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告白箋
第31章 告白箋
找了家老字號簡單吃了點東西, 顧倚風就又神秘兮兮地帶着時綽拐進一條小巷子。
歷史的洪流将這座繁華的大都市清洗過,鋼鐵森林橫行鄰裏,卻又好像有意一般避開了幾條特殊的街道。
它們承載着久遠的記憶, 宛若時間的代名詞, 哪怕不算輝煌,卻也巍然屹立。
他們在另一幢老洋房門前停下。
與顧家的氣派不同,沒有花園,規模也更小一些。
而且這裏更像經過了歲月的洗禮。
且生且長, 且缺且去。
“叩——叩——”
敲響門扉, 顧倚風沖裏面甜甜地喊道:“禮梅奶奶,我是姣姣。”
随着話音落定, 小木門被人從裏面打開, 不算充足的光照被一道身影擋住,是位滿頭青絲的年長者。
周禮梅的穿了件沙黃色的旗袍, 肩頭還罩了件鼠灰色的蠶絲披肩, 頭發挽成簡單的圓髻, 墜在銀簪下的流蘇徐徐搖曳。
當看清來訪者的面容, 她眼前一亮, 喜上眉梢:“是姣姣呀, 快進來快進來, 屋裏暖和。”
顧倚風笑吟吟地應了聲,微微側身,順勢讓長輩看清了她帶來的人。
周禮梅沒有多問, 只緩緩點頭, 笑得和藹:“我可聽你外公說了, 你這次回家還帶了姑爺一起,長得的确蠻俊。”
說着, 她望向時綽的目光多了幾分打量:“我記得是姓時?”
時綽颔首,眉宇間盡是面見長輩時的尊崇:“奶奶好,我叫時綽,時令的時,綽約的綽。”
周禮梅笑了,領着二人走向屋子裏面,邊走邊道:“時止則止,時行則行。是個好姓。”
道謝後,時綽又将目光轉移到了心情很不錯的顧倚風身上,低聲問:“姣姣?”
怕他誤會,顧倚風連忙道:“不是‘笑話’的笑,是‘姣麗’的姣。”
時綽勾唇:“我知道。”
其實這一刻,他很希望她能深究這個“知道”,但好像小姑娘并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聽過也就過了,快走兩步到長輩身側,幫她拿了幾樣簡單的器具。
接過剪刀,周禮梅指了個方向:“你這丫頭,之前讓我量完尺寸就跑了,新做好的旗袍在我這裏放了兩個多月。”
“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說着,她像只歡快的小雀,轉身去拿放在櫃子裏的旗袍。
連聲音都透着愉悅。
周家連着幾代人都是做裁縫的,民國時期甚至給不少軍閥權貴做過衣裳,因為遠超于同行的技藝,價格也水漲船高,尋常人家根本沒用登門定制的機會。
與土生土長的周家人不同,周禮梅年輕時是出國留過學的,念的就是設計。
現下幾十年過去,她繼承了父親的手藝,連一些大學的教授待她都是尊敬。
雖然年過花甲,可也是心裏真心喜歡,周禮梅還是偶爾會接一些熟人的單子。
其中做的最多的,便是旗袍。
熟稔地将旗袍取出來,指肚撫上細膩布料上的精美刺繡,顧倚風将衣服貼在自己身前比劃兩下,第一個看向的人不是周禮梅,而是三四步之外的時綽。
從來沒見過她穿旗袍,時綽也覺得稀罕,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毫不吝啬地誇道:“很漂亮,要穿上試試嗎?”
原本明豔的小臉突然垮下來,顧倚風有些為難:“這個旗袍的尺寸是秋天量的,現在我都胖了。”
胖了……嗎?
時綽挑眉,不自覺想起秋天時的她。
是在民政局那次,她穿着潔淨如新的白色襯衫,下擺以一種不規則的方式塞進牛仔褲的腰線裏,雙腿修長筆直,腰身纖細,光站在那兒就是一道風景。
明明那天穿白襯衫的女生還有很多,可他一個都不記得,也不想記得,他的眼裏,只能看到她。
視線從她的眼睛緩緩下移,落在芙蓉色的旗袍上。繼而,是領口的玉蘭花扣,最後又到了從腰身而起的鳶尾紋。
他認真道:“不試試怎麽知道。”
被說動,顧倚風拿着旗袍進了試衣間。
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絕開,她垂眸感受着掌心的衣料,心跳淩亂,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在發酵。
她是土生土長的魔都人,旗袍更是從小穿到大,別說這種低調的款式,哪怕再出衆張揚的配色她也能穿得很漂亮。
可偏偏就是現在,她有點怕。
怕自己胖出來的一斤肉成了導火索,讓原本引以為傲的身材被抹上黑點,讓第一次看她穿旗袍的那個人覺得她其實沒有那麽漂亮。
甚至,連帶着出現暈輪效應。
磨蹭了十分鐘,試衣間的滑動簾才發出聲音。
原本的棕褐色馬丁靴換成了白色中跟鞋,款式簡單大方,沒有多餘累贅,與芙蓉色的旗袍相得益彰。
烏黑似海藻的長發被散開,懶洋洋地披在身後,額前的碎發有些亂,看來是換衣服的時候經歷了一些鬥争。
她心跳如雷,深吸一口氣,緩緩靠近他。
手指不知道往哪兒放,罕見地有些難為情:“怎麽樣?”
“很漂亮。”
依舊是最開始的答案。
他又補充了句:“剛剛在說衣服,這次是人。”
“是的呀,就是很漂亮。”
周禮梅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走過來,笑眯眯地看着他們兩個人:“我們姣姣現在是大姑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就得穿旗袍,好看的呢。”
被誇得臉頰發熱,顧倚風笑得坦然,承下長輩的話後,又忍不住朝那人瞄了眼,随即匆匆收回。
他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勻稱,神色自若,沒有出聲打斷她們的意思。
頭頂的燈常年失修,有些昏暗,半明半滅的光打在他頭頂,仿若連發絲都淬着暈影。
從時綽的視角看過去,她半側着身子,曲線優越,腰脊挺直,儀态端方很是賞心悅目。
一看就知是被家裏悉心教養過的。
細長的柳葉眉似遠山,一雙狐貍眸蘊着流彩,耳垂墜了只小巧玲珑的紅珠,即便身着淺色系的衣裙,明媚美豔也絲毫不減。
他暗慨,上世紀初風靡租界的女星,怕是也不過如此了。
正這樣想着,眼前的一切就陡然暗下來。
房內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呈不規則形狀的霞光透過窗戶越過進來。
顧倚風吓一跳:“是跳閘了嗎?”
周禮梅也因眼前的突如其來一愣,道:“應該是燈壞了,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電路老是燒壞,沒事,你們在這裏等我一下。”
“要不還是我去吧。”
時綽适時出聲,簡單向老洋房的主人問了情況,然後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借着明白色的光檢查起來。
看着那道欣長的身影,周禮梅忍不住道:“倒是個懂事的好孩子,談吐氣派都不俗,會說話,也會辦事。”
顧倚風忍俊不禁:“您才見他第一次,就誇這麽多呀?”
周禮梅搖搖頭,糾正道:“真正優秀的人,不需要見過很多次,只一面就能品出有幾分真金火煉。”
嘴角的弧度隐隐有些壓不住,顧倚風擡手,将耳畔的幾縷碎發挽至耳後,語調中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驕傲。
她不假思索道:“是啊,他的确是很優秀的人。”
幫周禮梅修好燈和電路,從獨棟洋房出來時,已經是黃昏傍晚了。
大片大片的絢爛火雲侵占天邊,肆虐吞噬着原本的天青色。
冬天的夜晚來的早,哪怕是身處南方地界的魔都,當太陽西斜,氣候也出現算不上多舒爽的風勢。
比京市更潮濕,幾乎可以用陰冷來形容的涼氣鑽入袖口衣襟。
本來顧倚風的打算是帶着時綽去體會體會魔都的“夜場”,可這個建議還沒脫口,男人便接了個電話,聽筒另一邊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他的神色略有凝重。
她的手機沒電了也不敢玩,就坐在路邊的長椅上靜靜地等着。
“合約終止,能做出這種事情,他已經不适合繼續當形象代言人了。”
“三天內給我新的名單,不要選跟他同類型的藝人,至少要有三個候選人。”
如之前在車上說的,工作時的時綽脾氣好像真的不算太好,臉上尋不見半點溫情,冷漠,肅穆,不茍言笑,像是一尊被精心打磨玉雕像。
縱然驚為天人,卻太過沒有人情味。
這樣的時綽,激起她一些陌生卻熟悉的記憶。
他們最開始認識時他好像就是這樣,臉上沒什麽表情,就跟面部肌肉軟組織受過挫一樣,連笑都不會。
看着就是一副沒滋沒味的樣子。
被自己胡思亂想的形容逗笑,顧倚風還順便踢了下腳邊的小石頭。
一擡頭,注意到他挂斷了電話,顧倚風歪頭:“怎麽了?”
時綽看過來,淡淡道:“一個子公司的形象代言人出了一些小問題,不算大事。”
如果真的不算大事,電話怎麽可能越過那麽多級直接打到總裁辦?
顧倚風挑挑眉,沒有全信他的話。
思緒簡單轉了圈,直接報出來一個時氏子公司的名。
她知道那個品牌,是之前時氏進軍酒店行業主推的項目,勢頭也很不錯,不到三年就在一二線城市深度紮根,是近幾年熱度最高的酒店之一。
這樣的“明星酒店”出了代言人方面的問題,雖然不能說多了不得,但也肯定不能用“不算大事”來形容,少說也得上億呢。
她試探地問:“那要不你先回京市,肯定需要你來主持大局吧?”
時綽笑出聲,不是很認同:“如果這種事情都需要執行總裁回去,那我花那麽多錢、養着的那麽多人就實在太沒用了。”
顧倚風語塞,不得不承認他的話。
沒有再提這個事,她又道:“手機借我一下,打個電話,我的沒電了。”
她剛說完,他的手機就被遞到了眼前。
連個手機外殼都沒有,只象征性地貼了張防窺膜。
電話打給了顧倚霜,只簡單說了他們的所在地,還說會晚點回去,不用等他們吃完飯。
後者似乎剛睡醒,聲音沙啞:“那你們今天晚上還回來嗎?”
他問得很直白。
忍住翻白眼的沖動,顧倚風笑眯眯地回道:“把你腦袋裏那些帶顏色的東西給我去掉,我們當然回去!”
說完,電話被氣呼呼地挂斷。
出于習慣,她下意識上滑了一下,屏幕退到原始界面,手臂微擡,剛想将手機還回去,目光卻不受控制地停在他的手機壁紙上。
認出最中間的背影來自某個年輕女孩,她的呼吸猛地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