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占春光
第59章 占春光
時綽很快就結束了通話。
手機被随意地丢到大床上, 偏過頭,朝她望過去:“洗好了?”
無波無瀾地“嗯”了聲,顧倚風踱着步子走近, 看着他這幅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莫名不爽。
她憋不住情緒,索性直接說了:“我不喜歡你剛剛的樣子,有點吓人。”
時綽挑眉,嘴角多了分弧度:“可我怎麽記得, 有人前段時間才說喜歡我發狠的樣子。”
顧倚風:“不一樣的!我喜歡的是你勁勁兒的時候, 那時候你臉上的表情很鮮活,特別好看, 可剛剛你冷冰冰的, 一點感情都沒有,我不喜歡。”
我不喜歡。
短短幾秒鐘, 這四個字被她念出兩遍。
很怪異的氣氛在兩個人之間升起, 然後沸騰。
時綽依舊很淡然, 最大的反應也就是皺了皺眉頭, 但卻很難從眼神裏捕捉或者分辨出他此刻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情緒, 而顧倚風, 恰恰相反。
她是故意的。
“嬌縱因子”又跑出來, 而且還呼朋喚友,在她的腦袋裏開始擺音響、開派對,亂糟糟的音樂催動着她的神經, 感性與理性拉扯。
她有點想作。
她想看看時綽的反應, 想看看聽到自己口口聲聲說“不喜歡”, 這尊不動如山的玉佛陀究竟會不會失控。
但眼下,看到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姿态, 顧倚風莫名其妙地想多作一會兒。
也是因為這樣,時綽後面的話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完全沉溺在不受控制的情緒中。
“姣姣。”
清冽的聲線吐出兩個字,終于讓顧倚風四散的注意力收攏。
呆呆地“啊”了聲,顧倚風看着他,眨眨眼,擺出一張無辜的表情。
時綽沒轍極了,只好又道:“我說,時綽的這一面永遠不會對着顧倚風,所以,別怕,好嗎?”
也別不喜歡我。
他選擇性地漏下一句話,只默不作聲地在心裏重複,似形成一種沒有意義的麻痹手段。
他怕自己再說下去,會顯得得寸進尺,怕她厭煩。
這麽多年的爾虞我詐,時綽早就習慣了喜怒不形于色,有時候是真的不大在意,而有時候也是掩飾的手段太過爐火純青。
全然不知道他心裏的矛盾,顧倚風只當他此刻說出來的就是全部的想法。
心底用來藏金子的小洞沒有被填滿,光線昏暗的深處還趟着只貪婪的惡龍,執拗地想要得到更為珍貴的珠寶。
啊啊啊這男人真是煩死了!就沒有聽出來她的暗示嗎!
越想越氣,顧倚風索性也不搭理他了,直接掀開被子準備睡覺。
全程還氣呼呼地鼓着腮幫子,像是一只貌美的小河豚。
沒有任由她一個人生悶氣,時綽走到床邊,單膝蹲下,掌心探進被子裏。
“走開走開!仙女要睡覺了!”被他鬧得瑟縮一下,顧倚風連連挪動身子向後跑,就跟怕他會繼續追擊般,又道:“不許再碰我了,要不然明天你就給我回京市!”
被威脅到,時綽的眉尾輕挑一下,果然不再有動作。
無奈地幫她掖好被子,時綽只道了句“早點休息”就去洗澡了。
看着他修長的背影,顧倚風不受控制地喉間一滾。
他的肌肉線條練得非常好,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無可挑剔,不自覺地就被勾起某些難以言說的悸動。
她忽然想起初中的時候,學校組織了一場世界美術史鑒賞活動,PPT裏有一張米開朗基羅《大衛》的照片,班裏大部分的女生都羞澀地捂住眼睛,要不就是手指露出一條縫,想看又怕別人看見自己看。
可她卻看得直白。
甚至能在老師的提問下,頭頭是道地說出一大堆鑒賞成功,當時的美術老師問她是不是對藝術品有興趣,她想了想,答得更直白——
“沒,就是覺得他肌肉真好看。”
現在,那種感覺又來了。
她對時綽有一種莫名的向往,但某種時候,這朵高嶺之花又讓她不自覺放慢腳步。
然後躊躇不前,甚至再三思索後的倒退一步。
她喜歡他自然流露的溫柔,喜歡他能将所有事情安排好的行雲流水。
還有很多更為俗氣的優點,比如一副無可挑剔的皮囊,以及令人嘆為觀止的賺錢能力。
但與這些為之對應的,就是他混在矜貴氣質中,淩駕于一切的漠視。
雖然他剛剛那樣說,可她還是忍不住想,她真的會一直是他的例外嗎?
這種不真實的擔憂,在一星期後,達到了頂峰。
起因是季成羨打來的電話。
“你說什麽!”
不自覺擡高了聲量,顧倚風瞪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相信。
她今天正好回京市有些事,沒想到剛下飛機就得知這樣的消息。
手機另一邊的男人只頓了一秒,重複道:“時氏和顧氏正在争一個多企聯合品牌的項目,利潤很大,這事鬧得有點兇。”
“你管這叫有點兇?”指腹在幾張相關資訊的照片中來回切換,顧倚風皺着眉,腦袋開始嗡嗡亂叫。
聽出來她聲音裏的不對勁,季成羨沒有回答,只道:“你冷靜點,項目競争對于大集團來說時常有,更何況那個水準的國際項目,國內也沒幾家能接,時氏與顧氏碰上是情理之中。”
“那也沒有在背後捅刀子的道理!”
聲量再一次被拉高,幾乎是喊出來的。
一雙亮晶晶的狐貍眼中此刻盡是愠怒,她深吸呼吸兩下企圖平複心情,可心髒跳得太過猛烈,連腦神經也一陣賽過一陣地震動。
他怎麽敢!
顧倚風死死咬着後槽牙,一句罵人的話從牙縫裏滾出來。
她一直都知道時綽手段狠,可沒想到居然能做到這麽髒,他居然敢讓人曝出來顧倚霜以前遭遇校園霸淩的事,混蛋!
照片裏的少年她太過熟悉,視線停在前者紅腫的手臂和側臉上,心涼得很快。
挂了和季成羨的電話話,她又馬不停蹄給時綽打過去。
“嘟嘟”聲連着響了幾下,就當她想放棄時,聽筒突然傳來聲音。
“夫人,時總在開會,他手機在我這裏。”
不是時綽,是宋溫。
顧倚風冷笑一聲,漫不經心:“确定是在開會,而不是躲我?”
宋溫有些意外她為什麽這麽問,連忙道:“是在開會,今天有幾個海外分公司的人回國作報告,時總已經忙了三個多小時了。”
又是嘲弄的一個氣音,顧倚風不想把火氣遷怒到無關的人身上,也就沒再多說什麽,挂斷電話後,她盯着備注上的兩個字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
她不喜歡等待,沒有意義地原地躊躇只會讓她更為焦躁。
一氣之下,她的原定計劃被更改,直接攔車去了時氏總部。
在只有總裁辦的頂樓看見她,宋溫也吓一大跳,剛想說什麽,顧倚風就已經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夫人,時總他真的在忙……”
話沒說完,宋溫就被辦公室那男人的目光譴退。
漠然,疏冷,孤傲。
比九天之上的神佛還要無悲無喜。
因為習慣了,所以宋溫并沒有多大反應,反倒是顧倚風,視線對那個目光僅僅觸及分毫,就立刻避開。
雖然沒有不禮貌的審視或打量,但過于沒有情感色彩,看得她心底發冷,尤其是想到這人對自己家人的所作所為,心口的火苗簇簇燃着。
壓死筋疲力盡的駱駝不需要棒槌,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足以。
辦公室的門被關上,顧倚風朝他看過去,咬着牙:“時綽,我要個解釋。”
時綽一愣,手裏的鋼筆被放下,他看過來,長眉一蹙:“什麽?”
敢做還不敢認?!
顧倚風更氣了,拳頭握緊,擠出一圈特殊的褶皺:“我可以理解行業競争,但我覺得,這樣的行為多少有些觸及底線了吧。”
說着,她将手機屏幕切到那條資訊上,然後亮給他看,明豔的小臉滿是嘲弄,諷刺意味十足:“所以,你還是做出選擇了是嗎?你選了時氏,而不是我。”
看清上面的标題和照片,時綽的神色明顯一滞,當即道:“姣姣,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收回手機,顧倚風冷笑一聲,在心中忍不住感慨他的冷靜,聲線居然聽不出丁點兒浮動,怪厲害的。
重新掀起眼睫,她定定地看着他:“行,你不願意承認你的答案,那我就幹脆跟你說我的答案吧。”
心口漫延出不好的預感,時綽下意識想開口,但被她冷冰冰的神色攔住。
她愛笑,笑起來特別勾人。
也是因為五官的優勢,她的表情時常是鮮活又靈動的,耀眼,璀璨,是玫瑰,生來便有鑽石般的奪目。
因此,時綽從來沒在她臉上看見過如此刻一般的模樣。
顧倚風道:“我姓顧,無論什麽時候我都會選擇站在顧家那條線,時總,既然現在有競争關系,那幹脆我們也避避嫌吧。”
停頓半秒,她深吸了口氣,簡短的一句話從牙縫裏擠出來。
“時綽,我們離婚吧。”
時綽的心髒猛一窒,當即道:“我不同意。”
這是第一次,被她刺骨的眼神砸到生出錐心的痛。
為什麽,她不願意相信他。
他在她心裏,就是這麽髒的人嗎?
理智嗡嗡作響,他強迫自己拉緊那根線,條理清晰道:“姣姣,一塊沒多大的蛋糕不值得我用這種手段,我也永遠不可能把這種手段用在你的家人身上。”
“有心之人的籌劃不難猜,如果我們真的分開了,這不是正中下懷嗎?”
顧倚風冷漠地看着他,一堆話中幾十個字一個字都聽不進耳朵裏。
莫大的情緒翻湧,她的心涼得更快、更狠:“你當年,不會也是用這種話術來騙謝老爺子的吧?”
時綽的眉心擰出一個小小的“川”字,他沒找到顧倚風怎麽能聯想到謝家。
可偏偏,他只有一秒的停頓,在顧倚風看來卻與默認無異。
鬼使神差的,她想起之前謝泉說的話。
不,不只是謝泉,還有很多很多有關他的評價。
她咬着下唇,冷冰冰地吐字:“時綽,你真可怕。”
話音剛落,便頭也不回地走向離開辦公室的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