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然而真正讓許勻吃驚的是次日清晨。
五點多的時候,因為幫廚房的張媽把菜送進廚房裏,而無意間發現了穿着男士襯衣,抱着淩亂的衣物在走廊裏快步走過去的陳優。
她長發披散着,有些淩亂,襯衫剛剛蓋到了她的大腿中間,因為行走,兩條光潔修長的腿在略有些透明的襯衫裏晃動……
素顏的她在早間有種樸淨輕倦的美麗,看到許勻的時候,眼神裏也閃過一絲尴尬,然而只是稍縱即逝,她朝許勻笑了笑,便走進了盛念庭的房間。
盛念庭被敲門聲打擾了,迷蒙擦着眼睛出來,正想發大小姐脾氣,看着陳優這幅摸樣也是有些吃驚,一時怔住了,還沒說什麽,陳優就已經先進去了。
許勻站在樓梯口,一直盯着陳優剛剛走出來的,盛浩宇關閉的房門。
旁邊看到所有的一切卻非常小心地站在門後的張媽,忽然附耳悄聲對許勻叮囑:“小勻,知道就好了,不要說出去。”
随後又唠叨着:“唉,現在這些孩子……”
盛浩宇到了九點多都沒有下來吃飯,許勻被派過去給他送早餐。
她謹慎地敲了敲門,只能聽到輕微的翻動被褥的聲音,像是轉動身子,随後一個迷蒙的聲音響起,“進來。”
許勻走進去,整個房間裏密不透風,白色的皺褶型大窗簾遮住了整個巨大的落地窗,窗口透出明亮的白光。
已經不早了。
在白色的大床中間,盛浩宇睡在被褥裏,露出了略帶小麥色的健康的皮膚,若是以前,許勻看到他,一定會臉紅個透頂,可是她今天看都沒看他一眼。
“現在幾點了?”盛浩宇坐起來問。
“九點四十。”許勻聲音毫無波瀾的回答,同時把早餐放在床邊的櫃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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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浩宇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語氣不善,坐起身來笑道:“怎麽?沒看過我裸睡?”
許勻放下東西轉身就走,盛浩宇卻忽然拉住她的手,把她拉進了懷裏,笑意盎然地說道:“你不是喜歡我嗎?為什麽不趁這個機會呢?”
許勻幾乎是用盡全力地掙紮開,盛浩宇也并沒用多大的心力挽留,他本來就只是開玩笑。
只是掙脫後的許勻站在他面前像是帶着極大的怒意一樣,這還是盛浩宇第一次看她發脾氣。
他從旁邊拿過煙,點上一支說道:“你今天好像有些不對。”
許勻才知道,他真的變了,或許他原來就是這個樣子。冷淡高貴的富家少爺!天天和周習那些人混在一起,他又能好到哪裏去?!
以前不過是有人管着罷了,現在就恢複了原有的本性。
她眼裏的各種情緒翻攪着,有想賞他一巴掌的沖動,但還是攥緊了手心,硬生生地制止了。
此時,陳優換了盛念庭的衣服,正坐在盛念庭的房間裏接受審問。
“你跟我哥……”沒等盛念庭再拖長音節,陳優就點了點頭。
盛念庭反倒不知道該怎麽再問,坐在她旁邊,很久才問道:“你喜歡我哥嗎?”
陳優點點頭,“你應該知道,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他了。”她看着盛念庭欲言又止的表情接下去說道:“但是我知道他對我并沒有真正的愛情。”
雖然她是他的女朋友。
盛念庭問道:“為什麽?”
不知道是問為什麽陳優要和盛浩宇上床,還是問為什麽他哥哥并不喜歡她。陳優微笑說道:“我們三個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喜歡你哥哥,我馬上要走了,所以想把第一次給他。同樣,你哥哥也想把他的第一次給我,因為我是他童年時最好的朋友。”
“但是……那個不是要留給自己喜歡的人的嗎?”盛念庭艱難地問道。盛家父母的重心都在兒子身上,相對于盛浩宇,盛念庭倒是單純得多。
陳優如同大姐姐一樣,拍了拍盛念庭的肩說道:“為什麽要等待将來呢?無論我跟浩宇将來是做夫妻還是做朋友,把第一次給對方,我們都不會後悔。更何況,貞潔和愛情對我們來說,并不是那麽神聖的一件事。”
她的微笑反而讓盛念庭無言以對。若是以前,她對這個本事抱着堅決的反對态度,不知怎的,現在居然有種被她勸服的感覺。
盛念庭握住陳優的手激動地說:“陳優,我一直都很喜歡你,你一定要早點回來,當我的嫂子。”
陳優點了點頭。
之後的兩個月,許勻沒有再踏入盛浩宇的房間一步。
也因為有了高考的借口,她幾乎是每天足不出戶地看書,複習,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氣都拼在這上面,每天在夢裏都在想着這道題該怎麽做,那道題該怎麽做……
許勻的努力終于得到了回報,高考分數線出來後,許勻以超過一本線七十多分的成績,位列全校前十。
爺爺高興得幾乎是見人就說,從許勻的成績出來之後,嘴巴笑得幾乎就沒有合上過。
許勻自己也很高興。
因為這件喜事,一向拮據的爺爺在祖孫倆樸素的房間裏裏辦了一場小小的酒席,雖然不夠別人的浩大,邀請的也只是盛家的其他一些下人還有自己家裏寥寥可數的一些親戚朋友。
打過爆竹,許勻的媽媽和她的後爸也來了,許勻媽媽雖然抱着幼小的弟弟,可是看着許勻和旁邊的人說話時,眼裏仍是有着自得的神氣。
許勻雖然小小的個子站在衆人中間,因為害羞略略低下頭,可一直仍是大家談論和目光的焦點。
站在不遠處陽臺上的陳優舉着酒杯說道:“許勻很不錯,居然考了那麽高的分,全國前十的學校大概也能進了吧。對了,你知道她報哪所大學嗎?”
盛浩宇同樣舉着杯俯視下方,搖了搖頭。
陳優微笑:“我以為她會願意跟你說。”
盛浩宇側臉看她,“為什麽?”
陳優靜笑不言,轉身走進了房裏,盛浩宇看着下方的許勻,這件事倒是給他提了個醒。
正在此時,許勻的爺爺招呼完客人之後,拉住許勻說道:“小勻,你那個同學呢?”
許勻知道,爺爺指的是陳優。
陳優算是學校裏唯一一個對她好,照顧她的人,也是唯一來到這裏祝賀她的人,雖然她和盛浩宇……但她也看開了,這原本就是他們兩個的事,自己本來就沒有參與的餘地,知道這些,也正好絕了自己的念想。
更何況,陳優還有一個月就要出國了,她不想因為盛浩宇而讓自己對陳優,或者陳優對自己心有芥蒂。
“小勻,請你同學過來坐坐。”爺爺吩咐道。許勻躊躇了一會兒,她估計陳優不會過來,不過為了禮貌,她還是跑過去請了。
她知道陳優現在盛浩宇的房間裏,本不想再踏入盛浩宇的房間一步,只是因為陳優事忙,怕待會兒碰不到她,才謹慎地敲響了盛浩宇的房門。
“進來。”
許勻環顧,只有盛浩宇一個人在這裏。
“嗯……陳優呢?”
盛浩宇轉頭看她,過了一陣才說:“已經回去了。”
許勻沒有多看他,“哦,那我先出去了。”
“等等。”似乎是察覺到了許勻對他的冷淡,這些日子,常常見不着許勻的面,他以為只是因為高考,但是現在看來,或許不是……
他說道:“高考結束了,你的成績還不錯,想好考報哪所大學了嗎?”
許勻不回答,盛浩宇繼續說道:“報英皇吧。放心,你的成績那麽好,我爸會繼續資助你的。你可以省下一筆上大學的費用。”
許勻看了他一眼,仍是不回答。
盛浩宇望着她,忽然一笑,她大概只是不說。她很喜歡他,為了留在他身邊,也應該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可是他還是面帶嘲諷地說:“看來你最近膽子見長,我問話你都不回答了?”
許雲的手還放在門把上,她輕輕收攏了一下指尖,低聲:“……要是沒什麽事我先出去了。”
“過來。”盛浩宇命令道。
許勻無奈,乖乖地走過去。
盛浩宇從桌上移過一只非常可愛的戴着帽子的軟陶公仔,是一個穿着中國喜服的老爺爺,“給你吧。”
許勻沒有伸手拿,她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不要想太多了。是有人送給我,我不喜歡,看着還新就給你了,反正你也高考完了,算是慶祝你考上大學,你要是不喜歡,我就扔掉了。”
許勻望着公仔一會兒,默默地拿過來,不過他是有心還是無意的,算是一個紀念吧。
許勻本是打算就這樣走掉的,但是剛走到門口,她又突然回過身來。
看着燈光下,盛浩宇俊朗的面容,她忽然問道:“盛浩宇,你是不是很讨厭我?”
盛浩宇有些吃驚,她還從來沒有這樣大膽地直呼過他的名字,他冷笑一聲,“像你這麽又傻又笨的人,你覺得我會喜歡嗎?”
過了很久,像是一輩子的沉默,許勻盡力輕松地讓自己接受這個事實,“……我知道了。”然而她笑起來,眼裏閃動着光,“以後沒有我的打擾,你應該就不會煩了吧。”
盛浩宇沒有搞懂她突然的這句話的具體意思,許勻就微笑道:“再見,盛浩宇。”
她走出房門,站在門口遲遲地沒有松開把手。
低着頭,她原本不打算跟他打招呼,也不打算說什麽,可是到最後仍然是說了,換來的也差不多是自己預想中的結局。
她仍然能夠記起,盛浩宇差點想吻她,被盛夫人撞見的那一次。
盛夫人把她和爺爺叫過去談話,她一向低沉的聲音中帶着特有的高貴和疏離,“許勻是個好孩子,這我知道。你們祖孫倆的苦楚我也能體諒。只是小勻已經高二了,高考完之後就要上大學。一直待在盛家也不是辦法,英皇雖然是盛家的,不過我猜小勻也不怎麽喜歡那裏。這樣吧,小勻大學的學費我們可以幫點忙,小勻的成績那麽好,一定能考到全國的重點學校。”
那個時候,爺爺為她擋住了一切。
許勻站在爺爺身邊,看着爺爺喉嚨處幹癟的肌膚随着粗啞的嗓子震顫着,每一句都恭恭敬敬,每一句都有“盛家對小勻的恩德”這幾個字。
許勻沉默着站在爺爺的身邊,看着盛夫人說話時一直帶着的淡淡的笑容,那幾乎和盛浩宇笑容一樣……
那個時候,她恨自己。
恨因為自己所犯的錯誤,又把爺爺和自己放入屈辱之中,恨明明沒有什麽事情,卻讓人誤會,被盛家所有人放在腳底下,恨自己明明只是一次暗戀,卻把自己變得越來越卑微……
那個時候起,她就知道她不可能再待在盛家了。
最後的一年,是抱着最後的訣別的心情度過的。總以為留點美好的記憶也好,卻沒有想到全是屈辱和傷痛……
她把頭輕輕靠在門上,門把上輕輕落下一滴淚。
就這樣結束了吧。
所有的一切,就都這樣結束了吧。
次日清晨,盛浩宇難得出來吃早飯,盛夫人和盛先生也在,飯桌上只有盛念庭聒聒噪噪的聲音,吃了大概幾分鐘,盛浩宇忽然像是漫不經心地問道:“今天怎麽沒看見許勻?”
以往很早的時候,她就會幫忙在這邊做事了。
“哼。”他冷笑一聲,“高考完之後就想偷懶了?”
“哥。”盛念庭咬着湯勺道:“你不會你一天不欺負人家你心裏就不舒服吧?許勻和她爺爺一大早就提着包走了,她昨天不是進你的房裏跟你告別了嗎?”
盛浩宇一怔,随即笑道:“不會。”
她那麽喜歡他,在日記上記得都是他的名字。怎麽會白白放過待在他身邊的機會?那個笨得可以的許勻,她——
他忽然想到昨天見面時,許勻對他說的話。
很奇怪,她從來沒有那樣的叫過他的名字,那樣的問他。
“你是不是很讨厭我?”
“……我知道了。”
“再見,盛浩宇。”
他手裏本是拿着勺子的,不知怎麽的又放下了。心裏居然有種被挖空的感覺,他想讓自己表現得無動于衷,拿起勺子卻又滞住了。
忽然他“啪”的一聲放下勺子,猛然站了起來。
盛夫人喝着一口咖啡,沒有擡起頭,聲音沉緩而平靜:“坐下。”
盛浩宇背對着她,只能看到他的拳頭撚緊了,但是沒過多久,他還是轉身坐下了。他并不是怕自己的母親,只是心中不定。
很懷疑,很難以捉摸。
甚至連自己心中為什麽突然有種熱流鼓動他突然站起來也不知道。
只是她離開之後,心頭的那種空虛越發明顯。
他常常會忘記她已經走了的事實。
夜。
如水的夜空在窗外泛着微涼,寒星閃爍,已經是八月份了,空氣還不冷,只是仿佛有着寒冷爆發的小因子似的,每朵吹來的風中溫熱過後都有着絲絲的涼氣。
盛浩宇對功課毫不懈怠,他是對商業和管理有天分的人。
英文,德文,日文一起混雜的教科書,當別人看得一團亂碼的時候,他卻能夠和快的爛熟于心,融會貫通。
他正看到關鍵的部分,有人敲門。
他眼動也沒動地說了一聲,“進來。”
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他忙着拿着鋼筆勾出重點,腦子快速地高速轉動着,聲音裏的嘲弄和冷淡卻一點都不減。
“敲個門都能吵死人,輕手輕腳你不會?!把我的衣服放進櫃子裏吧,一個牌子一個牌子的放。你分不清牌子你好歹也認識英文,不要每次什麽東西都要我來教你。”
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他回過頭去,“你聾了——”卻對上了阿霞有些震驚和無措的眼神,她低頭捧着手中的東西說道:“少爺,我……”
像是暗夜中有什麽東西落入深水中,沒有聲音,連光也沒有。
緩緩地,鼓着氣泡沉下去。
他才忽然想起來。
他轉過頭,淡淡地說:“沒你的事,出去吧。”
阿霞呆呆的愣了一聲,有些摸不着頭腦,放下手中成疊的衣服就走出去了。
盛浩宇看着眼前的書,卻再也沒法看下去一個字。
為什麽突然發現心這麽疼,竟然會這麽的想她?
他起身走到陽臺上,風晃動白色的窗簾,夜色下的盛府草木都只是黑影重重的一片,那個小鐵門關上了,不同以往,它已經上了鎖。
笨重而粗糙的黑色環形鎖。
突然有種千年萬年,風塵已久的感覺,像是鎖會生鏽,鑰匙也會遺落,類似于一段很久遠很久遠永遠無法打開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