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吳恪素來勤勉謹慎,初到一地,必親自登山涉水,摸透地形敵情。他一出門,就看見郭永靠在一棵歪脖子樹下跟自己的親兵說着什麽。他擡頭看了看天色,曙光還未照進林子。
郭永瞧見這邊動靜,趕緊跑過來,緊跟在吳恪身後上馬出營,等離營遠了,才緩緩将昨夜查探結果一一報告。
郭永道:“她這等姿色不管在鄉間還是在城內,怎可能籍籍無名。這一問,嘿!竟都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這就有意思了!我翻了此前的暗報,陽城中曾有個專門培養細作的衙門,以造船為名頭,索性就叫了“暗舫”為代號,後來不知是撤了還是搬離了。”
他說完觑着吳恪,吳恪并未反應,似乎在想,也似乎在走神。郭永知他習慣,便不再多說,放了缰繩,慢慢落到後面,跟親兵一路。
一行人騎着馬在山中繞了大半日,回營的時候,望見溪邊有個人背靠大石坐着。
郭永眼尖,看清是賀嵘,剛要喊,被吳恪攔住。
這條溪水從山上穿林而下,到此處已闊兩丈,水深過肩,又因此地僻靜,晚間多有人來此戲水沐浴。此時正是軍中操練時,賀嵘來這裏,還背靠着溪邊的大石守着,八成是在給人望風。
郭永也明白過來,伸長脖子想看清石頭後擋着的人,慢慢墜在隊伍最後,實在沒忍住,從路邊撿了一塊石頭,朝賀嵘扔過去。
賀嵘吓得跳起,手中的刀出了鞘,等他看清這隊人,登時就尴尬了。
這時,從大石後伸出一只手,露出一截細白的女人胳膊。
吳恪催馬道:“走!”故意加大的動作聲響,咯噠咯噠目不斜視地走了。
郭永吹了聲口哨,朝賀嵘擠眉弄眼地笑,還沖他一抱拳,那意思十分佩服賀嵘的下手速度和個中本事,跟着隊伍也走了。
快到營帳前的時候,郭永追上前,肚子裏有話要說不說的樣子在吳恪身邊轉悠。
吳恪情緒不高,留意到郭永的意思,但沒給郭永遞話頭。郭永自己憋不住了,咳嗽了一聲,打開話題說:“我今兒早起在營中晃了一圈,聽了些……笑話。”
吳恪轉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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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昨夜在女俘虜新帳外看見有人進進出出,還換了原先守帳的兵勇。”郭永等吳恪看過來的時候,眼神朝身後瞥了一下。
“去做什麽?”
郭永笑:“這個,就不知道了。不過,聽了這消息的人,都覺得應該發生點兒什麽,至于到底發生了什麽,自己想。”
吳恪是萬萬沒料到,這樣殘酷枯燥的軍旅生涯中,一群大老爺們兒的想象力竟如此豐富多彩、文學天分竟如此了得,捕風捉影的一兩句話,都快編出一本《俊偏将獨占美嬌娘》了,還是有特別細節描寫的那種,真是屈才了。
“何公公在軍中不可久留,讓他帶着搜羅來的美人快些上路。”吳恪說。
郭永有些意外,這就是要把人放了,忍不住問道:“将軍不怕她入了大周興風作浪?”
吳恪對于把宋瑤送上京城不以為然。
畢竟這一路阻礙困難太多,一路兵荒馬亂,山高路遠,這麽一隊人,大部分是女人,護衛顯然只是意思意思,更說不好危險正來自于護衛。
就算外在危險都避過去了,可女人身體柔弱,水土不服是常事,就是一個壯年男人也未必能平安到達,按照以往的經驗,十人之中有一個能平安到達就算不錯了。
這十分之一的幸運兒往往也難在京中茍活。他們在顯貴眼中不過是個玩物,沒有誰會去認真,會為其做主,畢竟美人太多,太無足輕重了。
吳恪緩緩說道:“選細作,最要緊的是心志堅定。一個想逃的細作已經不能稱之為細作了,她不過是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人。就明日,翻過羅霄山,就讓他們跟大軍分開,讓一隊人送他們到鄂州。”
“可她……”郭永還要再說。
吳恪打斷道:“有人問罪,讓他來找我。”說罷快步進了帳中。
何永壽雖在軍中,但地位特殊,周遭沒人給他傳閑話,是而對賀嵘的事情全然不知,聽了郭永的話,眼裏正看着賀嵘留下的那兩個手下賣力地把包裹裝車,便十分順手地點了賀偏将護送随行。
郭永琢磨這事不好說破,而且他心中也存了幾分狹促的心思,悶笑着點頭答應了。
上路時,五個姑娘每人穿一件碩大的鬥篷,兜頭罩住,分不出誰是誰。
賀嵘卻已不知不覺追着淡淡香味貼到宋瑤身邊。這是他帶着宋瑤去沐浴意外所獲,洗幹淨漬泥的宋瑤身上有一種異樣的溫香,很淡,但很要人命,賀嵘覺得這比迷香還管用,偏偏明知危險卻按捺不住想再聞聞。
此時他不得不相信,有些人的确是上天偏愛的,不會埋沒在人群中,總有法子能從庸庸衆生中脫穎而出。他心生向往的同時竟然有些微酸的嫉妒。
山勢陡峭起來,山道難行,賀嵘不遠不近地跟在宋瑤身後,正巧能看見從鬥篷中露出的鞋跟,每登一級臺階,秀氣的鞋跟便會跳出來一下,看那足印十分嬌氣,手腳并用的時候,賀嵘趁機伸手比劃了下,比他撐開的手掌大長那麽一丁點兒。
這若隐若現似見又不見的一點暴露,吸引了賀嵘幾乎全部注意力,他不知不覺已跟在宋瑤身後,在能平衡的時候便微張着胳膊,心底有那麽點兒希望宋瑤站不穩倒進他懷裏。
他悶頭一步一步走得重複又枯燥,內心卻活動開了。
賀家一門多武将,軍中一些不便言明的規矩他清楚得很,對宋瑤這樣的女子之後的去向頗為了解。說是送入宮中,其實路上大多就給各級武将分了。但這回既然何永壽來了,那多少是要帶些回去的,真正入宮的也是少數,大多都賞賜給王公重臣,賀家也是能勻到一個兩個的。
賀嵘偷偷朝前看了一眼,少年人暗戳戳地笑了一路。既然遲早都是他的,早一點兒總比遲一點好。他都十七了,哥哥們都笑話他是個生瓜蛋子,這回就帶回去一個,讓他們吃驚眼紅!
賀嵘回頭看了眼隊伍後面哼哼唧唧的何永壽,心裏有了計較。
等大軍翻過羅霄山,已到了黃昏時分,大軍主力轉向南,而賀嵘則帶着一隊人馬護送何永壽北上返京。
當晚,一行人在山下小鎮落腳,分配房間的時候,賀嵘動用了點兒小權利,給宋瑤單獨安排了一間房,何公公見狀越發滿意,對賀嵘拱手:“不愧是賀家兒郎,賀将軍小小年紀,心思缜密,辦事妥帖,前途不可限量啊。”
“家父聽說何公公來軍中,特意來信囑咐,讓我好生跟公公多學些待人接物,說何公公在宮中是最得聖上信任的。”
何永壽被這言過其實的誇詞弄得心花怒放,看賀嵘越看越喜歡。
把何永壽安置好,人都漸漸睡了,敲二更的時候,賀嵘起身去了後院。
才來的時候,他就把院子內外的情況摸熟了,後院放了一口盛水的大缸,賀嵘助跑兩步,腳踏上水缸,往上一縱,十分輕松就抓到了二樓的欄杆,輕輕巧巧翻進了後窗。
借着月色,他打眼一瞧,發現床上沒人,正奇怪,就聽身後“吱呀呀”一聲----門打開了。
宋瑤立在門邊,冷冷的月光從她身後照過來,看不清她的臉色。
賀嵘一驚,有些尴尬,說:“我就來看看你。”說着解下腰間的匕首,又說:“白日人多,好些話不方便說。這把匕首給你,可以防身。”
月色雖好,但屋子深,照不全。賀嵘模模糊糊看清身邊是個圓桌,便把匕首放在桌上,說:“宋姑娘可有什麽打算?是北上京城,還是要去尋你爹爹?先前我說的話,說話算話,你若有打算,我盡力幫你。”他邊說邊摸索着朝宋瑤來,終于看清她的表情。宋瑤蹙眉盯着他,似乎在考慮。她垂眼看到那把匕首,移步過去,說:“我也不知道。”說話時把匕首抓在手中,恰好隔着桌子站在了賀嵘對面。
賀嵘又把随身帶的一個行囊遞給宋瑤,說:“這裏面是十兩銀子和三日的幹糧。你若想走,我便放你走。”
宋瑤一手托着包袱,一手握着匕首,擡眼望向賀嵘。
暧昧不明的夜裏,殘月的柔光勾勒出少年流暢漂亮的鼻梁和下颌,一雙眼睛很亮,一束光照正在他的耳垂上,似乎有汗毛,有一種少年人稚嫩。
而賀嵘從未這樣近地看過宋瑤的眼睛,他感覺自己像被一潭清泉溫柔地包裹住,心像戰鼓一樣,兇狠地跳着。
他問:“你有可去的地方嗎?”
宋瑤眼中一黯。
賀嵘深吸一口氣,輕輕地開口道:“你若信得過我……”
宋瑤聞言一擡頭,看向賀嵘,把賀嵘的餘下的話給堵回去了。賀嵘自亂了陣腳,腦子一片空白,也想不起開始打的腹稿,一急,腦子一熱,脫口而出道:“你便跟着我吧。”
這句話說完,賀嵘感覺到自己的臉刷一下就燙了,然後是耳朵,再然後身上竟然也冒了汗,但心裏竟然是興奮異常,他看宋瑤眼中驚疑不定,生怕被對方誤解,趕緊說:“不是,你別誤會!我,我還未娶妻……我,我不是,不是……”
一連七八個“不是”,下面接不下去了,賀嵘真切感受到自己還是經歷得少了,不知如何表明自己的心意。他略氣餒地松了勁兒,小心翼翼地對宋瑤說:“我,我挺喜歡你的。”聲音比蚊子飛大不了多少,他也不知姑娘聽見沒聽見,拿小眼神偷瞟對方。
宋瑤聽到了,卻退後了一步。
她剛要開口,卻看見賀嵘擡頭朝門外望去,宋瑤扭頭看去,何永壽正對面的窗戶裏望着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