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走失烏托邦

走失烏托邦。

(一)

晚上九點過後,學校裏的人幾乎散盡。

溫彌洗完抹布從水房回到教室,果不其然,這組值日生又只剩下她自己,其餘的人都跑光了。

溫彌輕輕地嘆了口氣,習慣一個人完成所有的勞動。她踮起腳尖認真把黑板擦幹淨,清理好地面上的廢紙,最後氣喘籲籲地盯着地上的水桶,妥協地走了過去。

按照學校要求,水桶裏的水一定要是幹淨的,否則會扣班級紀律分。班裏的那些同學顯然沒将這條不起眼的規則放在眼裏,水桶已經變成了深黃色,應該是有人往裏面傾倒了茶水之類的東西。

走廊裏黑漆漆的,溫彌一邊給自己加油打氣,一邊抱着水桶費力地往水房挪動。水桶裏面的水晃來晃去,溫彌沒有摔倒已是慶幸,她将桶放下的時候,轉頭看向地面,果然已經灑了一地水。

溫彌聽着水龍頭的聲音,盯着自己的腳尖發呆。直到腳步聲越來越近時,她才緩緩擡起頭。

“那個,你小心一點,地面上有水比較滑,不要摔倒了。”她善意地小聲提醒道。

啪的一聲,走廊瞬間亮了起來,溫彌呆呆地看着眼前比她高了一個頭的少年,有些茫然。少年噙起一絲淺笑,悠哉道:“地面上有水你還不開燈,難道不是誠心想謀害朕?”

溫彌一愣,漲紅了臉,很沒底氣地辯解:“不是這樣的,對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走廊裏還有燈。”

學校上個月才将放學時間從六點改為九點,往常值日的時候天都是亮的。

江弋繁見她窘迫,不再繼續逗她,掃了眼地面上的水,又看了看少女嬌小的個子,心下了然。他拎起桶,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在幾班,我幫你搬過去。”

溫彌本不想麻煩眼前這個和她素未相識的少年。但那個水桶于她而言已算是個龐然大物,一個人搬回去,走一路停一路還不知要多久才能抵達終點。

溫彌想了想,還是報出了自己的班級。

江弋繁個子高走的快,溫彌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還要一路小跑才勉強能追上。看着水桶被放到指定位置,溫彌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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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時才打量起面前這個少年,高高的個子,皮膚很白,鼻梁高挺,十分幹淨好看。溫彌對他有了幾分好感,很認真地看着他道:“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江弋繁眉頭一挑:“就這?不來點實際的?”

語氣戲谑,溫彌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江弋繁噗嗤一聲笑了:“不逗你了,外面天黑,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溫彌抿了抿唇,從旁邊的桌子上拎起書包,向他擺擺手道:“感謝你的好意,但是我自己一個人可以回家。”

“你确定?”江弋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校門口經常會有游蕩的醉鬼和小混混,你确定自己一個人回家沒問題?”

駭人聽聞的新聞标題浮上腦海,溫彌一驚,思忖片刻小聲道:“麻煩你了。”

晚風帶着些冷冽的氣息,街上已經沒有什麽人。江弋繁将她送到路口,兩個人在岔路分別。

溫彌往前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離開的方向,忽然有些懊惱。

她還沒來得及問一問他的名字。

(二)

正逢夏季,窗外蟬鳴不停,操場站滿了人。

體育課常有的一項練習活動便是小組跑,以五個人為單位,按照最慢的那個人計時。

溫彌看着周圍同學進入各自的隊伍,木然地站在原地。幸好班級裏剛好是五十個人,最後找不齊人數的那組不得不帶上溫彌。

老師吹響口哨,溫彌攥緊拳頭鉚足了勁跑,可她個子本來就嬌小,與前面同學之間的距離一點一點拉大。

到達終點那一刻,溫彌沒注意腳下不平的路面,踉跄倒地,可還沒緩過那股窒息感,組員已經帶着冷眼圍了上來。

為首的那個女生惡狠狠地看着她:“因為你一個人,拖了我們全組的後腿。”

其實其他人的速度也并非多快,這四個人平時體育測試都是倒數,可溫彌的加入讓她們輸得名正言順,仿佛如果溫彌不在,她們就能遙遙領先。

溫彌自知自己在跑步這方面毫無天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對不起”三個字。

女生皺着眉頭一副盛氣淩人的架勢,還想說些什麽,身後驟然響起一個不鹹不淡的聲音:“學校設置小組練是為了培養團隊合作精神,既然你對自己的能力這麽自信,不如我和學校說說,以後讓你個人練?”

這個聲音有點耳熟,溫彌下意識擡起頭。江弋繁俯身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柔聲提醒:“跑完步不能一直坐着,自己走一走。”

女生氣沖沖地帶着另外三個小夥伴離去。溫彌看着她們遠去的身影,猜測自己以後的日子應該不太好過。

她回過神,對着江弋繁認真道:“謝謝你幫我說話。”

江弋繁眼裏閃過幾分笑意,伸手幫她拿掉了頭上的一片葉子:“這是你第三次和我說謝謝,這麽喜歡謝謝我?”

溫彌一怔,又聽到他說:“舉手之勞而已,以後不用謝了。”

溫彌呆呆地看着他。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的人?又好看,又善良,比她認識的所有人都要溫柔。

江弋繁餘光掃到遠處那四個女生,忍不住屈起手指戳了戳溫彌的額頭:“以後別人欺負你,能不能學會反擊?”

溫彌握緊拳,一字一句道:“我會努力的。”

江弋繁勾起嘴角,看着她認真的小模樣覺得有些好笑。他低頭看了眼時間,又有些不放心的看看她:“我要先走了,你保護好自己。”

溫彌重重地嗯了一聲,目送他遠去。

接下來的幾天,溫彌每天都利用吃飯後的空閑時間在操場上練習個人跑。她清楚自己的速度确實太慢,以後體測也是一大難題。

幾天的練習有些成效,八百米的時間已經縮短了十幾秒,看到成果以後,溫彌心裏的氣焰更足了,不料幾天之後還是出了差錯。

不知誰在終點處放了一塊與跑道顏色相近的木板,溫彌一時不察絆倒,膝蓋處傳來陣陣鑽心般的疼痛。

她低頭一看,白嫩的皮膚上多了幾道血淋淋的傷口。

溫彌嘆了口氣,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心裏合計着回教室上課還是先去醫務室,身後驟然響起的聲音吓了她一跳。

“溫彌,你受傷了?”

江弋繁蹙着眉頭走過來,看到她觸目驚心的傷口,語氣忍不住冷冽幾分:“你知不知道吃飯時間到操場進行體育活動是違反校規的行為。”

溫彌看着他肩處的學生會标識心下一沉,忐忑不安地低下頭道歉:“我不知道……下次一定不會了。”

江弋繁被她氣笑了:“你錯的是違反校規練習長跑就算了,還把自己弄傷了。溫彌,你什麽時候能學會照顧自己。”

溫彌一聲不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江弋繁心下不忍,緩和了語氣:“上來,我背你去醫務室。”

夏季氣溫高,傷口容易感染,溫彌低頭看了看膝蓋上的慘狀,嘴邊的拒絕又被咽回到肚子裏。

傷口處理好後,溫彌坐在病床上等待校醫簽字,江弋繁見她已經沒什麽大礙便起身離開。

溫彌叫住他,鼓起勇氣問道:“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禮尚往來,可不可以讓我知道你的名字?”

江弋繁轉過頭,頓了頓,回答道:“江弋繁。游弋的弋,繁多的繁。”

溫彌看着他離去的身影,忍不住彎了彎嘴角,不知怎的竟有些小雀躍。

她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默念他的名字。

江弋繁。

(三)

溫彌是個很懂得感激的人,雖然嘴上不再說類似謝謝的話,卻将江弋繁對她的每一點好都牢牢記在心裏。

從別處知曉學生會要清理廢舊雜物室,她帶着水盆和抹布準時來到雜物室。

江弋繁見到她有點詫異,溫彌倒是十分平淡地解釋道:“怕你們人手不夠,我是來幫忙的。”

幫忙只是原因之一,她想來見他,哪怕只有一眼她都會覺得心裏甜絲絲的。

溫彌幹活認真又快,方才還布滿灰塵的窗臺此刻已經幹淨透亮。她騰起幾分小小的滿足感,忽然聽到門口有些許聲響。

來人溫彌并不陌生,或許對方不認識她,但她在領獎臺上見過這個叫方嘉嘉的女孩很多次。

方嘉嘉容貌姣好,滿身才藝,斬獲過不少獎項。她文化課成績又穩居前十,稱為全才也不為過。

方嘉嘉和江弋繁熟稔地打了聲招呼,随後目光落在溫彌身上:“她好像不是我們學生會的。”

江弋繁輕輕嗯了聲:“是我朋友,來幫忙的。”

溫彌有些窘迫,聽到江弋繁的話又趕緊附和着點頭,方嘉嘉便沒再管她,湊到江弋繁身邊不知小聲讨論着什麽。

溫彌一邊擦着櫃子一邊心不在焉地放空大腦,直到方嘉嘉笑着說出聲來:“好吧,那我再想想過幾個月送你什麽生日禮物好。”

溫彌不動聲色地将這個信息記在心裏。

有些人很奇怪,一旦別人做些對她好的事情,她便想付出的更多一點作為回報。

周末上午八點,她準時來到公園套上小熊頭套,熊掌裏夾着厚厚一摞傳單,只為了能在下個月之前攢點錢,給江弋繁買一份生日禮物。

炎炎夏季,穿玩偶服幾乎無異于蒸桑拿,溫彌感到煎熬,時不時到陰涼處摘下頭套休息幾分鐘,喘口氣,才稍微好受些。

就在她剛要把頭套戴回去的時候,眼前忽然籠罩了一片陰影,她擡眸,發現江弋繁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她面前。

他看着溫彌額前的劉海被汗水打濕,白皙的小臉變得通紅,幽幽說道:“溫彌,如果你需要用錢的話,可以管我借。”

話到最後,已是帶了些說不出的怒氣。方才他分明看到溫彌走路搖搖晃晃,這樣下去肯定會體力不支或者中暑,可她自己卻毫不在意。

溫彌搖搖頭,還想把頭套戴回去。江弋繁眼神沉了下來,冷聲道:“算了,随你。一會如果你因為中暑昏倒了,我不會再來救你。”

說完這句話,他便邁着大步離開。

溫彌垂着頭站着,不知道他忽然發什麽火。她只是想賺點錢給他買禮物,她又沒有做錯什麽。委屈鋪天蓋地襲來,她靠牆蹲下,用手捂住眼睛,感覺有些身心俱疲。

過了一會,江弋繁去而折返,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女孩身體嬌小瘦弱,孤零零地蹲在原地。倏地,他心裏騰起幾分自責,想着不應該對她發脾氣。

他在溫彌面前蹲下,拉開汽水拉環:“口渴了嗎?”

溫彌聞聲擡頭,眼眶紅紅的,本不想理他,可見他眼神誠懇,還是別扭地拿過汽水輕輕抿了一口。

橘子的清甜在舌尖蔓延開來,溫彌忍不住揚了揚嘴角,心情慢慢由陰轉晴。

江弋繁還是放心不下她的安全,陪她發完全部的傳單。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往回走,溫彌忽然在一家旅行社前面停了下來。江弋繁見她盯着杭州的海報出神,忽然問:“你喜歡杭州嗎?”

溫彌點頭:“想去看一看。”

兩個人沒了下文,都盯着海報看,溫彌忽然鼓足勇氣,轉過頭看他:“高考完,你想去杭州看看嗎?”

江弋繁沖她勾起嘴角:“好啊,如果你高考完想去杭州的話,我随時奉陪。”

少年笑容太過幹淨純粹,竟讓她有片刻恍神。直到她心慌意亂地收回目光時才發覺,自己似乎有了些不可告人的少女心事。

(四)

節假日學校提前放假,班級門口的智慧屏被同學圍得水洩不通。溫彌費了好大勁才從人群中擠出來,忽然聽到有人在興奮地讨論今晚有流星雨。

溫彌停下腳步,轉過頭踮起腳尖往屏幕上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放大加粗的字體:獵戶座流星雨。

她飛快地回到家,在網上查到了流星雨出現的時間,還好,不算太晚。

溫彌給江弋繁發了條短信,問他今晚有沒有時間一起去天臺看流星雨。

那邊很快回複:我和別人在圖書館,可能趕不過去。

溫彌有些失望,又不想錯過這次難得的機會,思來想去一個人去了學校的天臺。

天臺已經聚集不少人,只有她是形單影只。晚風襲來,溫彌裹緊了外套,在角落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站着。

直到有一個人興奮地喊:“快看天上!”她才慢慢地仰起頭看天空。深藍色的夜幕中劃過無數道瑩亮的星子,美的不可思議。

她忽然想起對着流星雨許願會很準的說法,于是她雙手合十,虔誠地許了一個心願。

“許了什麽願?”

溫彌一愣,睜開眼睛,看到江弋繁正看着她笑。溫彌後知後覺地眨眨眼,驚喜地問道:“你怎麽來啦?”

少年的額頭上覆着薄汗,明顯是跑過來的。

江弋繁輕笑,靠在欄杆上,垂眸看着她:“擔心你自己一個人太過孤單,所以來陪陪你。許了什麽願?”

溫彌揚了揚嘴角:“不能說出來,否則就不靈了。”

她覺得一定是流星雨靈驗了。

流星雨消失後,兩個人慢悠悠從學校操場穿了過去。溫彌往四周張望了幾下:“學校裏有只叫大橘的流浪貓,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看見它。”

話音未落,不遠處忽然傳來幾聲凄厲的貓叫。兩人對視一眼,飛快地循着聲音跑過去,看到大橘被一只流浪狗追着咬。

“不準咬!”

說時遲那時快,江弋繁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溫彌已經率先沖了過去。大概是被她的氣勢吓到,流浪狗嗚咽着停下動作,轉過頭跑遠了。

溫彌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看着大橘肥碩的身體坐在了自己的鞋上,不由得失笑戳了戳它軟乎乎的肚子。江弋繁走過來,有些戲谑:“原來溫彌同學可以這麽勇敢,我還以為你只會一味退讓。”

溫彌臉上升起幾分緋色,羞惱地看了他一眼。借着月色,少年的黑眸也像綴上了星子,和那天的流星別無二般。她聽到他說:“希望你以後可以一直這麽勇敢,不然我總是會擔心你受欺負。”

不經意的一句話像石子丢入湖面,在她的心裏蕩漾出無數道水波與漣漪。

她看着他的眼睛,眉眼彎彎:“我以後會一直這麽勇敢的,我保證。”

(五)

先前溫彌和江弋繁說話總是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生怕哪句話會惹得他不舒服。自流星雨那天起,溫彌覺得兩個人之間的隔閡漸漸消失。

江弋繁邀請她去池塘看錦鯉,她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溫彌挑了一件自己很喜歡的長裙,又塗了點淡粉色的唇膏。

她滿心歡喜地到達約定地點,喜悅與期待卻在看到江弋繁的那一瞬間戛然而止,準确來說,是看到江弋繁身旁的方嘉嘉。

方嘉嘉也很吃驚,半晌露出了然的神色:“原來江弋繁說的那個朋友就是你啊。我記得你,你是之前幫我們幹活的女孩。”

溫彌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心情一下子由雲端降到低谷。

她的目光落在方嘉嘉的裙子上,錯愕地發現,兩個人今天的穿着竟然一模一樣。

方嘉嘉也發現了這點,俏皮地眨了眨眼:“哇,我們穿的裙子都是一樣的,看起來我們很有緣啊。溫彌同學,我們加個微信吧。”

相比她心思的敏感複雜,方嘉嘉的活潑率真讓她更加自慚形穢。她倉促地掏出手機加了好友,一句話都沒有說。

池塘邊已經聚集了不少游客,碧青的水面下,五顏六色的鯉魚游來游去。方嘉嘉蹲在水邊喂魚,江弋繁皺着眉讓她離池塘邊遠一點,很危險。

方嘉嘉回頭吐了吐舌:“知道啦,你比我爸還唠叨。溫彌,快過來喂魚,可有意思了。”

溫彌應了聲,在水邊蹲下。

身後游客越來越多,幾乎都湧向池邊。溫彌有些不安,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

這時身後不知道是誰推搡了一把,方嘉嘉腳下一滑,下意識拽住身邊的人,将溫彌也拉下了水。

尖叫聲此起彼伏,冰冷的湖水不斷湧入溫彌鼻腔,絕望與無助鋪天蓋地襲來。

她拍打水面發出微弱的求救,目光那麽渴望而熱切,卻模糊看到他游向另一個身影。

溫彌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嗓子幹澀疼痛,周圍不知道什麽時候聚集起一堆看熱鬧的人。

方嘉嘉十分愧疚地抓着衣角和她道歉。

溫彌垂下眼,沒有說話。她慢慢擡起頭,看向江弋繁的方向。

方才的事仍歷歷在目,她腦海裏不停地重複着江弋繁游向方嘉嘉的身影。哪怕她再用力的呼救,掙紮,也只能無助地看着他離自己越來越遠。

溫彌回過神,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平靜:“江弋繁,謝謝你救了我。”

然後,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往前走。

溫彌從未發覺原來如此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就可以讓她這麽委屈失望。

她在這一刻才恍然醒悟,或許有些事,并非是兩個人心照不宣,而是她自己自作多情罷了。

(六)

自池塘事件那天起,溫彌便有意識的和江弋繁疏遠了,他偶爾發來的短信孤單地躺在那裏,不曾被人回複。

轉折出現在半個月以後,溫彌穿着玩偶服發傳單的事情被別人拍下來發到了學校論壇上。原本她在學校裏充當的角色不過是個隐形人,短短幾個小時內竟變得全校皆知。

樓主振振有詞,義憤填膺地寫下她所有的“罪行”。譬如她跑步拖別人後腿還理直氣壯,譬如值日總是不記得換掉水桶裏的水致使班級被接連扣分等等,論壇人數衆多,一時間該貼熱度漲到最高。

雖然惡意的帖子第一時間被封鎖,但還是少不了被看到的人議論紛紛。

溫彌使用網絡的頻率很低,也沒有登陸過學校論壇,不清楚事情的原委。直到那個叫陳姝的女生主動挑釁,她才知道這件事。

陳姝就是那個曾因小組跑刻意為難過她的女孩,如今見她沒了江弋繁的保護,這才有了膽量想以此報複。

溫彌懶得和這種人計較,卻沒想到,方嘉嘉竟然替她發了聲。

方嘉嘉的昵稱就是她本人的真實姓名,不只發帖子為她辟謠,又誇她是怎樣善良怎樣可愛的一個人,希望大家不要聽信謠言多和她交朋友。造謠貼缺少證據本就立不住腳,如今校花親自來支持溫彌,謠言便不攻自破。

陳姝被記過處分公開念檢讨,最後眼淚汪汪地守在她班級門口只為了和她道歉。她态度誠懇,溫彌懶得計較,心裏卻對方嘉嘉多了幾分感激。

人在危急時刻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是求生的本能,方嘉嘉當初連累她掉下池塘或許也并非她本意。這樣想着,溫彌便有些慚愧,打算親自和她道個歉。

可沒想到,方嘉嘉卻淡淡地笑了下:“當初的事本來就是我的錯,這次你也無需感謝我。論壇賬號的确是我的,但幫你辟謠的人,是江弋繁。他本想借此機會讓我們兩個關系緩和,但我覺得還是應該和你說實話。”

聽到最後,溫彌錯愕至極,直到走回教室她才接受江弋繁又幫了她一次的事實。

她努力平靜下來,忽然想起明天好像是他的生日。生日禮物早在一個月前她就已經準備好,一直躊躇着是否要送給他。

當天晚上,她值完日,拎着半桶水走過江弋繁的班級門口,輕輕推開了門。

溫彌原本計劃的是偷偷把禮物放到他的桌面上,可她沒想到江弋繁還沒有離校。

對上少年漆黑的眼睛,溫彌硬着頭皮把禮物遞過去,小聲說道:“生日快樂,還有,謝謝你。”

江弋繁張了張口,深不見底的眸子忽然泛起了陣陣漣漪。可他最終只是輕輕道了一句:“不客氣。”

語畢,他的視線落到溫彌身側的水桶上:“需要我幫你嗎?”

溫彌搖搖頭:“不用,我這次只接了半桶水,可以拎的動。”

她拎起水桶,一步一步地往外走。不知道怎麽,她忽然有點想哭。

身後傳來少年的聲音:“溫彌,如果遇到了什麽事,記得和我說,好嗎?”

她笑笑,強忍着眼裏的淚意,慢慢消失在夜色裏,再也沒有回頭。

(尾聲)

高考結束之後,溫彌一個人踏上了去杭州的火車。

座位前坐着一個認真看書的少女,溫彌無心打擾,戴上耳機一邊聽歌一邊看風景。

手機驟然作響,溫彌看到來電用戶是江弋繁,手指頓了一下。

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溫彌,我和方嘉嘉要去杭州旅行,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

溫彌睫毛顫了顫,下意識回答:“謝謝,不用了。”

半晌,江弋繁輕輕地嗯了一聲,緊接着便是一陣靜默。溫彌剛想挂斷,那邊忽然傳來了有些刺耳的女聲:“江弋繁,我們兩個的畢業旅行你為什麽要叫上她?”

溫彌的手指僵在半空,确信他可能忘記了挂電話。不知怎的,她竟鬼使神差地想要知曉他的答案。

幾秒後,她聽到了江弋繁的回答:“溫彌總是形單影只的,我怕她被別人欺負,很……可憐。”

溫彌一怔,終于手指觸及屏幕按下了紅色鍵。

她靜坐了不知有多久,直到對面傳來少女關切的聲音才如夢初醒般擡起頭,一瞬間,眼淚措不及防地砸了下來。

少女有些慌亂,一邊幫她擦眼淚一邊問她為什麽難過,是不是想起了什麽傷心的事。

溫彌笑笑,輕聲說:“沒有,我就是在想一個人。”

“一個讓你很傷心的人嗎?”

“一個曾經讓我很溫暖的人,他像是我生命裏的太陽,我很感激他。”

哪怕她也曾追逐着想抓住每一寸光,哪怕最後,連流星雨也未能讓她如願。

少女頗為遺憾,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清澈又真誠地安慰她說:“開心一點,生命中有些人的出現,本就是為了讓你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她的語氣那麽舒緩溫柔,溫彌驚覺,那些困擾她許久的無解謎題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小組跑終于不再拖後腿,被別人欺負學會反擊,成績漸漸上升……她沒有停滞不前,真的好像一直一直在往前走。

火車抵達目的地,溫彌笑着和少女揮手告別,轉過身将自己埋入川流不息的人海。她早已做了決定,要将那些回憶盡數丢給過去。

可她不曾擁有上帝視角,也永遠不會想到,所謂的謎底,或許會有其他答案。

手機挂斷,方嘉嘉仍然不依不饒,紅着眼眶歇斯底裏質問他:“江弋繁,我不是傻子!你幫溫彌那麽多次真的只是因為可憐她嗎?你迫不及待去杭州又真的是為了陪我嗎?”

江弋繁頓了頓,垂下眼淡淡道:“我答應過伯父會照顧好你,至于其他,那是我的私事。”

方嘉嘉奪門而去,氣沖沖留下一句:“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房間裏轉眼只剩下他一人靜坐。周圍一片寂靜,他輕聲嘆息,那些原本已經蒙了塵的記憶再一次被牽動。

父親因為一場意外變成了植物人,維持設施需要高昂的費用。彼時年僅八歲的他到處籌錢卻四處碰壁,生活幾近低谷。父親的戰友方伯伯得知情況後毫不猶豫掏出積蓄救治父親,哪怕幾個月後父親還是與世長辭他也不盡感激。也是從那時起,他知道自己多了一個永遠都還不完的債。

方嘉嘉從小體弱多病,他主動攬下照顧她的任務,默許她所有嬌蠻任性的要求,卻忘了青春期的女孩正是情窦初開的時候。小姑娘不懂什麽是喜歡和愛,只覺得江哥哥對她好便讓他做出呵護一生的許諾。也是從那時起,他再也沒有餘地做出其他選擇。

他拉開抽屜,裏面放着一張卡片,上面清秀的字跡寫着:祝你生日快樂。

他至今記得那個裹挾着冷風的夜晚,少女抱着貓溫柔地注視着他,鼻尖通紅,卻笑意盈盈一字一句答應道:“我會變得更加勇敢。”

可世界上有太多的言不由衷,他從來不曾将喜歡宣之于口,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女孩的身影漸行漸遠。

這樣也好,他如是想。

曾經膽怯的女孩已經變得更加勇敢,世界偌大,她早已不再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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