護就不用說了,宿一二三四都會,總不能是……你要代替春舟給我梳洗打扮?”
其實若可以,盛婳的确不想帶上春舟,此行劫數不定,當然是越少人越好。
聽到這話的祁歇耳根紅了一紅,心裏幾乎是瞬間就冒出了一個答案:
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沒有說出來,只是定了定神,一針見血道:
“這一次秋狝有危依譁險,我想保護你。”
多一個人便多一份保障。更何況他武藝尚可,絕對不會拖後腿。
幾乎是同一時間的想法被祁歇指出來,盛婳愕然一瞬,随即便想通了:
也是,她帶的人大多是身懷武藝之人,祁歇這麽聰明,肯定稍微一想就能猜出來。
但驚訝過後,盛婳依然還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我有他們就夠了。”
笑話,他可是她回家的關鍵,她怎麽可能把他往火坑裏推?
祁歇也不急,他看着這間雅室裏袅袅而起的熏香,緩緩道:
“你還欠我一個願望。”
什麽願望?盛婳一頭霧水,她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
見她果然忘記了,祁歇耐心地提醒了一句:
“五年前你喂我喝藥時,曾經答應過我一件事,我還未讓你實現。”
盛婳絞盡腦汁想啊想啊想,終于從遙遠的記憶裏挖掘出了那句她當時随口說出來的話——
“你喝了,我就答應你一件事,只要不是放你走,什麽都可以。”
盛婳:……不是吧!五年前的事還能記到現在!
不過雖然她的确許下過這個承諾,不好違背,但盛婳也不是沒在祁歇面前耍賴過:
“我不同意,你換一個。”
“我只要這個。”祁歇很堅決,甚至還附加了最後通牒:
“你不讓我去,我也還是會去。”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同意也沒用。
盛婳:……
她還真相信哪怕她把他迷暈了,他醒了也要不顧一切跟過來。
而且現下還很難找到那種不傷身體就能讓人暈上七天七夜的蒙汗藥。
祁歇這個人看着清清冷冷,但其實盛婳上輩子就領略到了這個人身上深藏的固執,他要是認定了什麽,那便寧願玉石俱焚也要達到目的。
盛婳承認這一刻她前所未有的頭疼,有一種自家孩子處在叛逆期的無能為力。想來想去,終于還是勉強松了口:
“好吧,拿你沒辦法……不過你要保證,這一去,不管是什麽事情都要乖乖聽我的話。”
“好。”祁歇眼神晶亮,十分幹脆地應了下來。
目送這尊大佛走後,盛婳關上了門,卻見不遠處的雕花銅鏡前,溪花正在撥弄她的妝奁。
這小家夥雖然任人揉搓,但也難掩調皮的天性,弄亂她的梳妝桌不是一次兩次了。
盛婳走過去将它抱起,卻見妝奁的一個小格被扒拉開了,裏面的東西不翼而飛。
——當年太後交給她的程盈的遺書不見了。
盛婳臉色一變,拎起溪花的後頸皮:“你把它叼去哪了?”
小白貓剔透的眼珠子滴溜溜轉,無辜地喵了一聲。
“宿主別急,”系統适時出聲:“這封遺書丢了是好事。”
聽罷盛婳才松了口氣,知道這件東西應該是去完成它存在的使命了,又安撫地摸了摸溪花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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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盛婳的車馬抵達了杭原。
知雲山群歷來是皇家狩獵的首選之地,這裏山清水秀,風景絕佳,地形開闊,萬靈萃集,鳥獸亦是數不勝數,到了每年這個時候,山林半片枯黃半片綠,煞是好看。
這次的狩獵活動舉辦得很是盛大,禦林軍在山腳下建起了偌大的圍場,每一個地方都有把守的重兵和巡邏的軍衛,天韶國的旌旗插在最高的山峰處如一團跳動的烈焰。
昨夜天不亮就開始趕路,到了安營駐紮的地方,盛婳已經風塵仆仆、精疲力盡,本想好好補一覺,卻聽到帳外傳來皇帝身邊的大太監的傳喚,要求盛婳務必出席一會兒的宴會。
春舟站在一旁,擔憂地望着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的盛婳:
“公主,您這副樣子怕是染了風寒,待會還能參加秋狝之宴嗎?”
盛婳鼻音有些重:“沒事,我一會兒就好了。”
她的抵抗力确實不太好。這幾年在渡潼的生活太舒服了,都沒怎麽運動。
盛婳有些後悔,早知道聽祁歇的話,每天起早一點哪怕不能跟着練劍,打套太極也行。
想到這場提前了兩年的秋狝很可能和上輩子一樣出現刺客,盛婳感覺自己更加頭昏腦漲了。
春舟見她不聽,只好為她取來一件保暖的披風。
帳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随後,一身侍衛裝的祁歇端着一碗湯藥掀簾而入。
盛婳看着那碗裏烏漆麻黑的藥汁:“給我喝啊?”
祁歇點點頭:“這是用紫莒葉熬的。”紫莒葉是天韶國特産的藥草,專門用來疏風解表,散寒除濕。只不過從來只生長在山林深處,不太好采。
盛婳苦着臉接過來,卻眼尖地發現祁歇手上有好幾道深淺不一的劃傷,掌心裏也有好幾個破皮的血孔,連忙放下藥碗,把他的手拉過來:
“怎麽回事……怎麽把手傷成這樣?春舟,快把箱子裏的藥拿出來。”
祁歇抿了抿唇:“紫莒草莖上有刺。”
今早趕路時他便發現盛婳狀态不佳,似乎是夜間寒氣入體,于是一到營地他便立刻上山采藥,但去得急,忘記帶上小刀,只好徒手拔了一些。
“這種事我派人去就好了,再不濟這裏還有軍醫。”盛婳看着這雙本來好看如今卻傷痕累累的手,心疼不已。
被她觸碰過的手酥酥麻麻的,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祁歇忍不住催促道:“你先喝藥。”
盛婳只好暫時放下他的手,端起藥碗一飲而盡。紫莒草熬出來的湯水并不苦,盛婳一口氣喝完頓時感覺身上暖和了不少,把空空的碗展示給他看:
“放心了吧?”
祁歇唇角微揚,點了點頭,這幾年來在盛婳的調.教下,他終于不再是一座面無表情的小冰山。
盛婳看出他滿意了,又想拽過他的手:“我給你上藥。”
卻不曾想祁歇竟然躲開了,他的眼神難得有些飄忽:“不用。”
沒有料到他會拒絕,盛婳瞪大了一雙美眸,不由分說地尋到他那雙企圖藏到身後的手,在拽過來時又放輕了些許力度:
“不什麽不?來之前你是怎麽答應我的?”
要乖乖聽話。
祁歇垂下眼睫,總算沒有再躲開她了。
盛婳一邊用小勺抹開雪白的藥膏一邊往傷口上吹氣,語調輕柔得好似對待一件名貴的玉器:
“疼不疼啊?”
祁歇搖了搖頭,俊意的眉眼耷拉下來,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這個還拿他當小孩子對待的人,心房處好像因她溢滿了一種柔軟的情緒。
如果抛開她靠近時他的腦海裏總是不受控制地湧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他其實很喜歡她關心他、心疼他、緊張他的樣子。
一旁的春舟一臉欲言又止,她一直不太理解公主跟一個來歷不明的少年處成姐弟的原因,始終對他抱有莫名的警惕,于是出聲道:
“公主,要不還是我來吧?”
春舟話音剛落,盛婳便明顯感覺到祁歇的手一僵,下一秒悄悄握緊了她捧着他掌心的手,好似一點都不想被別人假手。
“沒事,我快塗好了。”
看出他的抗拒之意,盛婳的手指安撫似地摩挲了一下少年的手背。
明明是不帶狎昵的觸碰,祁歇的耳根卻微微泛起薄紅。
砰、砰、砰……
不知怎的,心跳也快了一些。
只是等到塗好了藥膏,那雙溫暖的手也幹脆利落地抽回了。
掌心重新變得空落,仿佛方才柔膩溫熱的觸感從不存在。
一如祁歇一瞬間低落下來的心情。
他感到茫然且無措。
他……這是怎麽了?
還未等他想清楚,帳外一聲熱情昂揚的高聲呼喚便打斷了那股難以捉摸的悸動:
“婳婳!我來找你了!”
盛婳一聽便知道來者何人,嘆了口氣:
“完了,鬧騰鬼來了。”
雖是這麽說着,盛婳的眼底卻溢出了一些笑意,将藥膏交給春舟後走了出去。
祁歇怔怔地看着簾子掀起又落下的一瞬間,盛婳快步走向另一個少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