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李憶是在十點多才回來的,因為在她出門的時候忘記給她鑰匙,所以許勻一直都沒睡,幫她守門,她回來的時候她真的是舒口氣。
手機打不通,人也不知道去哪裏,她真的怕她一個女孩子在這裏出事情。
不過李憶看到穿着睡衣前來看門的許勻時,仍舊沒有好臉色,她連謝謝都不說一聲,甩着包就進門,擦肩而過時,許勻可以聞到她身上濃濃的酒味和煙味。
“洗個澡再睡吧。”許勻提醒道:“睡衣幫你放在房間裏,浴室在這邊,你要什麽,我可以幫你拿。”
李憶腳也不停下地“嗯”了一聲,就甩門進房。
只是過了一會兒,她又沒好氣的出來,“誰讓你幫我整理的?”
淡綠色的窗簾,藍白相間的被子,枕頭上還有一只大大的抱熊,放了幾盆花草,還有一些精致的用具,可真夠弱智的!
她心裏不屑地想,同時提醒:“喂,以後不經我的允許,不要進我的房間。”
說完又砰的一聲關上了,她放下包看了看布置得看起來非常簡單溫馨的房間,心裏冷冷升起了一種嘲諷。
是同情她嗎?可憐她嗎?
她的舅母也是這樣,給她買東西,擦着眼淚告訴鄰居這個孩子悲慘的身世,說話時語重心長,恨鐵不成鋼,自認為自己真的菩薩心腸,拯救她這個迷途的小孩子,施舍一點點恩惠,就覺得她一定要認真,懂事,乖巧,感恩,幫她做家事,幫她做這做那……
憑什麽?
她有什麽權利命令她,他們又有什麽權利幹涉她的生活,把她像一個皮球一樣踢來踢去,說她姓李,說她姓許,她姓什麽?她姓自己!
管他什麽仁義道德,恩情禮貌,反正這世上就她一個人,活得怎麽樣是她自己的事,不需要別人來管。
她從黑色的單肩包裏,拿出了一支煙,點燃打火機,燈光湧動,把她的眼神打亮,橙光如同浮世塵埃一般流連在表面,她的瞳孔深處卻如濕了的燭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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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那濃重仿佛苦難一般的煙味才能讓她暫時忘卻心中的煩憂,她顫顫抖抖地深吸了一口,有了類似于毒品的魔力,可以讓她忘卻那些冷淡的世俗,那些煩亂的人世。
不久,房門口又傳來了敲門聲。
她簡直煩到頂了,“什麽事?!”
許勻遞過來兩把鑰匙,一把是這座房子的,一把是她房間的。她沒說什麽,靜靜地看着她接過鑰匙後,又砰的一聲關上門。
回到房間裏,盛浩宇坐在床上,正把手裏的文件放到床邊櫃子上,動靜大概也聽清楚了,“看來你這個妹妹的脾氣還真不小。”
許勻微笑着掀開被子鑽進去,盛浩宇的身邊很溫暖。
她靜靜側身躺在他身邊,“我喜歡她。”
“什麽?”
許勻笑起來,擡起頭說:“我喜歡她。在很小的時候其實我也想做一個叛逆的女孩,只是我一直不敢一直不敢。”她顧及太多了,顧及爺爺,顧及別人的看法,別人看起來她成熟乖巧,但從來沒有想過她這樣一直乖巧的背後實際上是一次又一次的忍耐。
明明有些事情自己不喜歡,為了讓別人開心她也要去做。
明明有些事情自己也很喜歡也很羨慕,可是顧及別人的意見,怕別人認為她不乖巧不溫順所以一直不敢嘗試。
叛逆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有的,它需要勇氣。
盛浩宇失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想不到她的心裏居然也有這樣的奇怪的想法,居然想做一個叛逆的人。
許勻蹭了蹭他,漸漸有些睡意。
他伸手撥了撥她耳側的發絲,“別睡,我們還有事要做。”
許勻閉着眼睛笑起來,盛浩宇關滅了旁邊的臺燈。
剛剛進行到一半,門外就響起了砰砰砰地震似的敲門聲,盛浩宇伏在許勻身上停住了動作,即便在黑暗中,許勻也看到盛浩宇眼神中明顯的不悅。
“我去開門。”許勻飛快地說道。
許勻理了理睡衣關門走出來,李憶在合起的弧度中看了看裏面,雖然看不到什麽,她問:“怎麽這麽久?你們在做什麽?”
這個問題挺尴尬的,許勻含糊地答:“沒什麽,對了,你找我什麽事?”
李憶冷笑一聲,“上·床就上·床吧,你當我三歲小孩啊。”她明顯就是故意問的,看着許勻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她笑起來,“喂,有沒有什麽吃的?我餓了。”
許勻無奈,“廚房裏有剩菜,你想吃我可以給你熱一熱,冰箱裏有牛奶和餅幹——”還沒說完,她就搶答道:“那我吃牛奶和餅幹吧,在哪?”
許勻走到冰箱前,任她自己挑,她挑了一包餅幹和牛奶。在進房之前,悄悄在許勻耳邊說:“小心,別叫壞了嗓子扭斷了腰!”
許勻望着她的背影還有砰的一聲被腳踹上的門,真的說不出什麽了。
這一被打擾,兩個人就都沒有心情了。
早上,三個人一起吃早飯,倒是異常地沉靜,李憶有些幸災樂禍的,吃得很開心。不過說實話,許勻煮的東西也還挺好吃。
吃了一陣後,盛浩宇起身上班,許勻去給他拿公事包。
兩個人站在門口處靠得近近的,許勻給他系領帶,盛浩宇低頭望着,眼神溺死人。
不知道說些什麽,許勻輕輕笑起來。
李憶嘴裏忙着塞東西,看到盛浩宇忽然轉頭看他,眼裏有很明顯的警告意味,李憶樂呵呵地朝他笑着,揮了揮手,“再見啊,姐夫。”
許勻倒怔了怔,她從來都不肯叫她做姐姐,卻肯叫盛浩宇做姐夫。
許勻回到桌上,李憶哼着歌再吃了一會兒,拍了拍手,就想走人,許勻叫住了她,“今天跟我去商場買些東西吧。”
“幹嘛?”
“有些日用品你總是要的。還有,我給你買些衣服。”
“呵,你是不是怕說出去我跟你的關系會丢你的面子啊,還是說你嫌我磕碜了嫁入豪門的闊太太。”她湊近許勻的臉笑。
臉上有着濃重的化妝品的味道。
但是她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了,轉身笑:“你真的給我買東西?是不是我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許勻點了點頭。
“那走吧。”最近手頭緊,不花白不花。
許勻跟在身後看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頂着發黃的頭發,破洞滿布的牛仔褲,哼着曲子在的貨道間行走,幾乎是看到什麽拿什麽,很快,整個購物車就被塞滿了。
許勻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制止住了她。
“怎麽?”她皺眉,“不是說我想買什麽你能買什麽嗎?”
許勻看了看裏面的東西,幾乎是什麽都有。她從裏面掏出一個東西來,那是一大捆紮在一起的安全套,促銷的。
許勻舉着東西看着她,她笑了笑,“怎麽?你還這麽保守,不許用嗎?那我就不買了。”她把車子往前一推,淡下笑臉,轉身就走了。
許勻沒有追上她,她知道她身上沒有錢,去不了多遠的地方。
她把她挑的東西再次放回貨架,只留下了一些她可以用到的必需品,結完帳後,果然就看到她站在門口,抖着腿,伸出手,“把錢給我。”
許勻看着她沒動,過了一會兒,她把手中的塑料袋遞給她,“我們回家。”
“回哪啊,你個三八!”她把手中的塑料袋扔在地上,東西都散了出來,“你是不是想學電視劇裏的女主角拯救我?感化我?來啊,你拯救我,感化我啊,我最讨厭別人一副假惺惺地為我好的樣子,虛僞!”
她從口袋裏掏出煙,抖了抖裏面卻只有一些散落的煙絲,沒有一根煙。
“去你媽的!”她把煙往地上一扔,脾氣暴躁之極,轉身想走。
“等等。”許勻喊住她,從包裏拿出了一些錢,沒有很多,但夠她在外面吃飯,再打車回來的了,“拿去吧。”
她知道她今天心情非常不好,因為今天李憶媽媽家裏的那些人來找過爺爺,跟爺爺說了很多李憶不好的話,但是又一聲一口地希望爺爺領走她,甚至說讓她改姓許。
她能理解那種感受,當時她和李憶就站在房門外聽着。
後來,她一聲不吭地走了,到養老院門口的時候,卻踹翻了在那邊打掃的阿婆的垃圾簍,引得那個阿婆在後面罵了她們好久。
李憶怔了怔,拿過錢就走了。
但是走了幾步,又停住了。她回身,看到許勻一個人默默地蹲在地上把那些東西都撿起來,旁邊來來往往有很多行人……
心裏突然被一根弦拉動了似的,但她甩了甩腦袋,什麽都沒想,大步離開了。
許勻終于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東西,剛剛提起袋子站起來,呼了口氣。
就有人在身後拍她的肩,“小勻。”
許勻轉身一看,竟然是張遠的媽媽。
“……就是這樣。”張遠的媽媽喝了口咖啡說道,忽然上前握住了許勻的手,“小勻,你一定要幫幫阿遠,阿遠一直都很喜歡你,如果不是因為你他也不會辭職,更不會被卷入這場風波當中。他是無辜的,你知道,他是無辜的!”
張遠的媽媽情緒有些激動,許勻安撫地說:“我知道,阿姨,我相信張遠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你跟他分手的那幾天,他天天喝酒,晚上回來關上門就打不開。小勻,阿遠是真的喜歡你。這麽久了,他也就交過你一個女朋友,就算你嫁給了那個盛總,阿姨也沒怪過你什麽,只是這次你一定要幫幫阿遠,你讓盛總不要告他,不要讓他去坐牢,我就着一個兒子,小勻,阿姨求你了……”
許勻忙忙回應,“我知道,阿姨,我一定會幫忙的。”
看着抹眼淚的張遠媽媽,許勻幾乎是說不出別的話來。
張遠跳槽進了宏偉,可是沒過多久,在一場合作案中,宏偉居然用只比盛世略低一點點的價格,贏得了美國克瑞斯中心醫院的一場招标。
許勻大致知道這個案子,盛浩宇為它準備很久,接連開了幾天的會,籌備了整整三個月,幾乎是志在必得,沒想到後來功虧一篑。
而事情就發生在張遠跳槽後沒多久,他一下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如果事情被坐實的話,他是犯了洩露商業機密罪,是要坐牢的。
許勻自然不相信張遠會是這樣的人,但是她卻感覺有些無從下手,她根本不懂這方面的東西,能做的也只是去求盛浩宇……
畢竟這件事,一大部分的責任是在她。
許勻提着帶着兩大袋子,和滿腹的心事走回家裏,隔着門,卻聽到裏面有吵吵鬧鬧的音樂和叫聲。
她開門,卻只能看到整個客廳一群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孩子坐在沙發上,躺在地毯上,打牌,或者看電視……
周圍都是散落的薯片,啤酒瓶和煙頭……
許勻松下手,門自自然然地轉開了。
幾個女生才轉過頭來看她,一個赤腳蹲在沙發上和李憶打牌的女孩子,夾開嘴上的煙,“李憶,你姐姐來了。”
李憶理都沒有理許勻,黑色的長手指甲迅速地甩下一張牌,“紅桃K,我贏了,哈哈,拿錢!”
“操你媽的!”黑發女孩扔下牌,摸了摸額頭,“現在沒錢,下次再說!”
李憶洗牌,“下次你別不記得還哪!”
“放心,我爸有的是錢,差不了你的!”
李憶輕笑了一聲,掃了一眼許勻。許勻慢慢從門口拿着東西走進來,她其實是很想發火的,可是該發火的時候她總是不知道該怎麽發火?
她把提得很累的兩大袋的東西放在沙發上,朝那些女孩子說:“玩夠了吧,回家去吧。”語氣只是無奈。
這些女孩子都是和李憶很熟的人,以前李憶還在李憶舅舅家的時候,她們一起這樣玩,還曾經被李憶的舅母拿着掃把趕出來,沒想到這個李憶的姐姐性格看起來倒是很好。
許勻沒等她們的回答,開始收拾起來。
幾個女孩和李憶打過招呼後就離開了,許勻收拾完客廳後,打開卧室的門,幾乎要看得吐血,連他們床頭的結婚照也都拿下來了……
要是被盛浩宇看到,李憶就真的不要再在這裏住下了。
讓許勻松了一口氣,她們沒有拿走什麽重要的東西,最多就是拿出來看了看。李憶倒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從房裏拿了衣服就哼哼地就洗澡去了。
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許勻在拖地,她臉上都是汗,臉上紅紅的,看樣子真的累得不輕。
李憶轉頭看了看,客廳倒真的是打掃幹淨了。
看到她洗澡出來,許勻也只是撐着拖把看了她一眼,也沒罵她。李憶撇撇嘴,走進房裏,卻發現房間的櫥櫃裏多了很多新衣服。
她連着衣架把衣服拿出來扔到沙發上,“我不要這些衣服!”
許勻實在是沒力氣了,穿着高跟鞋,提着兩大袋東西,又打掃了那麽久,體力幾乎已經是到了極限……
她沉默了一會兒,平複下語氣才回答:“我送給你的,你想怎麽處置随你便。”
“反正我不喜歡,我把它扔掉!”
李憶這話說得語氣真像任性的小孩子。
許勻反倒笑了一下。
“你笑什麽?”
許勻轉頭看她,“你不是缺錢嗎?”
李憶怔了怔,突然反應過來,“你是說賣掉?”
怎麽回事?她給她買的衣服,居然讓她賣掉?
許勻沒有回答她。
在她很小的時候,常常一些家裏的親戚來的時候都會可憐她,給她帶一些禮物,雖然這僅僅只是一時念頭遠水而已,可是許勻那個時候就常常把那些吃的,穿的,用的東西賣掉換錢,所以她到高中的時候有一筆不小的積蓄。
其實有些東西她看到真的很喜歡,但是一方面出于現實的考慮,另一方面,總有種倔強的自尊在裏面,不願意接受別人的施舍或者憐憫……
當她們笑笑說:“這衣服穿在小勻身上真好看的時候。”
許勻會乖乖的笑。
問她說喜不喜歡的時候,她會點頭說:“喜歡。”
但實際上,多麽好的衣服都敵不過那個阿姨帶她去買衣服的時候,跟那個賣衣服的阿姨和周圍的女人笑着說的一句,“唉,這孩子真可憐,從小就沒了爸爸,可真乖,學習又好,我家小佳要是有她這麽好了……”
雖然只是一句閑談,她卻一直都念念不忘,那是幼小的她第一次在別人眼中知道了自己明确的定義,別人來帶自己買衣服的原因……
這些話許勻從小到大聽過無數遍,那些大人們看她時眼神裏也總是充滿憐憫。
她們不知道,她們總是用“可憐”來形容她,用“我家”來形容她們自己的女兒。
許勻因為想起了以前的事,微微仰起了臉。
沒有人希望自己是被可憐的。
因為懂得,所以她才能夠一直容忍李憶。
李憶未必不喜歡那些衣服,她連看都不看,就扔了出來。也只是和她一樣,只是不喜歡別人給她的方式。
好在,好在她已經長大了,長大到足夠有心力照顧自己,照顧那些自己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