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喜歡會不會是一種清爽的情緒?幹淨而綿柔的纏在心裏面,在某種時刻忽然揚起觸須輕柔地撥動你的心弦,無聲無息,微酸微甜。
你為什麽會喜歡他?
許勻想過這個問題很久,依舊未得要領。
大概是在自己上初中的時候吧,爸爸媽媽離婚了。媽媽改嫁,爸爸後來又出了車禍,年僅十四歲的許勻跟着年邁的爺爺過日子,第一次進入了盛府這座高門大宅。
那時的景光,許勻一直記得很清楚。
已經五十多歲的爺爺佝偻着身體拉着許勻的手微微顫顫的走進盛府的大門,面前有個高高瘦瘦穿着西裝的小男生正和一個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說話。
小男生長得非常白淨帥氣,大概也有十四五歲左右了。手放入褲子口袋中,正好轉過眼神來看。許勻不自覺地低下頭,瞬時心慌和錯亂。
但是小男生只是瞥了一眼很快的轉了回去,眼神中依舊帶着昂揚高貴的姿态,許勻低下了頭,聽着爺爺和盛先生說話。
“這位就是小勻吧。”
盛先生含笑問。許勻偷偷看他,他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麽嚴厲或者冷漠的商人,反而有種書中男子似的儒雅的味道。
雖然他現在是S城最大的家具器材用品公司的老總。
爺爺握着許勻的手,恭恭敬敬地點頭,“是,先生。”
爺爺的手很冷,沒有溫度。連帶聲音都像是沒有了力度的沉緩,許勻覺得很心酸。本來奶奶死後,爺爺就一直住在養老院,可是現在爸爸媽媽離婚了,爸爸又死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已經五十多歲的爺爺還要負擔她的生活費和學費。
但是爺爺仍然在堅持着給許勻保障,“小勻,快叫先生。”
年幼的許勻,不敢擡頭,低低地叫了聲,“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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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好孩子。”盛先生點點頭,打量着許勻,“成績也很出色吧?”
“班級第二呢。”爺爺每次說起這個語氣裏都會有種自豪感,就跟她的爸爸媽媽一樣,“可惜就是這孩子爸爸媽媽不争氣,吵架不說,還鬧離婚,現在那個——”
爺爺沒有再說下去,只是低下了頭。
許勻看着爺爺粗大的手指上斑駁的筋紋和幾乎已是全花的白發,突然間有種想哭的沖動,但她只是把頭垂得更低,抿唇一句話都不說。
看起來依舊年輕的盛先生點了點頭,“是啊,我和阿軍小時候都是一起長大的,沒想到——有些事真的是命中注定,難以由人。”
“我倒沒什麽。”爺爺繼續說道:“這是可憐了這孩子,孤苦伶仃了,除了我也沒有人收養她。先生,您看……”
爺爺說到這裏,聲音裏的酸苦和感嘆已經不由自主的流出。
許勻知道爺爺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帶她來這裏的,若是盛先生不念舊情,那麽已經五十多歲的爺爺和自己也許就要被趕出大門,真正地相依為命了。
“老許,你也是老人了。”盛先生喝了一口茶,又放下,“我也知道你的難處。念在你在盛家幹了這麽多年,我也不能不念情分。你是看着我長大的,這樣吧。現在你跟你孫女住在這裏,上學的事我也可以幫她辦妥,等她以後長大了,有能力來贍養你的時候,你想走想留都可以。”
爺爺聽到這話喜不自禁,幾乎恨不得立時跪下,但他已經老邁,只能連連鞠躬道:“謝謝先生,謝謝先生。”又拉着許勻的手讓許勻喊:“小雲,快謝謝先生。”
“謝謝先生。”許勻細聲回答。
“好了,不用謝,下去吧。”盛先生命令道。
“是。多謝先生,多謝先生。”爺爺還在不停地表示感謝,盛先生卻已經轉過頭和自己的兒子說話。
那時候,許勻偷偷擡起頭看着盛先生駕着腿坐在灰絨大椅上,陽光越過窗口,有條形的光暈,身邊站着一個穿着白色襯衫的高瘦少年,他略長的睫毛上閃着金光,眉目間是不屑的張揚。
像是希臘神話中的神柢。
而旁邊的爺爺走路依舊微微顫顫着,手依舊粗糙而冰涼。
身上穿的一件舊毛衣也已經是去年了的,因為暗沉也似乎能夠聞到長期壓在箱底或者封閉在幽暗小房子裏的黴味……
她并沒有覺得嫉妒或者埋怨。
只是覺得,自己仿佛如同一種醜小鴨,有種無法排遣的卑微。
那個少年叫做盛浩宇。
是她新進入的高中的風雲人物。
也許有些人到哪裏都會出色,有些人到哪裏都會顯得默默無聞。除了每個月交給爺爺的一張優良的成績單,許勻依舊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學校裏幹些什麽。
旁邊的女生又在講述最新的化妝品,最新一款的服飾,又飛到了哪裏旅游,又到了哪裏瘋狂購物……
仿佛別人的十四歲就是多姿多彩,明媚張揚,而自己仿佛牆角的綠苔,慢慢生長,又慢慢脫落。
無形的失落感如同蔓藤一般攀爬。
在英皇這個貴族學校裏成績并不是一切。
因為這些富二代們要的不是分數,而是學習在學校這小小的交際圈內,如何讓自己融入人群,如何更加充分的表達自己,如何讓自己變得更有魅力,有更加優雅的舉止,有更加合适的談吐措辭……
仿佛每一個人都在為着未來做準備。
這原本無可厚非。
許勻知道每個人有個人的生活,并不是現實中的每個富家女子都會像《流星花園》中一樣,以欺負如同杉菜般堅強的人為樂,也并不會有那麽多王子救場。
事實上,灰姑娘和公主一直有着本質的區別。
你可以善良,簡單,幹淨卻也免不了在人群中為一些零錢斤斤計較,也免不了穿着洗白的牛仔褲穿梭在人群中,你也可以随着王子穿着最漂亮的服裝震驚全場,但是你不知道這件衣服的具體價值在哪裏?它的設計又有何新穎獨到之處,你分不出紅酒的年份,和她們談論不了共同的話題……
這是一種現實的悲哀,童話只是把他們隐去。
許勻身邊的這些大家閨秀大多都非常的有教養,吃坐都帶着一種優雅的美感。每次在食堂裏看着琳琅滿目地玉食佳肴的時候,許引就只是端着爺爺給她帶的舊式塑料飯盒默默地坐在角落中。
……本就無從計較。
英皇中學并不是所有的學生都是富二代,也會招收一些非常優秀和尖端的寒門學子,招收的條件十分的嚴格,不僅是初試的成績要高,在後來的面試中,談吐和舉止也是一個必備的條件。
許勻能夠進來是因為這個學校盛先生是最大的股東。
食堂中,也常常會有和許勻一樣,端着飯盒坐在角落中的人。但是他們都非常的忙,要麽就是一邊吃飯一邊看書,要麽就是一直在打電話商量什麽社團的事情。
他們給她一種太過成人的感覺,在所有人面前顯得不卑不吭,彬彬有禮。
許勻也知道自己并不合群,但是她常常只是抱着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情看着。她并沒有被同化,也并沒有和別的女生一樣努力地想要打進那個圈子。
她本就是個沉默膽小的人,她不喜歡那些過于明亮而張揚的東西。
這些小孩子之間有太多不動聲色間的心計和較量,往往在你所以說出一句話時,她含笑望着你的時候,就已經把你的話裏無意有意的含義揣摩得清清楚楚。
例如陳優。
陳優是個大方而優雅的女生。小小年紀已經有着統率全班女生的趨勢,不僅做事大方得體,人緣也非常的好。她常常能在細微之間揣摩出你的真實感情,甚至在你覺得尴尬局促的時候幫你解圍。
對每一個人都是含笑溫柔,幾乎從來沒有不高興的時候。
許勻一直覺得那是神一般的人物,一個人怎麽可以一直微笑?一直對人保持着仿佛鄰家姐姐般的親切,甚至從來不會在外面說人壞話。
她自己雖然也很少說,可是一些不滿和嫌隙也還是有的,而且她也無法勉強自己做到對自己并不喜歡的人一直親切可親。
陳優是班上最出色的一個女生,她對許勻也很好,雖然她并不是班長,可是每次班上有什麽活動的時候,大部分都會是她組織,也總是她來親自找許勻,動員她參加。
許勻并不太喜歡班上的活動,太格格不入了。時而是一些高端的生日聚會,時而是一起商務禮儀培訓,又或者是什麽服裝設計大展。
這些出生在富貴人家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一兩門的特長,譬如彈鋼琴,拉小提琴繪畫……應有盡有。
陳優就會彈鋼琴和畫畫,在她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舉辦過自己的個人演奏會了。
許勻一直覺得那樣的女生只是存在于童話中,卻沒有想到現實生活中的确存在。
更何況,她對自己還非常好。
陳優正走過來,臉上微微帶着端莊優雅的笑容,青翠欲滴的校園裏,她的白色長裙輕舞起來,非常的漂亮。雖然才十五歲,可是言語和行動處的氣質已是奪目。
因這無瑕的顏色,都使得夏天這個季節,變得淡涼起來。
許勻低頭坐在校園長椅上看書,陳優過來打招呼:“嗨,許勻。”
許勻擡起頭,朝她笑了笑,然後移開了一下位子,好讓她坐下。
和比自己厲害的人待在一起,她會感覺到局促。其實自己也知道這并沒有什麽好局促的,只是一種心裏上的特異反應。
許勻并不是一個特別喜歡接近人,或者特別喜歡熱鬧氣氛的人,除非遇見非常好的朋友,或者非常親近的人,不然她就只是會溫柔而略帶局促的微笑着。
陳優能夠了解她,她撫群坐下,唇角含着笑說道:“許勻,你去看畫展嗎?”
“什麽畫展?”許勻懵懂,如果不是陳優告訴她一些班上的大事小情,她真的就快跟這個班脫節了。
“李以任老師的。”陳優沒有表示別的情緒地微笑着:“李老師是中國最出色的世界級油畫大師,世界上有很多的博物館、藝術館以及個人都珍藏他的作品,正好今天下午沒有課,我組織了班上的同學去看。”
許勻低了低頭,她從來沒有聽過這個人,對于畫展也沒有興趣。
陳優含笑坐近一點,攬住她的手,莫名的親昵感襲來,讓許勻很不習慣。
“一起去看看。這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就算你對它不感興趣,多了解一下也是好的,而且你已經很久沒有和班上的同學一起出去了,也是時候多交流一下。”
許勻低頭躊躇,她不想去,也不想拒絕人。
陳優微嘆了一口氣,“許勻,你這樣是不行的。”
她這樣說話的時候有種大姐姐似的勸慰和憐愛的口氣,許勻聞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還有劃過半邊視線的幾乎是雪白的肌膚和如同公主裏穿的似的連衣裙……
不知為什麽,她點了點頭。
陳優笑了,“好,你能去就好了。時間是明天上午的十點,到樓下集合,會有車來接送我們的,大概要待一天,你自己多準備點吃的。嗯?”
許勻點點頭,“我知道了。”
陳優微笑了一下,其實她對人一直長袖善舞,落落大方。對于許勻她也能夠了解她的感受,但是也許因為許勻身上有種小家碧玉般讓人憐愛的氣質,所以她才對她格外的照顧。
她是獨生女兒,家裏的要求也很高,外表溫柔大方的她,其實性格非常地倔強,幾乎是誰也勉強不了她。
所以她對許勻一直有種很強烈的保護感。
身邊似乎有腳步走動的聲音,聽到動靜,許勻和陳優一起側頭看。卻是盛浩宇走過來,林間的離光稀落地落在他的身上,臉在半明半暗間顯得立體而性感。黑白相間的襯衣和西屋,顯得他高高瘦瘦,氣質不凡。
他眼神有種張揚的寡淡。
許勻看到他過來會有些緊張。并沒有出于什麽原因,只是她一直和人接觸得少,更何況是男生。青春期的小女生對異性總會有種別扭的感覺,似乎緊張,似乎不自然。
她雖然也住在盛家卻很少出去打交道,對于他也僅僅停留在照面的程度上。
“浩宇。”陳優起身打招呼:“我正想找你,李老師有個畫展,你要去看嗎?”
盛浩宇幾乎是沒有想直接扔出一句,“不去。”
陳優微微笑着,她和盛浩宇也已經不是一般的熟了,幾乎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也沒有誰比她更熟悉他。
她淡笑說道:“你知道嗎?這場畫展舉辦的資金就是你媽媽和我媽媽一起資助的,場地也是你們盛家的皇燈大廳,你媽媽到時候也會去,你還想不去嗎?”
她和盛浩宇說話的時候就沒有那種大姐姐的口氣,反而帶着一絲俏皮和兩個人之間專有的默契。
盛浩宇就沒有再說話了。陳優走近拍了拍他的肩:“好了,明天上午十點鐘到樓下集合。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陳優走後,那種溫暖和融洽的氣氛也就不見了。許勻低頭坐在那裏,猶疑着是不是要離開?只是這樣離開未免又太明顯……
不知道什麽時候,盛浩宇已經坐了下來。
他就坐在長椅的另一邊,中間隔得似乎還能做得下一個人。許勻不敢說話,也不敢有什麽別的動靜,只繼續靜靜低頭看書。
盛浩宇轉頭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問:“你在看什麽書?”
許勻吃了一驚,視線接觸過他的臉後,很快地轉開。
“《白馬嘯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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