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次循環
第二次循環
沉船當晚。
傑克帶上手電筒，按照預計的時間來到了瞭望臺附近。
“你們好，今天晚上天氣不錯。”
隔得遠遠的，傑克就和瞭望員們大聲打了個招呼，假裝自己只是一個無所事事來吹夜風的普通游客。
而在走近船頭欄杆時，他迅速打開了手電筒。
糟糕。
和他預料的不一樣。
手電筒的光比起一望無際的大海實在太渺茫了，僅有的那點亮光在照進大海的瞬間就被吞沒了，更別提能照到更遠的冰山了。
如果有光亮更強的探照燈就好了，但據露絲打聽到的消息，船長認為探照燈反而會幹擾夜間瞭望，所以并沒有配備。
“先生，您在做什麽？”
瞭望員喝止他的行為，“您這麽做可能會幹擾我們的視線，麻煩您關掉手電筒。”
因為試了好幾下，真的看不到前方的東西，傑克也只能關掉手電筒。
“抱歉。”
他解釋說，“我是隐約看到前方似乎有冰山，所以才想開燈看看清楚。”
瞭望員忍不住笑了出來：“先生，別說笑話了。我們是專業的瞭望員，我們都沒有發現冰山，您怎麽可能僅憑肉眼就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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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沒說完，另一個船員卻像是因此警覺，看了看前方，接着瘋狂拍了拍他：“嘿，你看前面！！”
他循聲望去，看到了一個模糊而龐大的影子。
那是什麽？
冰山？！
真的有冰山！
兩人臉色一白，迅速反應過來，拿起電話迅速通報。
這一次的時間似乎比上一世早，傑克等到船員通報完畢才隐約看到逐漸逼近的冰山，只覺得自己的心髒都提到了喉嚨口。
近了。
更近了。
他看着船頭偏航，數着秒數，祈禱着這一次能成功。
“咚”地一聲，打碎了傑克的幻想。
船依舊撞上了冰山。
傑克忍不住閉了閉眼。
又失敗了。
但這次的提醒已經是他力所能及的最大範圍，船員比他還早一點看清冰山。即便是這樣的距離，也不能讓泰坦尼克號規避掉撞上冰山的風險。
它實在太大了。
肉眼能看到冰山的距離，已經逃脫不了被撞的命運。
看來靠提醒船員冰山這一條路是走不通的。
傑克深呼吸一口氣，轉身後退準備離開時，卻看到了露絲。
“露絲？”
傑克愣了愣，“你怎麽沒在房間裏？”
“我想來看一看。”
露絲顯然也被剛剛撞船的那一下給吓到了，神情有點慌亂。
她是想來親眼見證傑克說的話，泰坦尼克號是不是真的會遇上冰山。
而心底埋藏的另一個念頭則是，她想來陪陪傑克。
他一個人，看起來真是太孤獨了。
“……失敗了是嗎？”
眼下，意識到危機即将到來，露絲心情頓時跌入谷底。
“失敗了。”
對傑克來說，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見證這一景象。
他表現得相當平靜，“走吧，回房間，取木板。”
泰坦尼克號沉沒如果真是注定的一件事，那他們所能做的就是确保自己能活下去。
他們剛回到房間，取出木板時，卡爾也冷不丁回房了。
“露絲？”
卡爾的目光從陌生的傑克身上掃過，狐疑問，“你在做什麽？這位先生又是誰？”
露絲：“我——”
傑克沖着她搖頭。
不能讓卡爾發現他們認識。
露絲心念一轉，很快找了個借口：“我剛剛在路上遇到了這位先生，他似乎……正在四處搜找有沒有廢棄的木板。我和他說我這裏剛好有一塊，可以送給他。”
這個借口編得并不高明，卡爾懷疑地看了傑克一眼。
他的第六感讓他覺得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具體原因。
他又打量了一眼傑克的着裝——毫無疑問，這人顯然來自三等艙。
懷疑頓時被打消不少，三等艙的人，撿垃圾也是情有可原。
他輕蔑道，“先生，這塊木板就算壞了，也是屬于泰坦尼克號的物品，你不能擅自拿走。”
露絲想要反駁，傑克卻已經察覺到卡爾的敵意。
“我明白了。”
傑克退後幾步，表示會離開，“謝謝。”
他的确并不着急。
現在泰坦尼克號正處于危險境地，卡爾不多時就會接到消息，然後擠到排救生艙的隊伍裏去，而那個時候距離泰坦尼克號下沉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
他到時候再回來取木板也來得及。
“對了，我剛剛來的時候聽說泰坦尼克號似乎撞到冰山了。”
臨走前，他又忽然提起一句，“好像甲板那邊已經開始準備放救生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瞥了露絲一眼，朝着她不留痕跡地點一下頭。
看似是随便提的一句話，實際上是說給露絲聽的。
逃吧，露絲。
你應該上救生艇了。
傑克離開後，打探了一圈情況。
外面果然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船員在分發救生衣，說辭還只是船很安全，只是以備萬一。但傑克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識趣地拿了一件，又找到了幾件被不信船會沉的人丢棄的，順手把它們捆到了一起。
“泰坦尼克號要沉了——！”
趕在船員将三等艙的門鎖上前，傑克先匆匆将消息散播出去，再轉身離開。
生命無分貴賤。
無論之後命運如何，能有幾分活下去的機會，他們都不該被鎖在這裏等死。
傑克再次跑到外面時，第一艘救生艇已經被啓用了。
直到這一刻，大家才意識到，泰坦尼克號是真的要沉了，頓時一片嘩然。
在第三艘救生艇被放下後，傑克遠遠地看到了卡爾和露絲的身影。
機會來了。
他重新折返回去，在床底下取出木板，将撿來的救生衣挨個綁到木板下方。
這個做法他也沒有實踐過，不知道救生衣的浮力到底能不能撐起木板，會不會翻掉，只是現在沒有其他選擇，他只能孤注一擲。
傑克綁了兩件後，房間的門忽然被打開。
他被吓了一跳，還以為是船員來檢查剩下的人，擡頭看到的卻是露絲。
“露絲？你怎麽回來了？”
露絲蹲下，說：“我來幫你。”
“不，你現在該上救生艇了。”
傑克焦急道，“快沒時間了。”
雖說婦女兒童可以先上船，但人性總是難以預料。
現在知道救生艇數量不足的人并不多，等到最後人們發現不剩幾艘救生艇的時候，為了活下去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
“我把我的位置讓給一個和父母分散的女孩了。”
露絲說。
在排隊上船前，她看到了那個在角落裏迷茫哭泣的女孩。
沒有人管她，也沒有人在意她。
“我知道，救生艇數量不夠，并不是每個人都能上船……所以既然我還能有拼一拼其他活路的機會，應該讓孩子們先上。”
傑克看着她，心髒因慌亂而突突直跳，盡量理性地勸說道：“露絲，後續的救生艇還有位置，你們都能上！你該回——”
“我本該在四天前就跳海了。”
露絲打斷他的話，忽然說道。
“如果沒有你攔下我，現在的我已經在大西洋裏沉睡四天了。”
“你既然重來過那麽多次，就應該知道，留在卡爾身邊的每一秒鐘，我都痛苦得無法呼吸。”
“所以，就算坐上救生艇又怎麽樣呢？我回去，繼續等着嫁給卡爾嗎？這和死在大西洋裏有區別嗎？”
她笑了一下，說，“讓我們一起面對吧，傑克。如果我們能活下來的話，請你帶我去見一見新的世界，好嗎？”
生死相随。
傑克能用自己的三次命做到這份承諾。
她也可以。
傑克望着她的眼睛，只感到喉頭有一瞬哽咽，許久後，他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應了一聲：“好。”
簡易的救生板做好了。
兩人在離開前從房間裏拿走了兩件大衣，随後一塊将不算輕的木板拖出去，頂着周圍人詫異的目光，前往暫時還安全的地點。
有着前兩次的記憶，傑克的行動變得熟練了很多，兩人都不打算上救生艇，就只能等着最後那一刻的降臨。
傑克已經把木板牢牢背在了身上，又用繩子固定，防止被海水卷走。
在船沉之前，他和露絲叮囑着所有的細節：“屏住呼吸，入海時不要慌亂，不要放開我的手，我們會活下來的，我們會活下來的！！”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他有經驗，他們可以做到的。
在入海的瞬間，露絲就感覺被痛覺包圍了。
海水果然冷得刺骨。
露絲努力地劃着，想，傑克并沒有騙她，跳海果然不是個好選擇。
好在并沒有多久，傑克就順利地找到了她，兩人在海裏撲騰着将木板放平，又努力爬了上去。
木板雖然不厚，但因為加上了許多救生衣，浮力承載得了兩個人。
好！
活下來的希望在傑克的心中蒸騰而上。
他緊緊握住了露絲的手，這一次，說不定他們都會獲救。
然而，在這冰冷的大西洋中，懷璧其罪。
在所有人都掙紮在海水裏茍活時，爬上木板的傑克和露絲實在太過顯眼，為了活下來，周圍的人都紛紛朝着他們的方向劃過來。
“求求你，求求你。”
“讓我試一試，我能上來的，我不重。”
“我必須要活下來，我還要去見我的孩子，對不起，對不起，上帝祝福你們，上帝保佑你們……”
他們口中喃喃着，伸手卻要把傑克和露絲從木板上拉下來。
木板被晃得漸漸不穩，即便露絲和傑克努力支撐，兩人在板上也敵不過周圍的許多人。
“傑克……”
周圍的人已經抓到了她的小腿。
露絲的聲音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微微發顫。
下一秒，她身邊的人毫不猶豫地跳入了海裏。
“不要過來。”
傑克在海水裏死死護住木板及上面的露絲，聲音堅定道，“我敢保證，如果過來的話，你們只會死得更快。”
啊，又是這樣的場景啊。
第一世的時候似乎也是如此。
他知道為了活下去，許多人會不擇手段，所以他選擇守在露絲身邊，保護露絲直到最後一刻。
傑克趕走了其他人，忍着冰冷海水的劇痛，看着露絲，藏住眼底那一點遺憾。
好可惜啊，露絲。
我還以為這一次，我們一定可以一起活下去的。
“不要離開我，傑克。”
露絲握住傑克的手，想到他給自己講述的，前兩輪的故事。
故事的終點，都是傑克在海水裏閉上了眼睛。
她不能想象，發現傑克死後的自己該有多絕望。
她說，“等一會兒，大家都走遠了，你再爬上木板好嗎？不會被發現的。”
“……”
傑克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迅速地失溫，恐怕等不到那一刻了。
但他還是說，“好。”
等着周圍漸漸安靜，哭喊聲和求救聲都變小的時候，露絲伸手，拍一拍他，“上來，傑克。”
傑克已經凍得快沒知覺了。
他艱難地搖一搖頭：“不，露絲。我現在上來，木板可能會翻。”
“不，你得上來。”
露絲堅持着抓緊他的手，用盡所有的力氣，想要把他從海裏往上撈。
這聽起來非常困難，但總不會比看着傑克凍死更困難。
傑克知道無法更改露絲的心意，只得拼勁最後一點力氣爬上木板，躺在上面，連動都動不了。
“傑克。”
露絲抱緊他，摸着他凍僵的臉和手，眼淚幾乎要掉出來。
“別怕，露絲，別怕。”
傑克輕聲說，“我們會活下去的。”
兩人握着手，躺在木板上，看着漫天星河，輕輕唱着歌：“‘來吧，約瑟芬，跳進我的飛行器……’①”
露絲在微微發抖。
但傑克已經快感覺不到了。
他連歌也快唱不動了，世界上的一切都仿佛離他非常遙遠。剛剛爬上木板的動作耗盡了他最後的生機，他只覺得感官內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
“傑克。”
“傑克——”
他恍惚間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但他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回應了。
抱歉，露絲。
這一次，我也只能陪你到這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