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媽媽
第八十二章 媽媽
“媽媽……”
白茶走過拐角, 便聽見了這聲輕而飄忽的問候。
她站在醫院一樓的走廊裏,一眼便瞧見了白苁依舊還維持着她離開的模樣坐在一棵榕樹下的長椅上,風将白苁的長發吹得揚起, 女孩兒秀美的側臉安靜又溫順。
在白苁的正前方,有一個穿着白色長裙套着薄外套的女人坐在輪椅上, 輪椅後站着一位同樣長相出色的女子,黑色短發幹脆利落, 眉眼間帶着明顯的英氣, 是先前在病房門前和白茶差點撞到一起的人。
握着溫牛奶的手緊了緊, 白茶忍不住地沉了臉色。
她沒有上前,下意識地往走廊旁的柱子後躲了躲,心跳抑制不住地有些變快。
白苁仍在說話。
“挺好的。”
“下午要做個心電圖。”
“今天有同學來看望我。”
……
簡短的對話聽着格外的客氣和生疏,自始至終白苁都沒有如何看過坐在輪椅上的人, 只是微微仰着頭和站在那人身後的Alpha說話, 臉上有些很淺的笑:“她去幫我買汽水了, 應該快回來了。”
“不要和亂七八糟的同學來往。”坐在輪椅上的女人語氣硬邦邦地教訓着。
話音剛落的一瞬間, 白苁臉上的笑就收斂了起來,白術看着對方毫不遮掩的冷淡和面無表情, 忍不住壓低了聲音阻止妹妹再說下去:“淼淼,夠了。”
作為親人,白術和自己名義上的外甥女相處的時間不算短, 關系也算得上親密, 但是因為某些原因她不會過分地去親近這個孩子,也就是這次白苁意外把耳朵摔傷了需要住動手術才有了更多的相處時間。
她克制地掌握着彼此之間親近的距離,煎熬又愧疚, 艱難維持的現狀卻還是輕而易舉地被一個意外打破了。
白術感覺到疲倦就像是四處可聞的風, 一瞬間就将自己裹挾了進去。
她下意識地張開嘴, 徒勞又習慣性地為眼前這對和自己關系最親密的母女協調關系,話還沒說出口卻聽見白苁突然說了一句。
“她不是亂七八糟的同學!”
這是白苁為數不多頂撞自己的母親的時候,令人詫異,更多的是匪夷所思。
望着母親驚訝夾雜着惱怒的神情,白苁突然之間感覺到很痛快。
她無意冒犯甚至惹惱自己的母親,只是聽見那句話時覺得憋屈極了,忍不住想要發聲,想要替白茶争一個公道。
哪怕對方對此一無所知。
扯着裙擺的力氣松了松,白苁低頭用手指将那上面發褶皺努力撫平,再擡起頭時,彎了彎眼睛,熟練地露出一個溫婉矜持的笑。
這是多年以來接受嚴苛的貴族精英教育的成果,是母親最引以為傲的作品。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到坐在輪椅上過度脆弱憂郁的女人。
“您還有事兒嗎?沒有的話我就先走了。”
對方毫無疑問地被激怒了,白淼坐在輪椅上,手指緊緊地捏住扶手,形狀美好的眼睛裏翻騰着怒氣,将那汪平靜的淺色攪亂。
“你就是這樣和我說話嗎?”
“白苁,你太讓我失望了。”
是了,一定是這樣不滿又失望地訓導,年年如一日,分分秒秒都是這樣,只要自己表現出稍微一點點反抗的表現就會馬上接收到來自媽媽不贊同的目光。
那目光好像冬日裏的寒潭,又好似夜半山中的冷風,刺得自己再也不敢生出半點忤逆的念頭。
白苁神經質地捏着自己的食指指甲,鈍鈍的疼痛将她的的意識扯得來回搖擺,樹葉在風中摩擦在頭頂上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好像也要随着這陣風揚起來。
“我……”
“沒有荔枝汽水了,我給你買了牛奶。”
溫熱的牛奶被塞進了手裏,白苁下意識握住了,圓滾滾的玻璃罐身熱乎乎的,像是提前被人細心地捂過一遍,暖和得讓輕輕顫抖的身體也逐漸安分下來。她仰頭,一道纖細的身影就落在自己身後。
白茶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板着臉冷冷淡淡地立着,眼神落在自己的腦袋上。
“不喝?”白苁聽見對方有些疑惑地問着。
在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白苁露出了一個極其不符合禮儀教導的笑容,眉眼彎彎,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歡快又燦爛,像是一株終于遇見陽光的向日葵。
“不是說了要喝冰鎮過的荔枝汽水嘛,你怎麽買了牛奶?還是熱的。”
年輕秀氣的女孩兒有些不滿地抱怨着,也許連白苁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多像在撒嬌,軟軟的,糯糯的,毫不保留。
她淺淺的眸色在太陽光的照射下更顯得有靈氣,清澈又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空靈,少有亞洲人的眸色是這樣淺的,像是顏色清淺的琉璃,非常漂亮。
白茶輕輕眨了一下眼睛眼睛,很難描述面對這樣一雙與自己極其相似的眼睛時是什麽樣的感覺,有抗拒,有不安,有厭惡,有想要逃離的沖動,但是獨獨沒有仇恨。
她們都有一雙繼承了另一個人的眼睛,清淺漂亮,帶着顯而易見的親緣關系。
白茶很明白,她沒理由去讨厭和自己流着一半同樣的血的白苁。對方是無辜的,她和自己一樣有着同一個畸形且控制欲過分的生母,唯一的區別或許只是白茶從出生起就注定永遠得不到母親任何一個寬容的眼神。
手指摸上柔軟的發頂,白苁的腦袋被從葉縫隙中投下的光線曬得暖洋洋的,揉搓起來好像洗過曬過手感很好的毛絨小熊,白茶慢吞吞地揉着,起伏的思緒漸漸平息下來,心情挺好地道:“沒找到,就喝這個不行嗎?”CH
白苁嘟了嘟嘴,沒說什麽,低下頭去撕牛奶瓶口的包裝帶。她不喜歡喝熱牛奶,但是這一刻很喜歡。
午休時間,在醫院花園裏閑逛的病人并不多,偶爾會有病人家屬急匆匆提着行李水果或者拿着單子往住院部大樓走去,白茶收回了作亂的手,轉而輕輕放在了白苁的肩膀上,不再逃避地擡起臉直視着坐在輪椅上的女人。
她生物學上的媽媽,白淼。
對方似乎和從前沒什麽變化,依舊是病弱卻好看的模樣,時間的流逝在她的臉上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白裙黑發,是一個長相溫柔似水的Omega。
白茶望着對方驚訝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害怕的神情,突然地覺得有些好笑,她在怕什麽,怕自己嗎?
她翹起唇角,惡意滿滿又慢條斯理地開口。
“好久不見,我該稱呼您什麽?”
“白淼女士?還是……”
“媽媽?”
“再次看見我您高興嗎?”
短暫的幾秒鐘,被白茶稱呼為“媽媽”的人發出一聲短促又害怕的尖叫。
白術從怔愣中清醒過來,慌張地要推着人馬上離開,卻被白淼死死地抓住了扶手,動彈不得。
指尖壓出透明的白,女人死死地盯着一臉淺淺笑意的白茶,臉部抽搐了幾下,像是看見了什麽厭惡的髒東西一樣想要扭頭避開,又因為某些原因強制自己停下扭頭的動作。
出乎白茶意料的是,對方第一句話沒有詛咒她怎麽還不去死,反而極快地竭力平靜下來,冷冷地說了一句。
“別叫我,你不配。”
“淼淼!”
“你不配叫我!”白淼仍是堅持,她甚至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和敵視,轉而向在場的另一個人發怒:“白苁,這就是你報複我的方式嗎?”
白茶落在對方肩膀上的手微懂動。
安安靜靜小口喝着牛奶的女孩兒沒動,她甚至沒擡頭,只怕自己露出不敬長輩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擡起頭,伸手拉住了白茶放下來垂在一旁的手指。
她似是不明所以,又像是茫然不知,單純地笑起來,歪了歪腦袋,語氣無辜:“媽媽說什麽呢?我耳朵不好,沒聽見。”
風揚起樹葉,卷起一陣騷動,兵荒馬亂之後人被送進了急救室,只餘下白茶和白苁像木頭似的一步也不肯動地留在原地。
白術驚慌失措地護着白淼離開,前後圍着一群穿着醫生護士,就像多年以前的場景,無比眼熟。只是這回白茶站得極穩,沒再被人推到一旁。
心裏說不清是暢快還是遺憾,白茶以為自己會很激動,可短暫的痛快之後心裏卻生出一絲莫名的空虛,随即而來是鋪天蓋地的懊惱和愧疚。
被白苁抓住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松開了,女孩兒安靜地坐在長椅上,目光遠遠地望着遠處盛開的紅色美人蕉,好像對之前發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白茶呆呆站着,站得腳心發麻。
她懊惱于自己的沖動,更多是不知道如何開口的不知所措和心虛。
白茶從沒有想過要讓白茶知道自己和她的血緣關系,甚至從一開始她就打定主意要遠離對方,只是陰差陽錯她們卻還是糾纏在一起。
自爆身份來得突然,白茶無意傷害對方,眼下更覺得愧疚不安。
她鼓足勇氣輕輕叫了一聲,長椅上的人卻不願意回頭看她,白苁微微垂着腦袋,發尾柔順地落在脖頸上,被揉過的發頂卻是有點毛茸茸的。
她這會兒,又像是聽不見人說話了。
白茶動了動嘴唇,始終不敢再開口說一個字,她沉默地站在身後看着,不知過了多久,動了動酸麻的腳打算就這樣離開,走了幾步只聽見柔軟的女聲響起。
“我早就知道了。”
“你原來真是我姐姐啊。”
“真好,我真喜歡。”
她轉身驚訝回頭,那個握着冷掉的空牛奶瓶的女孩兒仰着頭望着自己,淺色的眸子裏蓄着水光,笑得燦爛無比。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一章已經寫完一半了,我痛改前非滾回來更新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