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四次循環

第四次循環

不對。

一定有哪裏不對。

傑克手裏死死攥着牌,頭上全是冷汗。

他先前理解的破關方法有誤,并不是他和露絲分別活下來就可以結束。

傑克擡眼,像是遠遠地能瞥見泰坦尼克號的方向。

難道只能不上船嗎?

不,也不對。

傑克的腦內飛速地思索起來。

如果命運的邏輯阻止他上船是要他活下來,但在上一個輪回時他已經成功被營救活下來了,還有哪裏不對呢?

是因為他沒救下泰坦尼克號嗎?

但目前來看,泰坦尼克號的沉沒是無數厄運碎片集合起來注定造就的一場悲劇,絕非人力可改。

還是說,命運選擇把他困在這裏,困在他自以為最幸福的一段時光裏,讓他永遠經歷這一場輪回呢?

這個猜測太過恐怖,傑克不願細想。

幾秒之後,他摒棄雜念,确定方向。

還是要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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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次下來,上船已然成為了他的一道執念。畢竟循環都可能會随時結束,哪怕有一點可能,他都不願讓露絲出事。

就再試一把。

而且,上一循環已經證明,他和露絲不相愛并不能結束循環。

所以這一次,他依舊可以去找到露絲,和她坦白一切。

再見她一面,再和她并肩作戰一次。

好過他站在岸邊送走泰坦尼克號,再從新聞上聽說她的消息。

第五次登船,傑克已經完全熟悉了這個流程。

在露絲跳海那一晚救下她後,傑克先安撫完她的情緒,随即告訴了她前四次的經歷。

他有太多證據來說服露絲了,他們每一世都在相遇,他每一世都在積累對露絲的了解,有足夠的信心讓露絲信任他。

“所以,這是你第五次登上泰坦尼克號?”

露絲很快從自己厭世的情緒中抽離,難以置信地問。

傑克點了一下頭,說:“我懷疑,我是被命運困在這裏了。”

被命運困在這裏了。

露絲聽着他平淡卻暗透絕望的話,心中一顫。

他們都被命運困在這裏了。

她尚且可以用求死的方法去掙脫命運,而傑克遇到的困境,連死都無法解決。

無邊孤獨的大西洋上,他們是兩個無處可去的人。

“那,泰坦尼克號就一定會沉嗎?”

露絲思考了一會兒,問,“有沒有可能,阻止泰坦尼克號沉沒就是你的任務。”

“據我前幾次觀察下來,很難阻止。”

傑克說。

無論他提不提醒,泰坦尼克號始終會遇到冰山。

在發現冰山那一刻,再調轉船頭已經來不及。

船上沒有望遠設備,沒有人聽從他們減速的建議,他身為一個門外漢更不敢去提出讓船頭直接撞上冰山的設想。

他輕嘆一口氣,說:“如果重生的不是我,而是船長,說不定才能解決這個問題。”

“……這不是死局,這不應該是死局。”

露絲雖然聽完了前四輪的故事,但她沒真實經歷過,依舊覺得人定勝天,命運可改。

此刻的她和前幾輪一樣,在知道泰坦尼克號會沉沒後,救人的心情大于一切,“接下來幾天,我會去想辦法多打聽一些消息,甚至多和船長打好關系。如果真到了沒有辦法的時候,我們可以嘗試一下極端手段。”

“什麽極端手段?”

露絲看着傑克,問:“你會開船嗎?”

“當然不會。”

傑克失笑,“如果我會的話,早幾輪就嘗試了。”

“如果你從這一輪循環開始學習,并且循環在你救下泰坦尼克號之前不會停止,持續累積經驗,總有一天會成功的吧?”

露絲考慮的不是這一輪的生死。

如果如傑克所說,他會被困在這裏一百次,一千次,那麽經驗累積到最後,他遲早是會成功的。

傑克擰了下眉,卻說:“不,我并不知道這樣的循環還會持續幾次。目前所有都只是我們的猜測。以及,在最後關頭,我想無論是船長還是大副都不會允許我進船艙企圖搶走船舵的。”

這條路顯然也是走不通的。

而且他見過泰坦尼克號下面的鍋爐房,要啓動這一個大家夥需要無數人的力量,他沒有指揮權,就算搶到船舵如果配合不好,照樣是死亡。

“那也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

露絲小聲喃喃,像是說給自己,也像是說給傑克,“我們一定都能離開命運困境的。”

命運困境。

這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命運困境。

傑克苦笑了一下,忽然又想,如果他們倆的命運困境真是連在一起的呢?

他分析了之前幾次的經歷。

前三輪,他死了,露絲在木板上等待救援,生死未蔔。

第四輪,他和露絲都活了下來,但并不相熟,露絲也仍舊沒有擺脫母親和卡爾的桎梏——也就是說,露絲也并沒有逃脫她的困境。

露絲的困境是包辦婚姻,他的困境是命運循環。

難道只有他和露絲一起活下來,讓露絲逃出困境,他也逃出困境,兩個人共同的厄運才算真的解除,時間才會繼續流動嗎?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

傑克在心裏自言自語,上帝,您可真是,太眷顧我們了。

……

這一晚夜色已沉。

再不回去就該被懷疑了。

傑克和露絲約定了第二天見面的時間地點後,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

距離沉船還有四天。

露絲躺在床上,分析了一下現在的狀況。

傑克把能告訴她的信息全部說過了,所以有幾條路已經通過實驗被排除了。

提醒冰山沒有用,拿探照燈沒有用,試圖減速也沒用。

那除卻這些手段之外,還有什麽能拯救泰坦尼克號呢?

露絲反複想着傑克和他說的所有過程——最接近存活的是上一輪,傑克說他是在救生艇上待了幾個小時後等到了卡帕西亞號的營救,打算在船上小寐一會兒時又回到了起點。

卡帕西亞號?

是營救船嗎?

還是附近的商船?

既然能來救泰坦尼克號,就說明他們肯定收到了泰坦尼克號發出去的消息——對了,對外求助!!

提前警戒冰山沒有用,但提前求助說不定有效!

如果他們能提前發出求救的電報,或許就可以在泰坦尼克號徹底沉沒之前,将所有的乘客救出。

但是,她怎麽說服電報員為她服務呢?

這麽大的事情,電報員應該也不會聽她的話吧?

露絲再次陷入沉思。

不論如何,她決定明天先去打探一下情報。

……

“發電報?”

“哦,不錯。船上的發報員是願意為我們發私人電報的——當然,這需要一點小費。”

眼前的貴族商人見露絲問起電報的事情,語氣裏不免帶着一點炫耀,“這兩天我已經和我美國的家人發過了電報,他們屆時會在碼頭接我。”

登上泰坦尼克號的确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到時候迎接他的隊伍如果龐大一些,那就更值得炫耀了。

露絲卻對他的得意視若無睹,禮節性地道了聲謝後離開,內心卻激動起來。

原來可以用私人名義發電報!

那如果她以高昂的價格賄賂電報員,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遵照自己的要求。

畢竟她這個電報不算完全意義上的“私人”,如果出了變故,電報員也是要擔責任的。

露絲沒有把握直接說服他們。

而如果說服一次失敗後,恐怕電報員就不會聽她的話了。

所以露絲按照約定時間找到傑克,和他先商量了一下這個計劃。

“你還記得卡帕西亞號是幾點趕到的嗎?”

露絲想确定一下具體細節。

沉船傑克經歷了許多次,但被營救上來還是第一回。

有段時間他都快凍得沒有知覺了,對時間的感知也沒有太清晰。

他不太确定地說:“天還沒有亮的跡象,所以肯定沒有很久。也許是一到兩個小時後。”

——但寒冷的痛苦卻讓他覺得那一切無比漫長。

露絲說:“那我們如果提前兩個小時發出求救電報,是不是存活概率會大很多?”

傑克一怔,眼神也跟着亮起來。

理論上确實是這樣!

他們或許不能阻止泰坦尼克號沉船,但完全可以想辦法救起更多的人!

傑克點頭:“保險起見,我們先去電報間看看。”

……

“您好,我想來參觀一下電報間,可以嗎?”

露絲是住在一等艙的貴客,和史密斯船長,及設計師安德魯關系都不錯。

這幾天安德魯也帶着他們參觀過泰坦尼克號的許多地方,所以船員自然一口答允,把她引到了電報間。

這是露絲第一次來電報間。

空間不大,但能看出來電報員正在認真工作,副手和她簡單打了個招呼,也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

也就是說正常工作時,這裏是兩個人。

這可能有點不太好辦了。

賄賂這種事,一向是對單人最好。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完電報間,問,“打擾了,如果我想讓您幫忙發一條電報的話,可以嗎?”

“當然可以。”

電報員應得很快,“這位女士,請把你需要發的電報內容寫下來後交給我們,我們會為您轉達。”

“什麽消息都可以嗎?”

電報員忙于工作,并沒有多注意,只回答道:“當然。”

露絲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要不要開口,傑克卻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搖頭,示意她先不要輕舉妄動。

“好的。”

露絲心領神會道,“之後我可能會麻煩你們,謝謝了。”

等到離開電報間,傑克才壓低聲音道:“在撞上冰山,判斷出泰坦尼克號必定會沉沒後,船長肯定會讓電報員發電給周圍的船只求救。”

泰坦尼克號撞上冰山的時間是十一點四十左右,那就是說,至少零點左右,電報員就應該發報求救了。

而卡帕西亞號是在泰坦尼克號徹底沉沒後一到兩個小時才趕到的,因為寒冷,傑克對墜海後等待的時間估計并不準确,但結合上泰坦尼克號緩慢沉沒的時間,卡帕西亞號趕來最少也需要三個小時。

“所以我們沉船當晚十點半之前前往電報間。”

傑克下了定論。

現在不提出,是因為時間太早,坦誠相告電報員也不會相信,反而會打草驚蛇。

真到了那一天就不一樣了。

露絲也明白他的主張:“好,到時候因為情勢所迫,我們無論用什麽方法,威逼也好,利誘也罷,都得讓電報員提前發出求救的電報。”

……

電報計劃确定後,傑克則準備着手自己的另一項計劃。

“如果電報沒有成功發出,我們還是得自尋出路。”

上一輪的規劃其實很不錯。

露絲登船,而他在自己的救生板上等待救援。

傑克叮囑露絲:“所以這一次,如果我們沒能成功發出電報,我希望你還是能夠盡早登上救生艇——只有你登船,我們兩個都有活下來的可能。”

露絲想了想,問:“但如果真走到那一步,和上一輪又有什麽區別呢?”

她首要目的,是想救下泰坦尼克號。

但她也不想傑克再困在這無盡的循環裏。

“所以我想問——”

傑克擡眼看向她,“露絲,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這太瘋狂了——他第一輪的時候曾這麽對說要和他私奔的露絲道。

但現在,他自己卻成為了那個瘋子。

在露絲眼裏,他們不過才認識沒幾天,前幾輪的經歷在露絲這裏是一片空白,她不一定會為此買單。

但是傑克想試試。

萬一呢。

萬一解鎖的鑰匙,就在于我們倆必須一起逃離困境呢?

露絲也有些意外地睜大眼:“和你走?”

“和我走。”

傑克語氣堅定說,“也許剛開始會生活得有些貧窮,可能得去閣樓上租房居住。但我可以畫畫維持生計,而你可以選擇你喜歡的工作。藝術家或是雕塑家,舞蹈家或是演員。”

“你不用嫁給未婚夫,維持痛苦煎熬的人生。你是自由的,你該尋找自己應有的人生。”

“人的一生很短,享受當下的每一天才是意義。我不希望看到你把未來埋葬進你并不幸福的婚姻裏,我希望你能過好生命的每一天。”

露絲望着他,眼神裏有一剎那的動搖。

她聽過了前四次的每一次故事,也知道每一句話、每一個行為都是自己會做出來的,只是對于那些故事,她只是聽而已。

就像她還沒有真正感受過泰坦尼克號的沉沒。

她也沒有體驗過危難關頭下會爆發出的強烈愛意。

“……”

露絲猶豫了。

“沒關系。”

“還有時間,你可以慢慢考慮。”

傑克并不意外,反而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頓了頓後又說,“其實和我走也不一定是選擇我,你不用有太大的負擔。”

露絲微微一怔,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我們只是一起離開,到時候你可以再選擇你想要的自由人生。

我只是不想讓你跟卡爾離開了。

五次。

五次人生,傑克全在為她考慮。

直到這個時候,他依舊是站在她的出發點,希望她能逃離那個桎梏才開口的。

露絲深呼吸一下,随後說:“我明白,我會認真想想。”

……

傑克提出的要求,是她從來沒想過的。

她想過以死來解脫,卻沒想過,和一個認識不久的陌生人私奔。

對母親、對家族來說,死可以僞裝成一場意外,不足以丢了他們的臉面,和卡爾的婚約雖然失效,但他們也不會多為難母親。

但和傑克離開就不一樣了。

活着的露絲失蹤,母親勢必會因為她而受牽連。

可是。

露絲梳着自己的頭發,想。

生死關頭,自己有什麽必要為家族負責呢?

母親犧牲自己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她們站在了對立的兩方。

她犧牲了自己的人生,把自己逼到了尋死的境地——簡直和殺了她無異、

那是她的人生,她本該自由的人生。

露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即便用自己雙手去掙錢,她也不想被當做鳥籠裏的金絲雀了。

傑克這兩日都按照上一輪的計劃,為自己準備逃生之路。

他與露絲一天定了兩個時間碰面,交換信息,以及更嚴密地制定計劃。

上一輪自己是孤軍奮戰,只能偶爾遠遠看着露絲,希望她活下去,卻不能再接近。

那種痛苦,和墜入大西洋的冰窖有的一拼。

幸好這一世,他又找到了露絲。能和露絲一起,做什麽都相當幸福。

直到沉船當晚。

露絲和傑克按照算好的時間,假裝若無其事地前往電報間。

她邊走,邊在思考自己的身份能派上多大的用處。

到時候如果對電報員說,真出了事情由她來承擔,會有效嗎?

恐怕不行。

電報員一定會先上報給船長。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他們是容易被金錢收買的人,她将以自己的身份給出許諾,如果一旦事變有誤,她會給予他們豐厚的酬勞——讓他們即便失業也夠活一輩子的報酬。

——這當然是畫餅,但是露絲也別無他法。

只能祈禱他們會願意。

“您好。”

露絲敲了敲電報間開着的門,“今晚忙嗎?”

“哦,女士,今晚的電報可真不少,恐怕一整晚我們都得耗在這兒了。”

電報員瞥了露絲一眼,認出了她,禮貌問,“您是需要發電報嗎?”

“嗯,先不急……我先看看……”

露絲在心裏飛快思考着措辭——得讓她來說,才更有信服力一點。

傑克則在一旁靠着牆,像是為了放松氛圍似的,随口問道,“我一直對你們的工作很好奇,單憑這些敲擊就能夠傳遞和接收消息嗎?”

“是的,先生。”

“這是怎麽做到的?”

電報員剛想解釋,忽然耳朵刺痛,叫了一聲後摘下了耳機。

副手連忙問道:“怎麽了?”

耳機裏傳來噪音。

電報員剛想發怒,因為有船上客人在,又連忙壓下怒意改口道:“抱歉驚擾到二位,剛剛耳機內突然傳來了來自加州人號的噪音,我想可能是一個惡作劇——”

“沒關系。”

露絲心裏記着事,本來只是随口一答,說完後忽然覺得哪裏不對。

她看了傑克一眼,傑克也像是意識到了,對着她點了下頭。

于是露絲看向電報員,開口說:“既然來自其他船,應該是比較重要的消息吧?您确定是惡作劇,不是因為信號幹擾嗎?”

她其實也不确定。

但不知道為什麽,冥冥中像是有什麽在提醒着她,不要錯過轉瞬而逝的任何信息。

——也許這就是傑克輪回五次,拼命要尋找的生機。

泰坦尼克號的船員因為沒有瞭望鏡,觀察不到冰山。

但大西洋上還會有其他的船只,他們或許能觀測到冰山呢?

“您需要再詢問一次加州人號,他們到底想說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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