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要他的命
第八章 要他的命
雨雪霏霏。
大雪連續下了數月,往年這時已有減緩的趨勢,今年卻絲毫沒有動靜,北風蕭蕭,吹的高原山地隐隐晃動。
“小可汗,大可汗請您去一趟。”營帳外,侍從傳話道。
拓跋野半敞着衣服,上藥到一半的手頓下,眼底無異,似乎早就預料到他的前來。
“知道了。”他沉着聲音,不多時走出帳房。
大可汗營帳內,拓跋紮那倚在正中的卧椅,由侍從喂着湯藥——他年輕時在外出征,上了年紀後落下的病根便接踵而來,每每冬日,是最難捱的時候。
拓跋野進來後,先是等了一會兒,片刻後接過藥碗,舉止中透着疏遠。
“父汗。”
拓跋紮那沒應他,瞧見他端來藥碗,沒喝幾口後便擺手,簡單明了道:“其格其說,你要他去找什麽人?”
“江不聞的妹妹。”
拓跋紮那深邃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兒子,默不作聲。
昨夜冬宴他雖未臨席,消息卻一點沒有落下,敬神宴上見血的當晚,他便去了拓跋吉達的帳篷,好好對其說教了一番。
此次那日蘇的失誤,某種意義上來說,倒是幫了他一把。
只是……拓跋紮那撫了撫隐隐作痛的膝蓋。
帳外風雪交加,吹的帳篷呼呼作響,除卻看守到衛兵,幾乎無人在外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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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野繼續道:“中原人有句話:山不厭高……江不聞青年才俊,倘若能把他納入麾下,阿索那便會如虎添翼。”
他頓了頓,瞳色不着痕跡地深了些,“可江不聞是頭不願馴服的野獸,要壓住他,必須抓住他的軟肋。”
拓跋紮那嘴角擡起,眼底卻沒有笑意,發出的聲音低沉,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悄無聲息的壓了下來:“阿大……”
他冷下臉,喚了拓跋野一聲。後者的眼睛平直地看着榻椅,在大可汗的神威下,也只是微微躬身,看不見別的什麽屈膝之态了。
“你當真是這樣想的嗎?”拓跋紮那站起身,看慣了他漠然的眼神,好似從來都是身正不倒,眼底誰都放不下一樣。
發出的威嚴掃了個空,心頭便憤憤起來,他走到一邊的櫃臺旁,拿來一只茶壺,那壺嘴已經裂開了一截,壺身也隐隐有要碎開的征兆——
這茶壺是不日前,被拓跋野當場摔傷的,除卻此物外,還有數不清的玉器珍奇,拓跋紮那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從小聰慧乖順的大兒子會與自己發生這樣大的沖突,阿索那人主說一不二的性子上來,父子之間已冷戰多日。
其中原因,僅僅是他讓其格其暗中相助,毒瞎了平梁守将的眼睛,如此簡單!
“當真。”拓跋野對他抛下的問題,平靜地應下。
這倒顯得拓跋紮那焦躁不穩,他将茶壺端過,忍着怒氣叫拓跋野倒茶,接到茶後又瞥見外頭的風雪,聲音蒼老又強勢:“世上才俊衆多,阿索那英将濟濟,不少他一個!……阿大,看見帳外的雪了嗎?”
拓跋紮那眼睛眯了眯。
“往年最遲,冬宴之前,雪也該消下去了……掌管風雪的加陀神今年犯了性子,又在冬宴上受了不敬,為止風雪,必須擇日辦一場祭祀。”
拓跋野終于慢慢擡起了頭,看向了拓跋紮那。餘光處,進來時服侍大可汗藥物的侍從烏恩安靜地站在陰影後。
“我與烏恩商議後決定,此次祭祀,把原先的牲畜血改為人血。”
拓跋野的眼神冷下,縷縷寒氣順着風雪向着周身散開。
拓跋紮那站起身,壓過他一頭:“錯雖是那日蘇犯的,但他畢竟是吉達的兒子,同其鑄錯的沈立已死,還剩下一個,是祭祀的最好人選。”
“不行。”
茶壺從手中脫落,順着紋路碎地四分五裂,拓跋野卻絲毫沒有要去撿起的意思,身上地寒氣愈重,沉聲吐出兩個字
“怎麽不行?!”拓跋紮那将手上的茶盞扔出,剎那之間打上拓跋野的額前,卻被後者伸出的手掌擋了回去。
大可汗做事下令從來沒有被反抗的道理,拓跋野這一動作顯然激怒了他,拓跋紮那頓時氣極,用力拍上了桌子,“怎麽?你要像上次那般,與父汗拼命麽!”
“……沒有。”拓跋野眼底露出戾氣,須臾後又不着痕跡地壓下,“只是在敬神宴上見了江不聞的血,拿他的命去祭祀,唯恐加陀神禁忌……屆時神顏再犯,大雪愈烈,後果無人可承擔。“
拓跋紮那皺着眉,下意識地想去反駁,卻無從下口,只得伸出手指指了指,眼神投向侍從烏恩。
烏恩很快接受到他的信號,上前一步,對着拓跋野半垂首:“大可汗、小可汗,既然祭血不行,奴還有個別的方法,同樣可以抵消神明的怒火。”
拓跋紮那看向他:“你且說說看……”
烏恩依言答道:“古來祭祀祭司為首,其下有一名禮士,負責跪于壇中,守護貢品。倘若讓江不聞擔任這一職,既不會觸犯神顏,又能夠讓加陀神感受到我們的誠意。”
拓跋野眼底層出寒氣,向烏恩投去目光,後者立即垂下眼皮,巧妙地躲開了對視。
禮士一職說來做事簡易,卻要跪守在祭祀壇邊三日,烏恩看似找了一個折中的臺階給雙方,卻只換了個慢些的法子置江不聞于死地罷了。
拓跋野心中冷笑了一聲,果然聽見拓跋紮那高聲地應下:“好!這個主意甚佳……阿大,你不會還有什麽異議吧!”
拓跋野的頓了片刻,沉聲:“……自然沒有。”
拓跋紮那看着他陰沉的面孔,爽聲笑起來,好似打了勝仗一般:“退下吧,哈哈哈,阿大,退下吧!”
拓跋野轉過身,任由他的笑聲肆意地蔓延,不帶留戀地出了王帳。
帳外的大雪紛紛,配合地舞動身姿,露出獠牙,毫不避諱地卷過阿索那的每寸土地,加陀神隐藏在風雪裏,靜靜地看着世間擾擾。
他經過自己的營帳,卻沒有進去,而是徑直去了隔壁。
這帳篷裏沒有燈,烏蒙蒙的,門外的把守也比其餘帳篷要多——
這是原先小可汗的住所,阿索那的高将都清楚,小可汗雖然表面協和,卻是一頭善于隐藏鋒芒的狼,一旦有人踏進他的領地,便會兇性大發。
因而拓跋野的王帳,傳話的侍從都只能在帳外等候,沒有允許,輕易不能進來。
而如今,僅是因為小可汗一句:血漬髒了王帳,懶得收拾……狼窩裏便裝進了一個江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