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像他偷偷望去的一樣
第七章 像他偷偷望去的一樣
甘三,鬧冬後。
宴上有插曲,後半場草草謝幕,仍鬧到了半夜,參與宴會的大多數人都拖到了晌午才起身。
營帳外的風雪還在呼呼作響,阿索那身處高原,只偶爾平地生出幾座小山,風雪一旦侵略,酷寒便難捱了許多。
麥拉斯穿過各地營帳,神色匆匆,仿若在找什麽,在尋跡各處無果後,忽然停下,對着阿索那最高的那處山崖望去。
他花了兩個時辰方攀到崖頂,果真瞧見那裏跪着一個人,挺拔又略顯羸弱,皮膚被風雪吹地生紅。
他想也沒想,便把身上的大衣脫下裹上了那日蘇。
“你怎麽還在這裏?!”麥拉斯吼道,怒氣填胸。
那日蘇卻聞所未聞般,跪在那裏俨然成了一座冰雕,麥拉斯便扯上他的臂膀要将其拉起。
“跪、跪……”那日蘇意識有些模糊地掙紮。
“跪個屁!三個時辰早就過了!”
麥拉斯一把将他翻身,背到了身上:“你在這裏不知死活地跪着,葉護大人就能看見了嗎?”
他的聲音砸下來,透着煩躁,那日蘇感到他的熱度源源不斷地從身下傳來,溫暖又安心,心中的酸澀忽然就湧上來了。
麥拉斯走了一段時間,便覺得肩處濕潤,找到他時那股莫名的怒氣一下子煙消雲散了,他皺了皺眉,有點慌張。
“我……你是不是……”剛才太兇了嗎?
他想把那日蘇放下,後者卻用力地抱住自己的脖頸。
Advertisement
“我不知道不能見血……”那日蘇哽咽道,“我不知道……麥、拉斯,沒人跟我說過……父親也沒有……”
麥拉斯覺得心裏有些難受,聽出來他還在想冬宴上的事。
“不怪你……”他輕聲安慰,“下次就知道了。”
那日蘇搖搖頭:“不……這是我的錯,父親生氣了……”
“沒事,沒事了……我們回家睡一覺。”
麥拉斯鮮少見到那日蘇脆弱的樣子,他大多情況下總是白眼看待所有人,崩潰哭泣的時候更是少見地可憐,現在意識模糊,方展露出了一點不一樣的時候。
綿綿白雪染盡了下山路,偌大的天空,連飛鳥都不見幾樣蹤影——
那日蘇本已做好打勝仗的準備,沒有想到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甚至還遭了反噬。
他察覺到很多次……拓跋野和江不聞暗中會面:
江不聞還是完好之軀的時候,拓跋野按照阿索那的禮數,常年戴着一張白金面具,露出的只有一雙眼睛和下半張臉。
某次也僅有的一次,大約在平梁之戰的第五年,他親自尾随在拓跋野身後,跟着他一起來到一處山洞中,看見了他們不同戰場上的一面。
拓跋野和江不聞坐在洞口,喝着阿索那獨釀的草原白,洞外雲卷雲舒,飛鳥踏破春風,幾朵荼蘼開在半坡,顏色是極少見的赤紅。
那遠處快要溢出的輕松惬意無形中凝成了一只手,扼住了那日蘇的咽喉,他的眼神由開始的冷漠得意,最後控制不住地轉為羨慕,又恍惚之間看見了拓跋野瞧向江不聞的眸光。
那眸光躲在面具之後,顯得極為收斂,裏面藏着糾結和難抑的情感。
那日蘇在這一瞬間,仿佛照見了一面刺目的鏡子,呼吸頓時緊張起來,轉身便逃離了回去——
拓跋野的眼神,就像他鮮少鮮少放松下來的時候,偷偷望向麥拉斯時的一樣,透着一種露骨的奇怪情感,張張口卻又只能去稱贊倔強的荼蘼花。
他對江不聞,肯定有些什麽。
一旬之前,在他得到平梁戰敗,江不聞淪為瞽者的消息時,他幾乎比任何人都要難以置信,輾轉幾日後,發覺到拓跋野的異常,聰慧如他,多多少少便猜到了大致。
拓跋野防備最松的時候,是他行事的最好機會。
他秘密觐見平梁天子,威脅其交出江不聞,等的就是在冬宴慶神宴上,打拓跋野一個措手不及。
可是他忽略到了最重要的一點……不,他根本不知道,冬宴敬神,見血是大忌。但沒人會相信他為什麽不知道……因為在此之前,他從沒有被他的“父親”允許上宴過。
他……根本就不是阿索那的人,怎麽會知道這些禁忌呢?
麥拉斯的背堅實又溫暖,金發和他的黑發纏繞在一起,讓那日蘇覺得安心踏實。
一覺醒來,二人已至山下的帳營,看着天色,似乎已近黃昏。
麥拉斯氣喘籲籲地預備回帳,正好瞧見大可汗的營中走出來什麽人,湊近看,方認出是拓跋野身邊形影不離的其格其,一只黑馬在他的身邊,馬背上落着包袱。
他猶豫了一下,轉頭要回去,背上的人卻動了動。
“放我下來……”
麥拉斯微微皺眉,感受到那日蘇發燙的身體:“你又要幹什麽?什麽時候能閑下來……”
他與那日蘇自小一起長大,對方心裏在想什麽幾乎能猜到一些:那日蘇與拓跋野相對幾乎成了一種執念,現在跟在拓跋野後面的其格其出現異動,他必又心下生疑。
“我沒事了,放我下來吧。”那日蘇在他背上亂動,麥拉斯怕他摔着,只好躬身放下他。
彼時其格其已牽着馬,向着邊境方向走去,那日蘇加快了些步子,攔在了他身前。
“這是要去哪裏?”
“……特勤大人。”其格其微微頓住,看見突然出現的人,很快便調好了狀态,“小可汗差使,境外有事,派我去巡視。”
他話說的模糊,明顯是不願說清的意思,那日蘇細細看了他一眼,側身給他讓了一條道。
其格其行了一禮,翻身上馬,不多時消失在視野裏。
“把他支走了……”那日蘇轉首看向大可汗的帳營,低聲說了一句。
麥拉斯沒聽清:“你說什麽?”
“……幫我一個忙。找一些人跟着其格其,做地隐蔽一點。”那日蘇移開視線,手搭上他的胳膊,沒有回他,另說道。
麥拉斯重又皺起眉,心煩意亂要拒絕,那日蘇卻從背後将他一把抱住,頭埋在他的肩上。
那日蘇悶悶道:“動作快些,一會兒走遠了。”
“……”麥拉斯僵直了背,心裏煩躁頓時變了味,眉蹙地更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須臾後抄起那人膝彎,認命地向着帳房走去。
那日蘇埋着的頭擡起,經過小可汗營帳時虛虛朝裏望了一眼,想起宴會上,拓跋野對江不聞傷痛的漠然。
這麽快,就心裏疼得受不住了麽……
“你又嘀咕什麽呢?能不能大點聲?”麥拉斯聽見他嗡嗡地說話,煩到了極點。
那日蘇微愣,轉移話題:“……沒什麽事,你且專心走,冷得不行……”
雪重遮日,紛紛擾擾。
今日,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