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宋瑤的身世,沈雲娘和鐵铮顯然是知道的。何永壽是離開鄂州後才加入進來,對前情不甚了解,聽出宋瑤這話背後有隐情,應該是平南王與宋瑤有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不然宋瑤怎會寧願流落江湖也不願做王府郡主,看樣子讓她認祖歸宗是不大可能的;沈雲娘說宋瑤提過她姐姐,那說明兩姐妹關系不像父女關系那麽僵,殺姐似乎也有難度。

這時候他不好插嘴問,按下心中疑惑。

沈雲娘往後靠了靠,大馬金刀地坐定,開口道:“路是你自己選。”

正此時,街上一輛馬車經過,傳來嘚嘚的馬蹄聲,還有車駕吱呀呀的響動。沿街的攬客聲陡然高漲,不知是哪家風流公子駕臨。

等這陣喧鬧過去。

宋瑤從暗影中露出臉來,淡淡地說道:“我覺得,你這個任務有問題。”

沈雲娘一聽,并不驚訝,似乎早料到宋瑤不會乖乖答應,于是呵笑一聲,手中長刀往桌上一拍,問:“什麽問題?”

宋瑤不急不慢地說道:“你怎知這個內線不是北周特地留下來的誘餌,讓我們自投羅網?”

這一問,其實沈雲娘也想過。

前後将近兩年,暗舫派出的并非他們這一支隊伍,可斷了的線一直沒有接上,就說北周防範增強,可強到這樣的地步,讓人覺得難以置信。還有一種可能,就像宋瑤說的,他們都被北周騙了。

他們倆都能想到,那暗舫自然也能想到。

既然有這種可能,他們仍被派出來,極可能是被暗舫當作試探真相的死士了。

但身為暗舫的釘子,他們不得不聽令。

何永壽猜到其中關節,不禁心驚肉跳,要說什麽,可看見場中三人的神色,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卻聽宋瑤說:“我們來此卧底,最終目的就是助楚滅周,聯系上宮內上線也不過是為了獲得更多情報;若是這顆釘子沒拔,我們找到他還不知何時何日;若是北周知道我們計劃,将計就計,遞出來假消息傳回去,反而害了大楚。所以……”

“所以什麽?”沈雲娘問。

“所以,直接點。”宋瑤眸中寒光一閃,說:“殺了皇帝。”

鐵铮手一抖,杯中的茶灑了出來。

沈雲娘默默地把身子往後一靠。她眯眼打量了會兒宋瑤,心下點頭:原來用最淡然的口吻說出最厲害的話,這種反差造成的震懾力能這麽大----以後可借鑒。

她不禁對宋瑤另眼相看。

可沈雲娘不願被宋瑤看輕,也不想鐵铮和何永壽看出她的震驚,穩了穩心神道:“我們近不了身,就是皇帝跟我打了照面,我也不認識他!怎麽殺?”

宋瑤點點頭,說:“所以換人、入東宮。”

“這不跟我們開始想的一樣嗎?”沈雲娘反問。

宋瑤語氣堅定:“不一樣。”

這不一樣嗎?

沈雲娘滿腦子問號,可此時的氛圍讓她覺得但凡開口問為什麽,就會被宋瑤嘲諷智商,落了下乘。

她沒再反駁,反正宋瑤說這話,表示她已經答應入夥。再者,或許宋瑤是對的,甩開那個內線,殺了北周皇帝是他們的一線生機。

何永壽在一邊弱弱舉手,問:“你是說,刺王,就我們四個?”“刺王”兩個字他只用了口型,沒敢出聲。

宋瑤瞥了他一眼,道:“你也可以拉一支隊伍,十幾二十萬人的樣子,拉到城下,直接跟北周開戰,滅了他。”

何永壽心說我要是能拉個十幾二十萬人的隊伍,還用提心吊膽地坐到這裏聽你們在這兒瞎雞兒聊天?

鐵铮悶悶地說:“皇帝已經老了,殺了他還有新皇帝。北周還是北周。”

宋瑤幽幽地說:“如果這都助不了楚國,我們還能做什麽?”

是啊,若是北周皇帝都殺了,楚國還是不能趁機扭轉局面,他們還能做什麽呢?做其他的還有什麽必要呢?

沒有人再說話。

一陣晚風吹得窗外挂着的桃花燈撞在窗戶上,發出幾聲煩躁的悶響。

沈雲娘垂頭思忖半刻,自拍了一下肩頭,說:“好。宋瑤入東宮,趁機殺王。”

話音落,場中卻無人應和。

任誰都能聽出話中的勉強。

沈雲娘并未完全接受宋瑤的建議,只是權宜之計,先讓宋瑤入局,至于之後有沒有這個可乘之“機”,那就屆時再說。

宋瑤冷冷一笑,嘲諷意味毫不遮掩,卻也沒說什麽。

兩人算是各退一步,暫且站在了同一戰線上。

宋瑤等了一息,便問沈雲娘:“來,說下你的計劃。”

沈雲娘聽到“計劃”兩個字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然後眼珠一轉,張口就道:“你找機會替換張雲楚,鐵铮負責暗中保護,永壽公公在宮中接應,而我,相機而動,掌控大局。”

衆人聽完皆沉默,這……現編得太明顯了。

何永壽此刻終于知道何謂目瞪狗呆,他從來沒覺得自己一把年紀,眼皮子都耷拉了還能把眼睛瞪得如銅鈴大。他大大地嘆了口氣,這都遇到些的什麽人!擔負一國機密大事的人竟然這樣跳脫,能說怎麽呢?

真神奇!

難怪楚國近來連連失地。

他嘆了口氣,掐着小拇指尖兒上的一丢丢肉說:“姑奶奶,咱這計劃還能稍微再複雜那麽一丁丁麽?”

沈雲娘心說我也很茫然啊,誰知道宋瑤會突然出現,而且一來就幫他們重新規劃了人生目标?她有個屁計劃啊!

沈雲娘索性懶得解釋了,大手一揮,說:“要什麽計劃?見機行事,随機而動就是細作最高的素質。你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做什麽,人家就更不知道了,怎麽破?所以沒有計劃就是最保險的計劃!”

話音合着斷馬刀拍在桌上的巨響結束,震得衆人一跳。

其餘人聞言,竟都有點兒覺得還蠻有道理,就是哪裏有點不太對。

宋瑤又問:“平陽郡主那邊什麽情況?”

沈雲娘心裏很煩躁,利用張雲楚是宋瑤出現以後才能實施的操作,宋瑤這老是提前問問題,搞得她好像沒幹正經事似的,她沒好氣地說:“郡主情況你不知道?不就是你爹你姐姐,還有個便宜後娘麽?”

沈雲娘心中有火,口中帶刺。

宋瑤幾次三番追問,明顯就是挑戰她的權威了。

何永壽努力把自己縮小,免得被戰火波及。

鐵铮再遲鈍也看出了苗頭,茶都沒喝了,又把蒙面拉起來遮住了全臉,這樣好像能安全一點。

他這一動反而引起了宋瑤的注意,問:“你沒去郡主府蹲守?那這些日子幹嘛呢?”

鐵铮沒想到戰火莫名其妙燒到了他這裏。

這世道想混口飯吃就這麽難麽?他又不想當老大。

鐵铮悶悶地說:“籌錢。”

宋瑤沒料到這麽個答案,問:“怎麽籌?”

鐵铮說:“跑腿、殺豬、送信、賣菜,還有賣何公公克扣的草料。”

一旁的何永壽趕緊讪笑道:“我俸祿也不多。”

宋瑤又問:“沒有經費嗎?”

回應她的是一陣沉默。

想不到一個以刺王亂國為目标的細作據點,竟然靠殺豬、賣菜籌措資金。這說出去誰信?你一個刺客,弄個受雇殺人都說得過去一點啊!哦,還有一個刺客,倒是在賣藝不賣身。

這,忒凄涼了。

跟宋瑤的認識有較大出入。

眼看氣氛要往奇怪的方向發展。一桌人何永壽年紀最大,武力最弱,面皮最不值錢,只好出來救場。

何永壽看看左右兩個女人,假意清了清嗓子,說:“其實……姑奶奶,你們也可以不用這麽麻煩,咱還是想辦法加緊弄點兒錢,幫我轉個衙門,弄到內使監或者禦用監;再使點兒錢,弄個掌印什麽的,到時候把姑奶奶弄進宮,不,就是把鐵爺弄進宮,那都是一句話的事。”

沈雲娘一挑眉,咬牙說:“我要有恁多錢,還當什麽細作?”

鐵铮悶聲道:“我要有恁多錢,還淨身?”

宋瑤冷笑一聲,說:“我要有恁多錢,就拉一支十幾二十萬人的隊伍,跟北周開戰,滅了他。”

何永壽覺得牙花子疼。

月上中天時,沈雲娘送走何永壽,在外人看來就是雲娘送走鄂老爺。

何永壽越想越不放心,到底不想謀反,最後再掙紮一番,旁敲側擊問沈雲娘:“姑奶奶,咱這計劃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安全啊?開始咱仨人不是也打算幹嗎?如今又多了一個,今後還會不會……”

沈雲娘歪頭打量他,問道,“我瞧着,你有點兒怕她?比怕我還怕?”

何永壽趕緊辯白:“怎麽會!我心中只有姑奶奶一個人……”

被沈雲娘打斷,她說:“咱仨也不是不能幹,可怪沒意思的,宋瑤來了,就不同了。”

“有什麽不同?”

沈雲娘笑道:“她來了不就是貨真價實的美人計了嗎?她就是陣眼,她就是美人啊!”

這下,何永壽不說話了。

的确,沒個美人,也不好意思叫美人計啊!

沈雲娘是長得不錯,可跟宋瑤比----還是出力氣比較合适。

可何永壽還是有點兒擔心,因為他知道歷來美人計中的美人都是沒有什麽好下場的,要麽是中途被發現,讓敵人一刀兩斷,要麽是勝利後被将錯就錯算作敵人的伥僚,碎屍萬段。

雖然人人說起美人計都兩眼放光興奮難平,但到最後,勝利者是不大願意讓人知道自己施用的是這一出計策的,畢竟讓個女子沖鋒作戰會讓男人覺得受到了輕侮,不好擺到臺面上,只有一殺了之,才幹幹淨淨。

從身為棋子的美人們踏出暗舫那一刻起,就注定被犧牲了。

這……宋瑤能願意嗎?

起先就是她不願意,才有了這一路的周折啊!

而且他也看出來了,宋瑤不是那麽好擺布的人,經歷得多,心思深沉,還不知沈雲娘能不能壓得住。

何永壽趕緊問:“宋瑤從前是不知道,如今知道了他爹是王爺、姐姐是郡主,她會不會去投奔他們?她會不會去告發咱們?”

沈雲娘道:“你放心,她不會。她既然來找到我們,就不會回頭了。再說了,告就告嘛,大不了跑路呗,咱又不是沒跑過。放心,我讓鐵铮跟着你,要跑第一個帶上你。當然啦,誰要是告密,逃之前我必定宰了他再逃”

“不是,姑奶奶,您怎麽說得這麽輕松呢?您可是在幹天大的事啊!”何永壽口裏說“輕松”,心裏卻是“不靠譜”三個字。

這種謀國大事,計劃都這麽潦草嗎?

他讀書不多,可聽過書,人家計謀都是萬無一失,怎麽到他家姑奶奶這兒時時刻刻都透着股随時散夥的氣息。

卻聽沈雲娘沉聲道:“我們任何人想逃都有可能,可她是不會回頭的。”

何永壽問:“為什麽?”

沈雲娘道:“她娘就是暗舫的人,跟張玉卻生了他們姊妹兩個,以為是尋到了真愛,不料出逃半路被情郎丢下,還留給了她一把心愛的匕首,只不過這匕首是插在她心窩裏的。宋瑤恨死了他爹,如今知道他爹是誰,投奔是不會的,殺了他倒有可能。”

何永壽知道張玉便是平南王的名諱,從前聽聞他是因為與楚國作戰有功被封為異姓王,不料竟然還有這一段隐秘。

要分別的時候,何永壽還是略覺不放心,拉住沈雲娘,移到道邊無人處,小聲道:“咱既然定了這條路,就得穩妥點兒,把事情都屢清楚,免得白白浪費機會、又搭上自個兒。如何換人一定要提前謀劃好,不然讓宋瑤假意投奔,認了那王爺……”

沈雲娘好笑道:“你放心!我們雖然看着不着調,可到底從小一心學的就是這些,在暗處做暗事我們在行,在明處作樣子,你自己要當心。”

不知怎的,何永壽得了沈雲娘這話,心頭竟一熱,不知是感念她知遇之恩,還是太久沒有人對他說過一聲“要當心”。

他頓時還想掏心掏肺再交代幾句,不料沈雲娘突然發問:“戰鼓那麽大的花燈,一盞要多少錢?”

何永壽被沈雲娘弄得摸不着頭腦,情緒一時轉變不過來,想了想,答道:“去年懷王殿下似乎做了一個差不多大小的,送給春風閣的頭牌,聽說差不多是一百兩白銀。”

沈雲娘聞言沉默半刻,望天嘆道:“找咱們殺人,一條命也不過五十四兩銀子。想不到做刺客還比不上做花燈的,這什麽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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