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前塵今夕
窗棂外正是七月盛夏,蟬鳴聲聲綠意正濃。
柏晏清手中拿着書卷聽小太子背書。小太子背得流利通順一字不漏,柏晏清驕傲之餘也不禁心疼,總覺得是自己沒把這孩子照顧好。不過還是五歲幼童,本應是愛玩愛鬧的年紀,卻這麽懂事……是給這孩子無形中施加了太多壓力了嗎。
柏晏清道:“好了。琰兒可以歇上一會兒了。喝些冰綠豆湯解暑,好嗎?”
百裏博琰默不作聲,烏黑澄澈的眼睛盯着柏晏清看。
柏晏清笑了,揉了揉他胖嘟嘟的小臉:“這是怎麽了?”
百裏博琰道:“父皇說,皇妹會長得很像爹爹……兒臣在想妹妹會是什麽模樣。”
柏晏清看他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樣,感到哭笑不得,心想真是什麽沒譜沒影兒的事都能在孩子面前胡說八道,還講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他親眼見着了似的。正欲開口同百裏博琰講,你若是不想那就不會有妹妹。可話到了嘴邊卻變了個樣子:“琰兒,若是日後真有了妹妹,你會……喜歡她嗎?”
與柏晏清遲疑的詢問正相反,百裏博琰聞言便不再苦苦思索“很像爹爹的小妹妹”是什麽個模樣,而是眉開眼笑道:“兒臣歡喜!兒臣會給皇妹捉蝴蝶,采玉蘭花!”
柏晏清錯愕了一瞬,随即又笑了起來。他想起百裏灏章抱着百裏博琰在禦花園摘玉蘭的那天。禦花園的玉蘭純白馥郁,百裏博琰固執地覺得這麽香的東西必然是好東西,說想去摘幾朵放在靜昭宮和東宮。百裏灏章對百裏博琰很是器重,故而雖疼愛卻也嚴厲,也從不嬌慣。百裏博琰因此極少任性,但那時卻認認真真地講想去折花,一板一眼一根筋的神态同柏晏清固執的樣子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百裏灏章一愣神,随即笑着應允了,得了空便把百裏博琰帶去禦花園,抱着他摘玉蘭。百裏博琰一眼不眨地尋找他覺得開得最美最好看的玉蘭,要開得好的,長得端正的,精挑細選十分講究。那幾日靜昭宮內花香濃郁,連睡夢中仿佛都有玉蘭。
柏晏清躊躇半晌,不确定地問他:“那……若是弟弟,你還會喜歡他嗎?”
百裏博琰聞言低下了頭,柏晏清登時心一沉,不料百裏博琰再度擡起頭時,卻眸光爍爍:“若是皇弟,那他或許不喜歡蝴蝶。那兒臣便教他習字,與他一同騎馬,蹴鞠!兒臣還會采玉蘭花給弟弟!”
百裏博琰皺着眉思索了一會兒,小臉稚嫩表情卻很嚴肅,異樣的反差引人發笑。他反問道:“弟弟也會長得很像爹爹嗎?兒臣總聽人說,兒臣長得像父皇。”
他自顧自地說了一會兒,卻沒聽到柏晏清有所回應,便有些局促,擔心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麽惹得爹爹不高興了。百裏博琰小心翼翼地問:“爹爹不喜歡弟弟妹妹嗎?”
柏晏清笑着牽起他的小手拉到跟前:“怎會?我是怕你不喜歡,也怕我教不好。”
百裏博琰撥浪鼓似的搖起小腦袋,糾正道:“爹爹教得極好!兒臣喜歡爹爹!”
柏晏清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臉頰,道:“要是真把你照顧得好,你也不會這般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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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博琰不服氣:“爹爹此言差矣。常言道人各有志,這還是爹爹教給兒臣的。為何與兒臣同齡的孩子們喜愛玩鬧,兒臣就也要喜愛玩鬧才好呢?兒臣喜歡讀書習字不可以嗎?”
見到柏晏清嘴角溫和的笑意,百裏博琰又道:“兒臣也想有弟弟妹妹和兒臣作伴,兒臣定會做一個好兄長”
柏晏清心頭一暖,微微發燙的暖意從心口流向四肢百骸。稚子純真無邪的話寬慰了他,日複一日沉積在胸口多年的郁結之氣竟然就如此輕易地被幼子打散化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經年的心結也并不是瞬息間便能開解得了的,但至少百裏博琰的一番話給了柏晏清一個敞開心扉的機會。
柏晏清道:“琰兒,多謝。”
百裏博琰不解道:“爹爹謝兒臣作甚?”
柏晏清笑着為他理了理頭發,沒有多言。百裏博琰想了想,問道:“爹爹擔心兒臣不喜歡弟弟妹妹,是因為爹爹不喜歡自己的兄弟嗎?”
柏晏清笑道:“琰兒真是機靈。不過爹爹并不是厭惡自己的兄弟,這種感情比較複雜,琰兒還太小,還不明白。”
百裏博琰好強,倔強道:“兒臣長大了些就會懂的!”
柏晏清陷入了過往的回憶,他嘆了口氣道:“我不希望你懂。”
兒時他被拘在那一畝三分地,身旁伺候的人大多像避着瘟神一樣躲着他,他也聽盡了閑言碎語。明明記憶中印象最深的便是爬到屋檐上看到的風起雲湧萬丈霞光,以及天光淡去皎月高懸時一座座宮殿逐漸亮起的螢火光輝,可柏晏清卻總覺得他那時的記憶是灰蒙蒙的,像是雪地上肮髒泥濘的棕灰足印。對于過往他什麽都記不清晰,也看不真切,連父皇和母妃也只有模糊的影子,但他卻格外深刻的記得,讓他第一次感受到瘋狂的,快要吞噬他的嫉妒的那個人,他的同父同母的胞弟。
同為皇貴妃所出,三皇子殿下卻極得聖寵,滿月酒就辦得如此風光隆重。你再看看這裏頭的二皇子殿下,不聞不問這麽些年,好像沒生過這個孩兒似的。同父同母不同命啊……
二皇子殿下的滿月酒,生辰都未曾操辦過……
彼時年幼的他被這些話語間的惡意刺傷,經年累月,羨慕也發酵成了嫉妒,變為了心口上的一道道醜陋傷痕。
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我不是惡人,不是的!
為什麽所有人都喜歡弟弟,卻嫌惡我?
寒風凜冽。好像從來沒有哪個冬天有那麽冷過。
年幼的柏晏清被踢倒在地,他一聲不吭坐了起來,鮮紅的血液從額角傷處湧出。
“真是晦氣。”記憶裏錦衣華服的少年面孔已經模糊,但語氣裏卻滿是清楚明了的鄙夷和不屑,“跑出來礙什麽眼!”
一旁的宦官道:“太子殿下,陛下還等着您呢,三皇子殿下的生辰宴可少不了您。”
“哼。”太子厲聲斥責,“你這麽看着孤作甚?沖撞了孤還毫無悔過之意?”
言罷,太子擡起手便是一耳光,再次把柏晏清打翻在地。柏晏清一動不動,全身被凍僵了,臉頰和額角卻火辣辣地疼。四周一片嘈雜,他感到自己又被踢了幾腳。不知過了多久,罵罵咧咧的聲音才終于消失了。
柏晏清用盡全身的力氣掙紮着坐了起來,靜靜地看着他們遠去,直到殷紅的血流進了眼裏。
他知道自己不讨喜,所以也極少走出自己的宮門。那日正巧看到了一只在牆角瑟瑟發抖的小奶貓,柏晏清見它可憐便想抱它回屋過冬,誰知一靠近小貓就被吓跑了。柏晏清一路追着它跑,不想卻跑到了太子轎前……
要是沒有弟弟就好了……
如果沒有他,我就不會知道,我原本也可以得到那樣多的疼愛。
我恨他。
我恨他們。
要是他……
要是他死掉就好了。
即使只是瞬間的惡念,冷靜後的柏晏清也為此感到極度羞恥和難堪。他驚訝于自己居然也會如此惡毒。
而三皇子也在五歲時夭折。
大抵是喪子之痛太過痛徹心扉,皇帝和皇貴妃這才終于想起了那個被他們刻意遺忘在皇宮角落裏,有點不太一樣的兒子。不久後,二皇子柏晏清被接了出去。遲了那麽多年,他才終于得來了一個皇子的身份。
……以同父同母的胞弟的死為代價。
約莫半個月後,柏晏清在三皇子的寝宮外,靜靜立了許久。
傍晚時分,鳥雀聒噪的“嘎嘎”聲響徹整片天空。數月前熱鬧非凡的宮殿眼下卻冷清寂寥,讓人唏噓不已。宮人們路過此地時都紛紛加快了步伐,畢竟幼子早夭,視為不祥。
我……并不是真的希望你死掉的。
小少年小聲抽泣起來。
剛懷上百裏博琰時,柏晏清時常夢魇。前塵往事皆是心魔。夢醒時睜開眼,看到百裏灏章才覺心安,唯有抱緊百裏灏章,他才可得一夜好眠。百裏灏章才是讓他安心的良藥。
沒事的,孩子。
柏晏清倚在百裏灏章懷中,輕柔地撫摸着隆起的小腹。
你若是不喜歡,我定不會讓你為難。
兄弟不睦的折磨,我不願讓你也被迫感受。
誕下百裏博琰後不久,柏晏清就向王玄問起了避子湯的事。每次看到百裏灏章那麽喜歡孩子的樣子,到了嘴邊的話也變得難以開口,只得哽在喉頭。
還好如今,困住柏晏清的繭已經被百裏灏章和百裏博琰敲打得破敗不堪。雖然仍會介懷,卻也足夠讓柏晏清不被往昔絆住了。
這幾日來,柏晏清每天都在百裏灏章的身旁忙活,倒也确實沒有誰能比柏晏清更懂百裏灏章的心意了。批奏章批得乏了,柏晏清便為他揉肩捶背。口渴時,柏晏清就為他端來一碗山楂枸杞茶。
這天用午膳時,百裏灏章嘗了一口面前的糯米丸子,八九成肯定地問道:“這是你做的?”
柏晏清點點頭,應道:“是。還合陛下的口味嗎?”
百裏灏章極力咽下了即将脫口而出的這些小事不必你事事操心。
之前柏晏清說要照顧他起居,他随口應了,也沒想到柏晏清竟會這般無微不至。這幾日同柏晏清說過幾次,不需要他總這麽費心,這些小事交給下人去做就好了。可柏晏清總會執拗地說想照顧陛下,勸也勸不好。百裏灏章察覺到了他的焦慮,便沒有再勸。
是不是在宮裏待久了太悶了?百裏灏章這樣想着,忽地記起了今兒是什麽日子,便計上心來。
“你做的自然是最合朕胃口的。”百裏灏章拉過他的手,玩起他修長蔥白的手指來,“今晚出宮,去得月樓吃你愛吃的鲫魚豆腐湯?”
柏晏清點點頭,道:“我去同琰兒講……”
百裏灏章半眯着眼打量柏晏清,帶了幾分逗弄意味的狡黠神态搞得柏晏清不自覺紅了臉。柏晏清悄聲問道:“我講得有何不妥之處嗎?”
“極為不妥。”百裏灏章表情嚴肅,湊到柏晏清耳畔繼續道,“晏清,你想想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還想着要帶上太子呢?”
今日正是七月初七,七夕。
柏晏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戲弄了,他回道:“七夕……七夕牛郎織女鵲橋相會,也是會帶上他們的孩兒的。”
百裏灏章斬釘截鐵:“他們不會。”
柏晏清扁了扁嘴,仍不服輸:“琰兒也想出宮去玩。”
百裏灏章直截了當:“太子不想。”
柏晏清:“…………”
百裏灏章明知故問:“晏清不想同朕一起出宮去?”
柏晏清咬了咬嘴唇,別過臉小聲道:“……想的。”
日暮時分,挨家挨戶門口挂着的紅燈籠都被點亮,整座建安城燈火輝煌,宛如白晝。街上戴着各色面具的行人摩肩接踵,好不熱鬧。
百裏灏章和柏晏清也混在這人群中,一黑一白,一灑脫一俊逸。柏晏清側過臉看了一眼戴着書生面具的百裏灏章,抿嘴偷笑。
面具是建安七夕必不可少的道具,與姻緣密切相關。建安城南有座橋,橋下常有成群結隊的鴛鴦游過,故得名鴛鴦橋。每逢七月初七,戴着面具的男男女女在鴛鴦橋下吟詩作對,若是心意相通,再摘下面具敘上一敘。男子戴着面具也不怕被友人笑話,女子戴着面具也不覺怯懦不願講話。無關出身,無關富貴,郎情妾意,摘下面具,便促成了一樁樁佳話。據說起初是為了女兒家擇一心意相通的好郎君才想出的法子,後來也不知怎麽的就變得愈發大衆了起來,到了七夕大家夥兒都愛戴着面具湊個熱鬧。不戴面具的人倒成了異類。
出了宮發覺自己成了異類的百裏灏章便扯着柏晏清到路旁的小攤上挑面具。柏晏清面如冠玉,一身白衣飄然欲仙。常有人說再美的人兒看久了也習慣了,便不覺得有那麽美了。可百裏灏章卻覺得柏晏清沒有一剎那是不美的。要不是街上人潮洶湧,他早就把柏晏清按在哪兒親了。
看到柏晏清疑惑的眼神,百裏灏章才把他那些香豔旖旎的想法收了收,順手指了一個狐仙的面具:“這個就很襯你。”
柏晏清拿起百裏灏章所指的面具,手指摩挲着狐仙面具上的火紅紋樣,笑容清淺卻像蘸了蜜糖:“好看。”
随即,柏晏清便把面具往臉上一比劃:“很襯我嗎?”
百裏灏章竟看得有些呆了。一旁的小販連忙道:“公子戴狐仙面具真是再适合不過了!乍一看公子,還以為是哪路神仙呢!”
百裏灏章似乎不太滿意自己的話被搶了,但一旁的小販卻渾然不覺,只想着多賣幾個面具,便拿起麒麟面具塞給百裏灏章:“這位公子瞧着十分尊貴,是大富大貴之相。這麒麟面具真真是再适合不過了!”
百裏灏章卻把面具放回原處:“麒麟與狐仙又不是一對,怎會适合?”
小販被他說蒙了:“一對……一對?難道兩位公子是……是一對?”
小販登時啞巴了似的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像樣的話。只見那白衣公子拽了拽玄衣公子的衣袖,望向玄衣公子的眼神中雖有幾分責怪,更多的卻是纏綿的情态。
都這麽明顯了我怎麽早沒看出來!小販懊惱地想,連忙道:“兩位公子儀表堂堂,天人之姿!般配,般配得很哪!我可沒有說斷袖不好的意思啊!當今聖上可就是斷袖!”
話音剛落,他突然發覺白衣公子像是在憋笑,而那玄衣公子的神情中則是露出了一絲古怪。
小販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得讪笑:“二位公子,我笨嘴拙舌,要是說錯了什麽你們別跟我計較……”
百裏灏章随手挑了一個書生面具:“老板,就這兩個。”
小販樂道:“好嘞。”
收了錢的小販掂量着手中銀兩,伸長了脖子望了一眼手牽手離開,最後消失在洶湧人流中的二人,小聲嘀咕:“今兒真是見着了活的斷袖了。”
百裏灏章看着前路目不斜視,問道:“你看着朕笑了許久,在笑什麽?”
柏晏清奇道:“隔着面具,陛下如何知道我在笑?”
“朕就是知道。”百裏灏章牽着柏晏清的手緩慢地向前走着,“沒想到居然有這麽多人,得月樓怕是沒座了。”
建安七夕,從戌時起要放上兩個時辰的煙花,而得月樓便是絕佳的觀景地。果不其然不出所料,得月樓早已是座無虛席人滿為患。二人取下面具,得月樓的老板認出了百裏灏章,百裏灏章還沒說什麽,老板就開始連連賠罪,差點就要自扇耳光,還好被百裏灏章攔下了。
“無妨。生意興隆是好事。”百裏灏章道,“今日原本沒打算湊這個熱鬧的。”
柏晏清也颔首道:“無事。下回再來吃鲫魚豆腐湯。”
離開了得月樓,百裏灏章笑眼彎彎道:“看來這下要餓肚子喽!”
柏晏清道:“怎會?我看對面那個牛肉面鋪就很好,初到建安時我時常去那裏吃牛肉面,肉夾馍的味道也很好,很香的。”
數年前每日坐在得月樓盼着心上人出現的記憶湧上心頭,百裏灏章的臉上頓時浮現出溫柔的笑意,更加用力地握住了柏晏清的手。他得意地道:“朕當然知道。”
柏晏清聞言困惑地看向他,像是在問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百裏灏章不答,只是拉着柏晏清的手走向面鋪:“朕早就想嘗嘗了。”
兩人一人手捧一碗牛肉面坐在角落裏。柏晏清一邊吃一邊瞄百裏灏章,然後低下頭抿嘴笑。百裏灏章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腰,有些好笑地望着柏晏清,問他笑什麽呢這麽開心。柏晏清拍開他的手,把自己的肉夾馍裏醬汁最濃郁,色澤最飽滿的肉往百裏灏章的碗裏夾。
百裏灏章按住了他的手:“你這是作甚?”
柏晏清掙開他的手,固執地把肉往他碗裏夾。他擡眸瞟了百裏灏章一眼,一雙桃花眼水潤勾魂:“想你多用一些,你吃就是。”
“柏晏清。”百裏灏章捉住他的手,在他耳邊笑着“威脅”道,“朕不許你再撩撥朕了。”
柏晏清推開他:“胡思亂想什麽。”可方才百裏灏章溫熱的吐息卻已經讓他亂了方寸,耳根都浮起薄紅。
百裏灏章輕笑一聲:“罷了。不和你計較。過會兒帶你去個好地方看煙花。”
吃飽喝足後,二人又重新戴好面具,十指相扣混入了人群中。
百裏灏章說的好地方便是甘霖塔。甘霖塔是一座七層八角琉璃塔,塔心中空,可順樓梯拾級而上。到了那裏,才發覺已有不少人扇着扇子聚集在各層等待着戌時的煙花了。
走到了六層,柏晏清看到一處空地,正欲上前去,卻被百裏灏章攔下了。
百裏灏章道:“我們在後面賞煙花就好。讓旁人到前面去看。”
柏晏清雖摸不着頭腦,但也沒再往前去了。
不過多時,便看到一個小光團“嗖”地一聲沖向了墨黑濃稠的天幕,在停滞的瞬間砰然炸響,須臾之間爆發出巨大的金黃色火光,整座建安城好似都被籠罩在這金澄澄的煙火之下,亭臺樓閣皆被鍍了金,熠熠生輝。四散的花火如同星辰一般,拖着長長的尾巴接連墜入了平靜無波的雁湖,驚動了湖中的魚兒,如同飛翔一般騰空跳躍。
這盛放的煙花,可不就正是盛世繁花!
周圍人聲嘈雜了起來,各種聲音,或欣喜或驚嘆,一并湧入耳中。柏晏清這才從煙花帶給他的撼動中回過神來,他下意識側過頭往百裏灏章的方向望,但百裏灏章卻不見了蹤影。柏晏清立即四下張望尋找了起來,可是人着實不少還都戴着面具,又是在夜裏。一時間,慌張失落襲向了柏晏清,他茫然無措地在這層轉着圈仔細查看。
“亂跑什麽。”
忽然,柏晏清聽到了身後百裏灏章的聲音和低笑,緊接着就被抓住了手腕。在柏晏清回頭的瞬間,面上的狐仙面具被取了下來。
然後,他就被攬着腰撞進了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一溫熱柔軟之物貼上了他的嘴唇。
正在此時,又有煙花在夜空砰然綻放。
柏晏清閉上眼回應着這個吻,胸口怦然作跳,只覺得心跳聲竟比煙花炸響的聲音更要大更要劇烈。而與此正相反的則是唇舌間溫柔的糾纏。
過了好一會兒,百裏灏章才放開他。百裏灏章的拇指碾過柏晏清的唇瓣,為他拭去唇邊銀絲。
然後百裏灏章的嘴唇動了動,好像說了些什麽話,但卻被煙火巨大的炸裂聲掩蓋過去了。夜空中流光溢彩,耀眼奪目的亮光勾勒起百裏灏章英俊的眉眼輪廓,明亮的瞳仁一如七年前初見那時那般。一晃數年經歷了多少事,他好像還是原來那個鮮衣怒馬的赤誠少年。
柏晏清感到自己的心跳都錯亂了。他故作鎮靜道:“……陛下,方才說了什麽?”
百裏灏章笑了笑,湊到他耳邊啄了一口他的耳垂,道:“朕說,朕在這兒呢。”
柏晏清覺得臉上直燒得慌。
眼看百裏灏章又要吻她,柏晏清立即擡手捂上了他的嘴。
柏晏清小聲道:“不可以。……有好多人呢。”
百裏灏章拉開了他的手:“無妨,人都站在前面看煙花呢。”
柏晏清不禁啞然,難怪方才不叫他往前站。
百裏灏章想了想又道:“有人看也無妨,随他們看。”
柏晏清被百裏灏章攬在懷中,想躲也躲不開,接連被吻了好幾回。耳邊是煙火聲和紛亂人聲,柏晏清羞臊得很,氣喘籲籲小聲懇求:“不行……這樣不行……”
百裏灏章放開他,把狐仙面具為他戴好,而後在面具的前額處印上一吻:“想不想坐船?”
稍後,火樹銀花游人如織的長街上便多了兩個逆着人流的身影。
月上柳梢頭,荷香靜谧處。
在不遠處的天際,璀璨的煙花接連綻放。近處的荷花深處停泊了一只小客船,已經顫顫巍巍搖晃了許久,船中不時傳出隐忍的呻吟,黏黏糊糊的軟調子甜蜜銷魂。
柏晏清跨坐在百裏灏章的身上。百裏灏章雖是衣冠楚楚,可柏晏清卻是半遮半掩,半邊雪白胸膛和圓潤肩頭都袒露在外,兩條光溜溜的白腿正随着起落的動作搖搖晃晃。月華如練,皎月柔和的光輝從船艙入口照了進來,愈發顯得柏晏清瑩白如玉。
柏晏清抱着百裏灏章低聲啜泣,不住喃喃:“陛下……啊嗯……給我……嗯……給我……想要……嗯!”
在百裏灏章發洩出來的那刻,柏晏清終于長哼一聲,而後軟軟地趴在了百裏灏章的身上。
百裏灏章微微側頭吻了一下他的頭發,又撫慰似的拍了幾下他的背,然後手就鑽入了衣衫下面,順着緊致的腰線就摸到了臀尖。臀肉滑膩肥嫩,讓百裏灏章愛不釋手。
柏晏清哼了幾聲扭了扭腰,怎麽也甩不開黏在屁股上的手。他小聲嘟哝:“……下流。色鬼。”
百裏灏章笑道:“那換個地方摸。”
言罷,手就覆上了袒露在外的胸口,食指拇指捏住乳尖揉搓。柏晏清立時悶哼一聲仰起了頭,頸子如天鵝頸般極優美,身體痙攣似的顫動。
百裏灏章打趣道:“這麽摸不得?”
說完,百裏灏章又向下瞟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還好今日出宮穿了黑衣,要是穿了其他顏色的衣服,旁人怕是會以為朕這是尿褲子了。”
柏晏清一低頭便見到百裏灏章衣褲上大片濡濕的水漬,不覺臉燙,嗫嚅道:“……我忍不住。”
百裏灏章咧嘴笑了起來,擡手為柏晏清整理亂了的頭發,發絲繞指如同情絲纏繞。百裏灏章又摸了摸他的臉,柏晏清不自覺歪頭親昵地蹭起了他的手。百裏灏章看着柏晏清情事後眼神裏流露出的些許迷離的癡态,道:“忍這個作甚?倒是真有這麽舒爽?”
柏晏清點點頭:“嗯。”
二人又親了起來。吻畢,百裏灏章問:“記不記得宜州,你和朕也一同泛舟湖上?”
柏晏清抿嘴笑了:“陛下每逢坐船必會問及此,不敢忘。”
“怎是不敢忘?”百裏灏章笑着掐了一下他的腰,“朕不許你忘。”
柏晏清輕哼一聲後去拍他的手:“別……”
百裏灏章的手探向他身後:“答應朕。”
花穴裏插着的那根又要生龍活虎了起來,腸穴還被手指反複抽插入侵,柏晏清水蛇一樣扭動起身體,話都斷斷續續說不利落了:“嗯……不忘……陛下……回去……回去再……”
“你都這樣了……”百裏灏章擡起另一只手擰了一下他的乳頭,看着柏晏清挺胸迎合的樣子徐徐道:“還能等得到回去?怕是在路上就腿軟得走不動路了。”
推搡中沾滿了淫液的粗硬長物又破開後穴長驅直入。
百裏灏章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着夜空的星辰,但唇角卻挑起了頑劣的笑意:“覺得舒服了就自己動。”
天邊的煙花仍在盛放,泊在荷花深處的小客船又開始輕搖慢晃了起來。
百裏灏章牽着柏晏清的手回宮時,天地間已經重歸寂靜,先前擁擠的街道上也沒什麽人了。百裏灏章在快打烊的梨湯小鋪前停了一下,買了一碗梨湯。
柏晏清接過百裏灏章遞來的梨湯,不解道:“為何?”
百裏灏章湊到他耳邊悄聲道:“你不渴嗎?弄得朕一身都是……”
柏晏清的臉登時就紅透了,什麽也不再問了二話不說就把梨湯喝了個幹淨。
百裏灏章瞧着他粉紅的頸子着實可愛,又伸手捏了一把他的後頸肉,還不知死活地繼續道:“還好穿了黑衣。”
柏晏清狠狠地瞪了百裏灏章一眼,只可惜并沒有什麽威懾力。畢竟在百裏灏章看來柏晏清那雙桃花眼再怎麽想兇狠也是含情脈脈的。
百裏灏章輕輕啄了一下他的額角,拉起柏晏清的手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