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道歉

第三十三章 道歉

拓跋野不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但只要是江不聞,拓跋野都能被他吃的死死的,尤其是在此刻,劫後餘生時他表現出的脆弱和依賴,幾乎要把他的一顆心都揉碎,每一塊碎片都寫滿了心疼。

“對不起……江應,對不起。”他低頭,蹭上江不聞的頭發,把他用力地揉進懷裏。

眼底的嗜血變淡了一些,江不聞咯着血,早就聽不見他說的話。

只覺得身體失重,好像被誰抱起。

底層樓道盡頭,住着這家客棧的當家,那是一個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大廳中的吵鬧打鬥聲激昂,他早早就已聽到。

陸延俅當初夜半進來時,他本是不想接客,但耐不住對方財大氣粗,身後的人又個個彪悍,給了一些銀兩後,他便緊鎖門窗,不再過問他們的作為了。

說是不再過問,但在陸延俅施虐江不聞時,他還是緊緊貼在門口,唯恐真的在這客棧裏鬧出了人命,倒不是真的擔心江不聞的安危,畢竟都是他方來客,死不死的都與他無關,只是在他的客棧見了血,那日後誰還敢來這裏過夜了?

當家人就這樣想着,期盼着誰能阻攔一下,幾許後,底樓裏便多出了一個拓跋野,局勢颠倒,他又開始擔心陸延俅的安危起來。

貼在房門的耳朵一直沒有移開,終于耳畔的聲音小下,他皺了皺眉,身子又向着門靠近了些,想聽聽是不是真的結束了,房門外模糊的寂靜慢慢地鬧出些聲響,卻不是先前一樣的打鬥,而是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當家人還沒有來得及反應,腳步聲便越來越大,最後消失。

他隐約預料到什麽,眼睛微微瞪大,側臉便沖出一股力道,房門被人猛地踹開,砰的一聲倒在兩側。

當家人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恐怖的面孔,踹門的男人臉上是血,懷裏抱着一個人,更渾身是血,兩個人穿的衣服一黑一白,無一不被紅色點綴,配上拓跋野宛若死神的表情,好似剛從地府的深海裏,将江不聞打撈上岸一樣。

他腿立時軟了,跪在地上:“大大大人!跟我沒關系,我也是被逼無奈……!”

拓跋野瞳孔下移,對他的求饒毫無反應,只是冰冷地吐出兩個字:“傷藥。”

當家人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忙叫喚道:“有!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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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軟着腿爬起身,轉而翻箱倒櫃,卻找先前積累的外敷藥、繃帶、還有各種的藥物,整理到一個行囊中,盡數奉上。

“都在這裏了……”當家人唯恐他突然兇性大發,對他的态度恭恭敬敬,捧着行囊要給他,卻看見他手上抱着的人,猶豫了一瞬:“您……要不我幫着帶上去?”

他話說完,又怵了一下,幫拓跋野拿藥物,與他相處的時間便長起來,誰能想到他在此期間會做些什麽,頓時後悔起來,誰知道後者只冷淡地回拒。

“不用。”

當家人就看見黑衣男人把江不聞換了個姿勢,随後單手,穩穩的将他抱起,騰出的另一只手拿來藥物。

“借一下夥房。”

拓跋野丢出這句話,徑直走向了客棧的廚房,先前進來時,他便已将客棧各處的方位都摸的清楚,江不聞元氣大傷,必須需要靜養和補食,現已月黑風高,出門購買藥物顯然不切實際,何況外頭,還擱着幾只不省心的惡犬,思索幾許,能夠提供藥物的,就只有客棧的當家人了。

火光映照在二人的面孔上,江不聞安靜地靠在他的肩頭,好似已經熟睡了一樣,草藥被加在爐中,袅袅冒着熱氣。

氣氛平靜下來,拓跋野內心的愠火和焦躁終于有所緩解,充|血的眼底緩緩恢複常态。

他們四人身在異鄉,國土面臨淪喪,拓跋野頭頂上小可汗的頭銜多少已成虛職,如今在異地大打出手,是必然欠妥。

心下冷靜下來,先前在出手時“惡犬”們的對話便回味到腦海中,拓跋野看着冒着熱氣的草藥,眉頭微微皺起。

情急之時,陸延俅的随從們曾對着他喊過一句“王公”。

在嬴豐的邊界,能夠稱得上“王公”這個稱謂的人,必然與貴族有着關系,陸延俅能夠毫無忌憚地不顧江不聞的死活,身後的勢力顯然不容小觑。

拓跋野天資聰穎,耳聽八方,随侍讓人出門去尋援軍的話術他盡收耳中,那些惡犬所說的“尉遲大人”,在嬴豐必定是個人物。

夥房窗外弦月高上,少有風過,看似平靜祥和,卻已然暗濤洶湧。

那位尉遲大人不知何時就要趕來,不該惹的禍端已釀,需要趕快通知那日蘇和麥拉斯,此地不宜久留才是。

拓跋野長眉揚起,小心地把江不聞靠在牆上。

“我馬上回來。”他低聲說道,起身要離開,衣袍的尾巴卻被一點力道拉住。

拓跋野一頓,便見江不聞難受地皺着眉,抓着衣擺不願松手。

上一次這般情景,還是在阿索那的王營,江不聞遇了夢魇,把他錯當了師父馮骞,夢中發力,将在一旁的自己拽上了床榻。

拓跋野心恍惚軟了一下,喉間有些發澀。

“這次又把我當成誰了?”他輕着聲音,少許笑了笑。

江不聞張了張唇,卻沒有說話。

拓跋野便握住他的手,把衣擺慢慢抽出,掩下心中一閃而過的慶幸和失望。

他是有私心的。

江不聞難受的時候喊着誰的名字,把身邊的人當做誰,都會成為他下意識的假想敵,說白了,其實就是不該有的占有欲。

拓跋野只想當拓跋野,不想成為別人。江不聞沒有說話,便讓他短暫地逃過了一劫,自欺欺人地把江不聞舍不得的人當做自己。

衣擺脫離束縛,拓跋野又看了他一眼,繼而快步離開,向着二樓走過去。

夥房裏,被留下的江不聞手指顫動,扒着泥地,一遍一遍,好像在找什麽支柱,最後卻徒勞無果,只換來了一手污漬。

二樓的燈火均已滅下,那日蘇和麥拉斯的房間就和拓跋野的隔了一個走廊,拓跋野穿過走廊,敏銳地發覺靠近屋子的地方藏着一道影子,他的腳步慢下,暗自碰到腰側的銀針。

行步即将靠近影子,影子晃動,主動走了出來。

那日蘇皺着眉,借着月光将拓跋野的全身打量一遍,怒氣幾乎要忍不住。

“你又惹了什麽禍?!”他低着聲音,怕吵醒屋中的麥拉斯。

那日蘇自幼敏感,底樓方有些聲響時便從睡夢中醒來,麥拉斯這些天事事照料他,沒有好好休息,他雖心下生疑,還是沒有把他叫醒,一個人悄悄地打開房門,聽着樓下的動靜。

到隐約聽到“瞎子”這類的對話時,心中的那股不對勁感便愈演愈烈,到後來局勢颠倒,拓跋野聲音雖然不大,他卻靠着內裏的感覺,判定出底樓參與出動靜的人,可能真的與拓跋野有關。

而這時,拓跋野臉上未幹的血跡,無疑不在映證他的猜想。

“昨日晚間,我分明剛剛警告過你,勿要生事勿要生事,你究竟有沒有聽進去?!”那日蘇終是沒有忍住,半是吼地質問道。

拓跋野知道此番過錯在己,那日蘇是真的關心淪喪的故土,相較自己,這個小可汗當得便可笑了起來。

他沉默半晌,在弟弟面前,冷繃的臉無顏再裝下去,終是垂首低聲。

“吾歧拉來……”

這句阿索那語說的慢又平,卻讓那日蘇沖頂的怒火瞬時停在半空,葉護大人收下的養子眼睛都有些瞪大了,愣了愣,聲音透着難以置信:“你……說什麽?”

拓跋野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擡頭看向他的眼睛,聲音高了些:“吾歧,拉來。”

那日蘇終于聽清了拓跋野的話,怔愣在了原地,久久無法緩神。

印象中的拓跋野總是高高在上,凡事都會出他一頭,他們相争許久,但無論自己付出多少努力,最後的贏家都會是他的兄汗。

在他的認知裏,拓跋野也同樣對自己懷有敵意,自己責怪他時,指不定心中積壓着多少怨恨,想要在下一次找回呢。

可是,在拓跋野說出“吾歧拉來”的時候,他又硬生生頓住,好像往日所想的一切都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吾歧拉來,分明就是對不起的意思。

向來高高在上的兄長,為什麽會這樣低聲下氣地,對着自己道歉呢?

那日蘇的心中隐約有什麽東西碎裂,他怔愣地看着拓跋野,片刻後晃了晃神,下意識低頭後退了一步。

他這樣局促的樣子,才有點像了年輕幼稚的弟弟。

拓跋野深吸一口氣,手掌捂上額前,隐藏在皮肉下的青筋隐隐有些爆出,他拂過頭頂,喉結滾動了一圈,又松開手。

“先去把麥拉斯喚醒,半個時辰後,我們備馬啓程。”

那日蘇回過神,聽罷,又蹙上眉:“底樓的,究竟是什麽人?”

“……不知,”拓跋野沉默幾息,“但必定是嬴豐的達貴。”

那日蘇頭嗡嗡一響,又想要去責怪他,卻知曉木已成舟,他深深看了拓跋野一眼,還在回味方才他說的那句道歉,片刻後轉身,聽從拓跋野的安排,去将麥拉斯喊醒。

拓跋野看見他的動作,不再停留在屋前,折回要返去夥房,走到一半的那日蘇卻停了下來。

“我再問一個問題。”

拓跋野頓住,回過頭,示意他開口。

那日蘇問道:“當下即可啓程,為什麽要拖到半個時辰以後?”

拓跋野指尖一晃,少頃後頭又轉回,目光落到樓道,聲音難得地有些吞吐。

“我……染上了些風寒。”他說,“在夥房熬了藥,還要等上幾時。”

拓跋野說話帶着鼻音,這個理由勉強能混過去。

那日蘇:“真的嗎?”

拓跋野:“嗯。”

那日蘇停了一秒鐘,忽而嗤笑了聲:“你走吧。”

二人分路而行,直待拓跋野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樓道,那日蘇才垂下眼睫。

拓跋野曾經受過傷,血淋滿身都不會說出半個疼字,染了風寒便想熬藥,因此耽誤進程的大事,這個勉強夠格的理由多少透着些荒唐。

“真以為我不知道……”

那日蘇嘀咕了一句,卻一反常态地沒有逼問,片刻後,一掌拍醒了熟睡的麥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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