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桑諾不擋在冉酌懷面前還好,她這麽以絕對保護的姿态護着冉酌懷,謝落秋原本再冷靜自持,也不禁被她的行為激起了一份怒意。
怒的是她居然擋在旁人的身前,将自己的暴露在危險之中。
而那個旁人,更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讓開。”
謝落秋已經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忘了自己原本只是看了眼冉酌懷,只是以為他是桑諾新認識的朋友,或許有些不滿,卻不會想現在這樣,對他充滿了怒意。
謝落秋的情緒已經被桑諾挑了起來。
半仙之體,怒意之盛,讓桑諾都不禁有些下意識躲閃地動作。
她側過頭明顯有些回避的害怕,讓謝落秋忽地又冷靜了下來。
他在做什麽?明明她現在已經很害怕他,想遠離他,怎麽又吓到她了?
謝落秋無視了被桑諾擋在身後的少年,強行捋平氣息。
“沒想傷他。”謝落秋垂着眼,看着桑諾警惕的模樣,他說這話的時候,多少帶着份苦澀,“你別……怕。”
是了,現在的桑諾給他的感覺就是她在怕他。
明明之前都是能拿出刀幹脆利落捅他一刀的,現在卻怕他。
為什麽?
謝落秋依稀覺着有些不對,但是看着眼前的桑諾,他到底沒有辦法分心去想太多。
只要她在眼前,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
桑諾直到這時才抿着唇,勉強收起了對謝落秋的那份警惕。
不過她放下雙手的同時,還是往後退了一步,與冉酌懷站得很近。
“你怎麽在這裏?”
言詞之間沒有對仙君的恭敬,有的只有對謝落秋出現在她房間裏的不滿。
謝落秋也聽出來了。
他本想說什麽,可看着桑諾身後的那個紅衣少年,到底沒說出口。
有些話和桑諾私下說無妨,可多了一個外人,還是一個礙眼的外人,着實很難開口。
他這般一沉默,倒是給了冉酌懷發散思維的理由。
這位就是高高在上的韞澤仙君。
他來到胥離山從未見過的仙君,居然真的猶如流言蜚語裏,對桑家姑娘有着某種執着。只是比起他編的瞎話,要顯得真實得多,也笨拙得多。
這樣的仙君看着也不像是會對桑家姑娘強取豪奪的樣子啊。
是不是其中有什麽誤會?
直到這時冉酌懷才躬身行禮。
“慶國冉酌懷見過韞澤仙君!”
慶國,是胥離山所在之地的國都,同樣慶國王室與胥離山的關系也始終保持的不錯,每一代都會有嫡子前往胥離山求學修行。
但是這一代來的,不是這位七殿下。
這位七殿下甚至不屬于慶國派來的,而是自己時隔多年,以其他宗門弟子身份來的胥離山宗門大會。
但是謝落秋可不在意他是誰,什麽身份,只是他出現在桑諾的身後,讓謝落秋對他有了一份關注。
謝落秋微微颔首。
“你走吧,我和阿懷還有事情要說。”
桑諾主動勾了勾冉酌懷的衣袖,親昵地稱呼着他。
冉酌懷笑意有些僵硬。
怎麽說呢,這位桑姑娘一句話,仙君本來都平和了的眼神,瞬間變得淩厲起來。
他壓力大得甚至有種想跑的沖動。
謝落秋被這一句熟稔的‘阿懷’又給刺激到了,桑諾自從來到胥離山,也只和長翎他們關系好,稱呼上也不曾這麽親昵過。
“他是誰?”
明明冉酌懷已經自我介紹過,謝落秋卻還是看向桑諾,等待她的解釋。
桑諾自然而然說道。
“他是我的未婚夫婿。”
不過短短一句話,竟然惹得寒霜侵襲,一層一層攀爬蔓延,瞬間将整個房間裹挾到無度之間。
冉酌懷被威壓所定,強撐着沒有跪下,氣血翻湧,呼吸已經亂了節奏。
謝落秋的視線從冉酌懷身上移開。
“又騙我。”他這般對桑諾說道,帶着一份無奈。
被她騙,似乎已經是早已熟悉習慣的事情。但他從來不會拆穿。她可以騙他,他也會如願上當。
但是這一次,他不願意聽她的謊言。
桑諾呼吸都吐出白色霧氣,她穿着單薄,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沒騙你。我與阿懷早就定了親,我還吃過他的魂骨。”
謝落秋始終保持着那副冷靜的樣子,只他的眼神幾經變化,而後低聲說道:“……不可能。你不會認識他。”
桑諾笑了,她嘴角的笑意有些淡,卻帶了些嘲諷:“你我不過剛相識,怎麽知道我有什麽樣的過去,會認識什麽樣的人。”
“仙君,您逾越了。”
桑諾說罷,客客氣氣地擡起手來。
“仙君,您該離開了。”
來自仙君的威壓讓整個房間中空氣都幾乎凝滞,桑諾也不舒服,比她更不舒服的是她身後的冉酌懷。
他淡定地擡手抹去唇角溢出的血絲。
這就是仙君,僅僅是站在這裏,僅僅是溢出的一絲怒意,就足以震蕩他的丹田。
謝落秋定定地看着桑諾。
好一會兒,他才深吸一口氣。
下一刻,他直接擡手抓着桑諾的手腕。
桑諾眼睛不眨一下盯着他。
“放開!”
她往後退,卻到底掙紮不開謝落秋的力氣。
原本站在她身後的冉酌懷無奈嘆了口氣。
真不知自己為了一塊玄晶石,到底接下了何等麻煩。
他強忍着渾身經脈刺痛,上前一步。
這位紅衣少年面對實力天差地別的仙君,不卑不亢地拱手。
“韞澤仙君,請您放開她。”
頓了頓,冉酌懷似乎要确定一下自己在救誰,又補充了一句。
“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一句話,謝落秋眼神一變,擡手揮袖,冉酌懷早有準備,護身法寶瞬間炸開,可到底還是被那股靈氣狠狠擊中,整個人砸出庭院。
桑諾嘶了一聲。
她得給冉酌懷補償了。
辛苦他了。
只是此刻桑諾根本無法補償冉酌懷,謝落秋的怒意随着冉酌懷的話,已經全然壓不住,他一把将桑諾拽入懷中,踏空而去。
桑諾一陣頭暈目眩,等她落地的時候,沒有外人在,她也再也不用維持那副恭敬的樣子,一把推開謝落秋。
明明是梳着花苞頭,打扮的稚氣可愛模樣,桑諾卻在這一刻将自己的利刺全然外露,整個人都有幾分不穩定的煞氣。
“仙君是不是太過分了?将我擄來一次又一次。”
桑諾推開謝落秋後,捋了捋衣袖。
她退後兩步,一回頭就看見趴在梨樹下石桌旁的三首虎。
三首虎同時張嘴低聲咆哮。
倒也沒有多少威脅,只是一個談不上友好的打招呼。
桑諾時隔一些日子又被弄到懸絲境來,這裏和當初一樣,天氣季節什麽都沒有變化,依舊是和煦春風裏的漫天梨花。
花瓣甚至和之前飄灑的位置都很相似。
又或者說,在百年前一成不變的飄落到同一個位置。
只除了桑諾。
許是她是百年間唯一的變數,梨花和上一次一樣,争先恐後飛落在她的身上。
花苞髻徹底成了花苞,雪花似的梨花短短時間落滿了她的發髻。
謝落秋不知該說什麽是好。
他想說什麽,在此刻都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可他又不想憋着。
他在意,在意那個紅衣少年,被桑諾授予未婚夫身份的陌生人。在意得很。
他是誰,何時認識的,為何說他是未婚夫,他的問題很多,可他問不出口。
因為謝落秋清楚的知道,桑諾既然能這麽對他說,就不會輕易改口。
紅衣少年具體是誰其實不是問題,問題的重要性,在于桑諾的态度。
謝落秋那股子因為紅衣少年身份的怒意,在看不見那人後,逐漸平複。
“留在這裏,好嗎?”
桑諾立刻搖頭。
“不好。”
她往後退了一步又一步。
“仙君,你自己明明知道我們沒辦法相處一點,何必勉強呢?”
她想了下,提醒謝落秋。
“你我是仇敵,有血海深仇。你沒有記憶的時候我也不好報複你,但這不代表你就能若無其事靠近我。”
血海深仇四個字直接将謝落秋的腳定在了原地。
想要靠近她所有的勇氣,都随着這幾個字煙消雲散。
半響,他嘴裏嘗出了兩份苦澀。
“……我……我不知道。”
他到底做了什麽,讓桑諾這般視他為洪水猛獸,仇敵,血海深仇,他很想回憶起來一切。
如果早早的就知道發生了什麽,是不是現在就能和桑諾心平氣和的說話,或者說,能将一切都攤開了來說?
若是有任何對不起她的地方,讓她報了仇,她是不是就好受些?
可這句不知道顯得格外蒼白,桑諾明知道他什麽都不記得,明知道現在的他,有着十五一樣的特質,渴求她,想要靠近她,以及和當年阿九一樣的對她執着。
可越是這樣,她越氣。
只要一想到當年她剖了心,一個人渾身是血,孤零零躺在漫天大雪裏的絕望,她怎麽也說不出能和謝落秋和平相處的話來。
那種疼,那種疼早已經蔓延進了骨髓。
她能活下去,也全是靠着對阿九的恨意。
為什麽有人能明明不愛,卻對她無微不至的呵護,讓她錯以為那是天下間獨一無二的,最純質的感情。猶如飛蛾撲火一般投入他的懷中。燃燒了自己全部的熱情。
桑諾嘲諷地笑了笑。
“是啊,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還來靠近我。謝落秋,你沒有心。”
謝落秋被這一句話傷得遍體鱗傷,踉跄着退後了一步,他擡手不禁捂着胸口。
他的胸腔下,始終熱烈地跳動着。
那是他活着的希望。
好半天,謝落秋聲音嘶啞地道歉。
“抱歉……”
“不需要你道歉,我需要你想起來,想起來你和我的過去,然後……”
桑諾沒有說完之後的話,只是将被風吹到臉頰上的梨花摘下,用冰冷的眼神看着謝落秋。
“至于現在,先放我離開。”
謝落秋現在很好說話。其實有些意外的,他明明有着她絕對無法反抗的實力,也有着絕對至高無上的地位,卻因為他失去的記憶,因為他作為阿九或者作為十五殘留的那麽一點影子,在她面前潰不成軍。
既然如此,那他應該會很輕易放了她。
“抱歉。”
謝落秋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卻出乎桑諾意料,拒絕了她的要求。
“我還是要留下你。”
抱歉,是他對拒絕桑諾的無奈。但是留下她,是他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
桑諾不禁瞪大了眼。
剛剛說的那麽誠懇,也像是對她有很大的愧疚,怎麽輪到真正行動上,就變了樣?
只能說謝落秋不愧是阿九,騙子,他才是大騙子!
這下給桑諾氣着了,她咬着唇怒瞪謝落秋,可男人歉疚歸歉疚,絕不松口送她離開。
桑諾當即就想到謝長翎之前說的話。
“你要留下我,可沒有這麽容易。”
謝落秋沉默良久,磕磕絆絆說道:“哪怕……一天也行。”
桑諾擡起下巴:“你知道的,我是狐貍,天生愛熱鬧,一天不聽戲不打個牌不和人圍一圈說閑話,根本待不住。”
“你這裏,一天都留不下我。”
謝落秋的懸絲境就算做的再像一個凡人的居所,可這裏住着他,就沾染上了數百年的清冷和寂寞,就連飄在空中的梨花,也都是一成不變的,沿着固定的方向被吹落。
甚至于桑諾站在前庭,身側不遠處就是放着魚竿的溪流,她卻聽不見溪流的流水聲。
這裏的一切仿佛都是被禁锢在某一個時間中,無人經過就仿佛凝固。
就像是謝落秋一樣。
或許百年的時間對他來說,不過是彈指一瞬的不變。
謝落秋抿唇。
小狐貍愛不愛熱鬧他猜也能猜出來。可她既然這麽說,就是不願留下的托詞。
有托詞總比沒有好。
“你等我。”
謝落秋深深看了眼桑諾,擡袖一揮,身化如水消失。
桑諾眨了眨眼。
什麽意思?
等他做什麽?
桑諾雖然不知,但心中總有些微妙的感覺。
就這麽被謝落秋抓了來,又禁锢在這猶如死地的懸絲境。
她轉身。
“吼——”
卧在石桌下的三首虎站起身來,朝着桑諾吼了一聲。
她嫌棄地瞥了眼三首虎。
都不熟悉還湊上來亂吵亂叫,一點都沒有禮貌。
桑諾可不打算真的留在這裏等謝落秋回來。
回來做什麽?兩個人面面相觑,看着他的那張臉,勾起她全部的記憶嗎?
何必自我折磨,在不能徹底解決他之前,桑諾真的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觸。
懸絲境看起來只是一個山間小院,走出去卻很大。
桑諾走到懸崖邊,意外地發現此處居然沒有路。
上次謝長翎明明是帶着她從這離開的。
但是這懸崖也不是幻境,懸崖邊歪歪的長着一顆巨大的榕樹。傾斜到半棵樹幾乎是橫躺的。
那榕樹的樹枝被垂在懸崖的藤蔓纏繞,藤蔓上開着嫩黃色的小花,給幾乎垂垂一死的榕樹染上了一分色彩。
這裏沒有路?那謝長翎從哪裏帶着她離開的?
桑諾走到懸崖邊,那顆巨大的榕樹似乎經歷了太多的歲月,枯燥的樹皮上寫滿了過去的痕跡。
桑諾想要離開只能往前走幾步試試。她想了下,擡手将發髻上的菌子取了下來。
菌子化作一把水墨傘,她撐着傘,一步步踩上了榕樹的樹幹。
腳下是真實的。桑諾一手撐傘,一手提裙,在巨大榕樹的樹幹上,傾斜着慢慢往前走。
身後是三首虎似乎急了,追了過來跳上樹幹,三個腦袋争先恐後來咬她的裙擺。
桑諾低頭瞥了三首虎一眼。
“別像你主人一樣讨厭,放開。”
三首虎聽得懂也不敢放。畢竟三首虎是靈寵,和主人心意相通。雖沒有人族的感情,卻知曉一種叫做執着的東西。
主人執着與她。
三首虎死死咬着桑諾的衣擺不松口。
桑諾拽不出來衣擺,無法再上前一步,她垂眸,擡手凝了一團靈氣。
三首虎尾巴都夾緊了,還是不敢松口。
下一刻桑諾一團靈氣打在自己裙擺上。
裙擺布料撕開,三首虎咬下三塊布料,她趁機快走幾步,直接走到了榕樹的傾斜之處。
低頭一看,懸崖下是雲霧缭繞的萬丈深淵。
懸絲境到底處于何處,她居然直到現在也弄不明白。
這一刻桑諾忽然明白了,有時候謝長翎也還是有些用的。
她撐着傘,提裙在纏繞着巨樹的粗壯藤蔓上坐下。
藤蔓似乎有自己的意識,悄悄用藤條碰了碰桑諾的手背。
這可能是桑諾來到懸絲境後,除了三首虎唯一一個有自己靈識的存在了。
她低頭,順着藤條輕柔的力道,用手陪它玩了玩。
在這萬丈深淵下面,是當初謝長翎帶來離開的路嗎?
桑諾不知道,也不是很敢賭。她空無一物的時候,什麽時候上賭桌都可以。
當她有了一些東西時,反而會畏手畏腳。
罷了,大不了等謝落秋回來後再試一試。
桑諾一個人坐在懸崖邊撐着傘發呆。
“狐貍,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菌子扭扭捏捏地從傘面鑽出一張臉來。
桑諾頭也不擡。
“猶豫就不要說了。”
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說,還要說出來引誘人。
傘還是一股腦說道。
“我感覺韞澤仙君就像是愛着你一樣。”
說完這句話,菌子怕挨揍立刻将自己的意識藏了起來。
桑諾抿着唇,沉默了。
她想反駁,但是想了想,當年的她也會被無微不至的阿九所引誘,一門心思覺着他愛着她。既然如此,現在的謝落秋一些行為讓根本不懂的菌子誤會,似乎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別說愛這種事,存在我和他之間,沒得讓我想笑。”
桑諾輕聲說道。
被無知蒙騙一次就夠。
她也是和阿九分開後才知道,原來不是無微不至的照顧,沒有底線的縱容,分別不了半刻的親昵,都是愛情。
還有一種可能。
是有目的而來。
阿九……是為了她而來。
為了她的心髒。
桑諾的手不禁捂着自己的胸口。
胸口下空空蕩蕩,那曾經熱烈地,為阿九跳動過的心髒,被她親手剖了出來。
許是在放空思緒中時間過得很快,桑諾依稀察覺到身後有了些動靜。
隔着遠遠地,她聽見了煩擾聲聲的熱鬧。
她耳朵一動。
似乎有謝長翎譚智沅等人的聲音,但是除了他們的聲音,還夾雜着一些誠惶誠恐,陌生的聲音。
“桑前輩!”
遠遠地,謝長翎似乎發現了坐在懸崖邊的她,有些奇怪地喊着她,“您在做什麽?”
喊的是桑前輩,那就不能桑果了。
桑諾緩緩起身。
起身之間,被傘遮擋的粉裙化作白衣,兩個花苞髻自然垂下,身量也在短暫時間內恢複到她原本的身高身材。
她擡起傘沿。
懸崖邊,白衣狐族少女眼神淡漠,輕輕淺淺掃過,一晃即收。
懸絲境裏多了不少的人。
以謝長翎和譚智沅為首的,都是和桑諾認識的弟子。
甚至還有東門遲,以及眼睛都快睜不開的琉瓶。
站在他們身後的,還有一些穿着胥離山弟子服的年輕修士,以及看起來格外潦草快人一步坊的醫修們。
這群人的身後,謝落秋垂袖而立,他隔着人群,隔着花海,越過三首虎,看向懸崖邊撐傘的桑諾。
他的眼神……
桑諾移開視線,躲了去。
“桑前輩,師尊允許我在這兒與朋友們玩,有些吵,您可別介意。”
謝長翎不知從何處學來的話術,幹巴巴地說道。
桑諾甚至有些想笑。
在場的修士們幾乎都是和謝長翎平輩的,見謝長翎口稱前輩,彼此面面相觑,再想到韞澤仙君弄了他們來……
年輕弟子們齊刷刷躬身行禮。
“桑前輩。”
跟着稱呼就對了。
這位可不是他們能置喙的存在。
百年來懸絲境的第一位客人,百年來第一位讓韞澤仙君走下山的人。
謝長翎口中的話術倒是給謝落秋留足了面子。
說是自己來玩,徒弟胡鬧,總好過韞澤仙君胡鬧吧。
謝長翎是所有人裏和桑諾關系最近的了,他也是如此表現的,親親熱熱走過來接桑諾,眼神卻多少有些緊張。
“前輩,來的都是我的熟人,求您了一定要給點面子。”
謝長翎悄悄傳音給桑諾。
這個面子肯定不是為了他來要的。畢竟桑前輩別的不說,對他還算仁至義盡,沒有怎麽欺負過他。但是師尊就不一樣了。
經過這些天發生的事,謝長翎已經能無比痛心的斷定,自己師尊就是那個清雅了百年一朝破功的惡人,桑前輩被欺負的都沒地兒躲,還被抓來了惡人巢穴。
謝長翎也無比歉疚地耷拉着腦袋。
對不住了桑前輩,他是惡人的徒弟,這種小事上也只能幫着惡人一起留下她了。
桑諾瞥了眼謝長翎,再将目光移到謝落秋身上。
罷了,她也說不出什麽好話來。
謝落秋還真是……出人意料。
“桑前輩,好些天不見,不知您近來可好?”
東門遲也主動上前一步笑呵呵的行禮。
桑諾想了想到底還是給懸絲境留足了面子。
微微颔首,和東門遲随意寒暄了兩句。
也如此,此處緊張的氣氛終于算是破冰了。
這也是胥離山弟子或者外宗門弟子們頭一次來懸絲境,多少是懷着緊張忐忑的心情,他們被召集來的目的就是要吵鬧,此刻也不拘束,到處走走看看,嘴裏還在驚嘆地哇哦不斷。
桑諾收起傘,在梨花樹下石凳落座。
可給謝長翎逮着機會了。但是師尊在遠處站着,他也不敢坐,只能悄咪咪湊到桑諾身後小聲問她:“桑前輩,師尊怎麽忽然要一大堆人上來吵?還選的是會打牌愛說閑話的……”
桑諾眼皮一擡,遠處,謝落秋就像是游離在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熱鬧以外,垂袖而立,目光落在虛空,似乎神識根本不在此。
她忽然有些想笑。
熱鬧,幾十個年輕弟子你一言我一語,別說是喜歡清靜的人了,就連她都扛不住,這才短短幾句話的功夫,都想把他們全部打包扔下懸崖了。
謝落秋才叫一個難受吧。
“他自作自受。”
桑諾随意說道。
謝長翎可不敢接這話,摸摸鼻尖,左邊看一眼自己師尊,右邊看一眼桑諾,立刻說道:“譚小圓子叫我!”
說完撒丫子就跑。
反正師尊叫他們來的目的就鬧騰,鬧騰就行了。別給桑前輩找不痛快,也別摻和長輩們的事情中。
謝長翎一走,熱鬧仿佛就和桑諾謝落秋隔離了。
她坐在梨花樹下,他站在房檐下長廊上,周圍是年輕修士們叽叽喳喳的聲音,還有醫修欣喜若狂的癫笑,而她與他就像是被時間隔離,被時空封印的兩個痕跡,一言不發,一成不變。
桑諾單手托着腮,看見那些年輕修士們湊到河邊,看着那垂釣的魚竿震驚而又不理解,卻不敢上手碰一下,圍着魚竿驚嘆不已。
也看見幾個女修手挽着手,低着頭竊竊私語,偶爾擡頭看她一眼,再看向謝落秋。
甚至還有幾個修士從袖子裏摸出一副牌來,席地而坐,分牌玩了起來。
還有一個……
桑諾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花圃旁。
年輕的漂亮女修,安安靜靜站在花圃的位置,視線始終落在屋檐下,長廊上,那位垂袖而立的仙君身上。
她嘴角一勾,移開了視線。
他想留下她,卻又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麽。
什麽吵吵鬧鬧的氣氛,什麽打牌聽戲,她的托詞,他也是知道的。
明明是托詞,他還要這麽做。該說他是不長心呢,還是太小心?
桑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垂下眸,用手指一點點捏着落在石桌上的梨花花瓣。
這一天似乎過去的很快。
快人一步坊的幾個醫修浪了一圈回來,還給桑諾挨個把脈看了看,說她現在比之前好多了,不過還要吃些丹藥鞏固,還要這樣這樣,那樣那樣。幾個醫修說的不一樣,撸起袖子都快打起來了。
桑諾也加入了牌桌,那幾個年輕修士本來還怕桑諾,好半天才發現她只是一個溫柔的女子,才放開了膽子陪她玩。
只是玩到最後才暈乎乎的發現,看起來最無害最溫柔的桑前輩,從頭到尾沒輸過。
直到夜幕降臨,謝長翎才帶着一幫弟子們告辭離開。
桑諾這一次認真看着謝長翎離開的地方。
她眼睛一眨不眨,然而……
謝長翎居然是帶着所有人渡空而去的!
失算了。
桑諾無奈收回視線,輕嘆。
夜幕中,和一整日的喧嚣都無關的謝落秋從長廊一步步走了過來。
桑諾察覺到了他的靠近,但是此刻她都懶得動。
身後,男人手指蜷縮,掃過一眼前幾個時辰熱鬧非凡的懸絲境。
“……開心嗎?”他聲音隐隐有些期待。
桑諾回過身來,她對着謝落秋露出一抹笑。
謝落秋心頭一跳,眉宇舒展。
“不開心。”
桑諾溫聲細語地同他說道,笑意依舊在嘴邊,卻不進眼中。
“因為有你吶。”
謝落秋臉色煞白。
桑諾:不要養狐貍,狐貍一點都不好養。
啾啾:想被狐貍養。
來啦,謝謝寶貝們的營養液呀~
紅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