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6)
第十章(6)
紀臨白和張阿姨兩人輪換着,一個白天一個夜裏,對此,張阿姨覺得自己領這麽高的報酬實在有愧,但紀臨白讓她不要有負擔。
談音恢複得很好,以前願意呆在屋裏,在醫院卻更願意去外邊。
她所在的住院大樓的右邊是兒科大樓,樓前放了簡單的游樂設施,每天下午會有家長帶着小朋友到那裏玩。
談音坐在木椅上,看着不遠處的小朋友玩耍。
她的身後,有一棵大樹,枝條不斷生長形成一柄大傘,枝葉也在冬日的養精蓄銳之下漸漸抽出新綠,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讓人覺得又有了生的希望。
“姐姐,長大有什麽好處呀?”坐在談音旁邊的小女孩滿眼羨慕地看着玩樂的小朋友道:“為什麽大人們總說長大了就好了呀?”
談音垂下眼看她,好一會兒,淡聲道:“長大的好處,應該就是不會做噩夢了吧,就算做噩夢,也不會再害怕了。”
她的小時候,實際上一直活得謹小慎微,從不敢有半點的違背她媽媽的意願,卻還是時常做夢夢到媽媽不要她了,好幾次夢中醒來臉上都是淚。直到有一天,這不斷反複出現的夢境成了真,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既沒有夢中的那種驚慌失措,也沒有夢中的那種傷心痛苦,反倒是一種塵埃落定的解脫,就好像這麽些年來,她一直在為那一刻做着準備,所以當那一刻真正降臨時她平靜至極,甚至還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而且自那之後,她再沒夢到過被抛棄,沒有夢到過被抛棄的那種深深的恐懼,原來,那就是長大。
“那我也好想長大呀”,小女孩小聲道:“長大的話我就不用住醫院,不用打針吃藥,也不會再痛了。”
“星星會長大的”,談音輕輕摸摸她的腦袋。
她是在第二次來散步的時候認識的這位名叫星星的小女孩,別的小朋友在一起玩,她卻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這,眼裏的渴望毫不掩飾,直到快天黑了護士來把星星叫回去。她也是從護士那裏知道的,星星是一個棄嬰,而且患有很嚴重的身體疾病,常年住在醫院裏。而且近一年來她的病情一直在惡化,醫院只能通過各種方法延緩生命,但并沒有找到能治愈的辦法。
“我也好想和他們一起玩呀”,星星歪着腦袋,語調天真:“真想快點長大呀。”
她的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能在天氣好的前提下出來看着別人玩,壞的時候只能一個人住在無菌病房裏,獨自熬過一陣一陣的痛意或者默默等待死亡,能窺探外邊的就只有那一扇月亮陰晴圓缺不斷輪番上演的玻璃窗。
“嗯,你以後能和他們一起玩,你是喜歡踢足球呢還是跳橡皮筋”,談音笑着問道。
她下午問過,因為是孤兒,星星算是新藥的實驗者,在她身上的藥物都能得到醫院的免費試用,手術治療的話也能申請到慈善公益基金,醫藥費什麽的勉強能維持。
“我都想玩”,星星忽然間失落了起來:“可是我等不到長大了。”
醫生叔叔護士阿姨雖然沒有和她說過,也一直在鼓勵她,可她卻偷偷聽到過,醫生叔叔說她活不過十歲,那就是說她不能長大了。
“星星能長大”,談音道。
她聽護士長說過,當年星星被遺棄,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這個病。也因為這個病,明明是八歲多的小朋友,但身量只有五六歲大,而且瘦得出奇,即使是最小號的衣服穿身上也顯得空空蕩蕩。
“小白哥哥”,星星對着來人打招呼,兩只眼睛眯成了小月牙。
談音擡起頭,就看到向着她們走過來的紀臨白,問道:“不是說今天會晚點到嗎?”
中午他離開前說有點事情要處理會晚點來,她也沒有多問,但現在比昨天還早一些。
“事情做完了就想着早點來看你”,紀臨白蹲下身子,從包裏拿出一個盒子,道:“星星你看,哥哥給你帶了禮物。”
“哇”,星星接過盒子:“謝謝哥哥。”
是一個粉色的盒子,上邊系了一個粉色的大大的蝴蝶結。
“不打開來看看嗎?”紀臨白看着她把盒子放在膝頭輕輕摩挲。
“我可以打開嗎?”星星稍稍擡起眼看向紀臨白,眼裏怯生生的。
“當然可以”,紀臨白放輕了聲音:“它現在是你的東西你當然有處置的權利。”
星星在談音的眼神鼓勵下,小心翼翼地拆了蝴蝶結,然後打開蓋子:“哇,是我最喜歡的彩虹的圍巾,謝謝哥哥。”
“星星喜歡那真是太好了”,紀臨白幫她拿着盒子。
“姐姐能給我圍上嗎?”星星看向談音,眼裏充滿期待:“哥哥給我送了禮物,我想讓姐姐幫我戴上。”
“可以”,談音小心地把圍巾圍在星星脖子上,圍好之後又給她整理了一下。
這幾天的天氣還是早晚冷,中午熱,她本想着自己出院後去給她買的,沒想到紀臨白也和她想到了一塊兒去。
想到這,她的目光不自覺落在紀臨白身上,正好和他看過來的視線對上,兩人極有默契地輕輕一笑。
星星低着頭,滿眼歡喜地看着圍巾,道:“我真是太喜歡了,謝謝哥哥姐姐。”
她是不被允許在雨天出去的,就算是天冷一點或者天氣變化無常都只能呆在病房,無菌房有一個窗戶,她有好幾次,都透過那道窗戶,看到雨過天晴的彩虹,漂亮又炫目,現如今,她也有了一條屬于自己的彩虹了。
“星星,我們該回去吃藥了”,護士走了過來,牽起星星的手:“和哥哥姐姐再見。”
“哥哥姐姐再見”,星星和兩人告別,小心翼翼地抱着盒子跟着護士走遠了。
風吹過來,談音有些不适地打了個噴嚏,像是牽扯到傷口,忍不住皺了眉頭。
“天涼了,我們也回去吧”,紀臨白站起來,把手遞給她。
“好”,談音的視線從醫院兒科大樓收回來。
回到病房,紀臨白先給談音倒了一杯溫水。
談音倚靠在床頭,喝下小半杯,把杯子捧在手裏,感受着它既溫暖又不燙手的溫度。
紀臨白從背包裏翻出錢包,打開後抽出一張銀色的卡遞了過去,道:“這張卡裏有一千萬,密碼是你的生日。”
卡裏是這些年他的壓歲錢獎學金什麽的亂七八糟加在一起,他之前也沒去查過,今早去查了下,有九百多萬,和明女士借了一百萬存了進去。
談音疑問地看着他,沒有接。
紀臨白拉過她的手,一點點攤開她的手掌,然後把卡放在了她的手心:“我們是從金錢開始的這種關系,但現在,我想結束這種關系。”
他們的最開始,不管是出于什麽目的,但涉及到金錢涉及到交易是事實,雖然那錢最後也算是以另一種方式回到了談音手裏,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代表着兩人之前關系的不平等,現在他想要轉變兩人的關系,那首先就要結束先前的不平等,所以他把當時的錢還給了她。
談音消化了一下,輕輕捏住卡,語氣平靜道:“好,我收下了”,而後,她擡起頭來和他對視:“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找個時間去把工作室的投資變更了。”
她想過,他這是要斷了兩人的關系,那就要交割清楚,即使她現在覺得心裏邊有些不舒服。
“好”,紀臨白并沒有放開她企圖收回去的手,而是話鋒一轉:“可是談音,這并不代表我們之間結束了,我想要的,是我們的另一個開始。”
談音不明所以,滿眼疑惑。
“我喜歡你”,紀臨白看向她的眼睛,那裏邊依舊清澈明亮,但似乎帶上了一層訝色,就像是一只忽然受到驚吓的貓放大了瞳孔,他繼續道:“我喜歡你,所以我想結束之前帶有交易性質的關系,想要一個新的開始,并不是想要一個結束。”
少年的眼睛明亮而熾熱,談音卻像是被燙到了,只一秒便垂下了目光,狼狽而慌亂,直盯着放在被面上的手指,拒絕的話就在舌尖卻怎麽也無法出口。明明這以前,她也拒絕過無數的人,雖有感激但心如止水。
許久,那一句“我不喜歡你”才說出口,但她卻始終不曾也不敢再擡頭和他對視。
看吧,她表情管理一向天衣無縫,她的那些微小微妙的情緒,除了在他面前,都能收放自如,但遇到他,卻多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謹慎和猶豫不決,心跳也頻頻亂了節奏,甚至自暴自棄,甘願自欺欺人。
“我知道,但我不會放棄的”,紀臨白并不因為她的一句拒絕就放棄,也知道現在此刻不是逼她的時候,但該說的話他也打算說清楚:“你現在不接受我也沒關系,我們還像以前一般相處就可以了,對于我的喜歡,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之前怎麽對我,之後也一樣就可以了,我只有一個請求,不要僅僅把我當弟弟,我對你有企圖。”
被拒絕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從他聽到她的那句“就停留在心動而已”就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在那之前,在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了她之後,他原本的打算是一點點的滲透她的生活,讓她一點點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也習慣于自己的存在,可後來分析發現,這個方法并不适合她,她有的時候很固執,寧可抱着一個信念不肯改變,一副任你刀槍棍棒我依舊銅牆鐵壁的架勢,所以他轉變策略,不破不立。當然他也想過被他親手捅破這層窗戶紙,她會不會立馬縮回自己堅不可摧的殼裏不再出來,但他也清楚如果不這樣做,他們的關系會一直這樣,不能進一步也不願退一步。所以就算她會縮回去他也這樣做了,而且已經做好了長期的準備。
更何況,她對他,有心動,這就足夠了。
他有信心,讓她對他坦誠。
“我……”
紀臨白又往她手裏遞了個東西。
談音下意識捏住,視線一瞬不瞬就盯着手裏的東西,是一只錄音筆,但又不是她給他的那只。
“這裏邊有我的所有情況,是我錄下來的,你要是想知道可以聽”,紀臨白的角度只能居高臨下看到她的發頂:“當然,我更願意直接告訴你。”
“誰想聽了”,談音不動聲色壓制住心裏升起的小小躁動,眼神不自覺轉到了門口,猛地慌亂失聲叫出聲:“二哥。”
像是靈光乍現,她此刻終于想起來,自己之前一直記挂着的又想不起來的事情,是她二哥來了,在病房陪了她一下午,是她實在受不了他凍人的眼神趁着他有事把人支走的,卻沒想過他這麽快就會回來。
更糟糕的是,她不知道她哥在門口站了多久聽了多少。
只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被告白的驚慌失措暫時被壓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被告白還全程被她哥圍觀的窘迫更甚些,那種學生時代沒能體驗過的早戀被老師家長抓到的感覺她算是也體驗了一把,饒是再淡定從容波瀾不驚她也難免尴尬,而且這種尴尬可能會比那時更甚。
想到這,她神色複雜地看着紀臨白。
之前陸為霜和她說當年他們班有很多同學都喜歡她她還不信,直到前幾天在超市遇到一位她早已記不清名字容貌的初中同學,人家熱情的和她聊起上學時的事,為自己沒有來得及告白的暗戀遺憾了一番,她才知道陸為霜說的都是真的,她之所以不知道,一是因為她上學的年紀實在是小根本想不到這些,二是上學時候喜歡她的那些男同學,還沒站到她面前就被她哥“處理”了。
所以現在,她哥要怎麽處理這個當面告白的紀臨白,她此刻五味雜陳十分矛盾。
她既想做把頭縮回殼裏的小烏龜有哥萬事足,又怕她哥的“處理”會傷到紀臨白。
雖然她不能接受他,但她也不希望他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