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怕什麽
第九章 你怕什麽
程檸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酒店，又是怎麽躺到床上的。
酒店房間裏的取電卡沒有插上，她腳上的鞋子也沒脫，大半個身子斜躺在床上。
一只腳還立在地上，另一只腳伸直，腳踝以下的部分露在床外，包包、墨鏡、房卡這些東西都被随手扔在了白色的被子上。
感受到自己的眼角有兩股細小的透明液體不受控制般地湧出，沿着眼角兩側流進鬓角的發中，又淌在了枕頭上，酒店白色棉布枕套上很快暈開了兩股面積很小的水漬。
不确定用什麽詞語來形容當下的感受會更準确。
不是傷心，不是心痛。
只是再看到那些她和周航過往的照片，想到他提分手的那天早上，身體裏的某個開關被自動摁下，有些類似于觸景生情的感覺在心頭蔓延開來。
周航提分手之前，他們已經有兩周沒見。
十幾天的分開時間其實并不長，但因為在一起的這一年裏，他們都在夜大讀書，家也都在夜城。
自從他們在一起後，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周末、寒暑假，再忙再晚，總能抽出時間見上一面，哪怕只是在程檸的宿舍樓下打個招呼。
僅有的幾次當天沒見上，基本都是中秋、春節這些節日，程檸有家庭聚餐或家庭短途出行，她實在不方便走開，這些場合又不太合适帶着周航一起參加。
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周航總會在他們到家後的第二天一早，就開車等在小區門口，等她起床洗漱後出來見個面，又匆匆離開。
程檸對周航的此類行為也表達過不解。
“明天去學校就能看到啦，你不累嗎？開車一個多小時，看一眼又回去了。”
如果遇上堵車，單程開上 2 個多小時也是常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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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累。”
“視頻也可以啊。”
周航從不解釋，面對程檸的追問也只會抱住她，像個小狗一樣埋頭在她肩上蹭蹭，程檸也就由他去了。
有一次程檸回來，被正要出門的程桉撞見。
“周航來啦？也就熱戀期有這股子不嫌麻煩的勁兒了，珍惜吧。”
程檸換了居家拖鞋繞過他。
“別裝作經驗老道的樣子，等你有戀愛經驗了再來跟我說這些好嗎。”
分開的那兩周，周航去了日本。
今年他就要研究生畢業，也沒有要再繼續攻讀的想法，日本有名的設計事務所 NS 設計在看過他的畢業作品後，給他抛出了橄榄枝，邀請他過去當面聊聊。
NS 設計在國際上非常有名，這對于一個應屆畢業生來說其實不太常見。
周航在接到邀請的一開始是想拒絕的，他不太想出國工作。
但 NS 設計聯系他的負責人說，公司在中國的幾個大城市也都有分部，如果在總部發展順利，後續是可以提交申請回國工作的。
對比周航的猶豫不決，程檸要興奮得多。
“那可是 NS 啊！你在猶豫什麽！”
“你請個假跟我一起去吧，就當去旅游。”周航握住程檸的手，提出讓她一起去的想法。
“大哥，可倒是你要畢業了，時間多。我還有最後幾節課要上呢，準備期末了，老畢的課有多容易挂，你是知道的。”
她抽出自己的手，佯裝生氣地橫眉，“說！你是不是沒認真看我給你發的課表？”
見周航始終興致不高，她又把自己的手重新塞回他手裏。
“你是在擔心 1 號趕不回來過一周年嗎？沒關系的，等你回來我們再補過也可以。”
周航還是在 5 月的最後一天趕了回來，航班淩晨落地，他讓程檸不用來接他，第二天會在校門口等她。
于是程檸還是跟往常一樣，先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提前準備好。
夜城五月底的早晚溫差比較大，她選了一套黑色的吊帶修身長裙，搭配一件深藍色的牛仔薄外套，裙子和外套都特意用熨鬥熨過。
早上九點收拾好，出門前還特地看了一眼籃球賽的電子票。
剛到學校南門就看到了周航的車，一輛銀色的豐田 MR2。
周航喜歡老車，這輛兩座的敞篷轎跑已經停産有十年，他從二手市場淘回來後，重新精洗、噴漆，又從國外陸續訂了專用的零配件回來更換，所以雖然是老車，但性能還是頂格的。
周航幾乎從不在人多的地方把敞篷軟頂打開。
程檸在上車前，敲了敲副駕駛的車窗，才拉開車門往裏坐上。
看到兩周沒見的男朋友，程檸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臉頰，“等很久了嗎？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沒聽到周航的答複，也沒有收到他往常會有的回應，程檸正感覺他今天有些奇怪，就聽周航的聲音輕輕飄了過來，開口的時候還有些沙啞。
“檸檸…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好嗎？”
程檸扣安全帶的手頓住，以為自己聽錯了，“嗯？”
周航的眼睛始終沒離開擋風玻璃前方。
“NS 設計的 offer 談好了，等我拿到畢業證以後就可以過去入職，最近幾天我一直在想，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
最後幾個字，周航越說越輕，程檸不确定他是說完了還是說不下去了，車內陷入了一陣沉默。
她用了幾分鐘的時間，才消化清楚周航話裏的意思。
車內的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一般，良久，她艱難開口，“…你怕什麽？”
沉默。
程檸的大拇指和食指緊捏着手上的安全帶，因為過于用力，指尖已經泛白。
“……你怕異地戀？”
還是沉默。
她想不通，車內再次陷入一段長時間的無言。
“你去日本的這兩個星期…喜歡上其他人了嗎？”
“沒有。”
這一次周航回答地很快，也終于轉頭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又重新看向前方，“……不是……”
程檸覺得有些挫敗。
“我再确認一遍，你現在是因為要去日本工作，接受不了異地戀，所以要分手對吧？”
程檸放緩了語調，盡量穩住自己的聲音，不讓一絲顫音從喉嚨裏鑽出來。
周航的聲音幹涸、嘶啞，神色也像是幾天沒有睡覺了一樣，“我只是…想分開一段時間…等我準備好，不是分手…”
這段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無力。
“你要準備什麽？”
又是沉默。
“分開跟分手是同一個意思。”
程檸始終盯着周航的眼睛，而他似乎連跟她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她覺得此刻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不是周航，更像是一個陌生人，一個瞻前顧後、優柔寡斷、吞吐不言的陌生人。
耐心終于耗盡，那根被她抓在手心裏的安全帶也始終沒有被扣上。
“行，你什麽都不願意說，那就這樣吧。”
程檸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身後沒有傳來開口挽留聲，沒有追上前的腳步聲，也沒有突然拉住她的手，沒有，什麽都沒有。
于是哪怕淚流滿面，她也不要周航看到，倔強地邁着步子快步離去，一次都沒有回頭。
而如果她在這将近 300 米的路上回頭看上一眼，就會發現，周航在她推門的那一刻也跟着從駕駛位上下來。
隔着車頂看向程檸，滿臉的痛苦和掙紮。
看着程檸的背影終于消失不見，他握緊拳頭在車身上用力地錘打了一拳。
嗡嗡金屬聲從車身傳出，他的指節即刻泛紅。
五分鐘、十分鐘、半小時，關節在變淤變紫，但他的腳步卻始終像被釘在了地上。
在分手後的前兩天裏，程檸無數次問自己，“如果早知道鼓勵周航去 NS 設計的結果，就是他們會分開，她還會這樣做嗎？”
然而無論問幾次，腦中的答案始終是，還會。
天很快就完全黑了，沒有插取電卡、也沒有開燈的房間裏陷入了一片黑暗。
程檸保持着這個躺着的姿勢一動不動，中間似乎是累得睡了過去，醒來抓過手機，已經晚上九點多。
她覺得自己現在一定一團糟，裙子都卷在了一起，頭發亂糟糟，臉上還挂着淚痕。
先去沖個澡吧，收拾一下。
從衛生間出來後就看到了劉子歌給她發的信息。
劉子歌：你還好嗎？
劉子歌：老四說他給你打過電話了
程檸：國內才幾點？這麽早醒不像你啊
劉子歌秒回。
劉子歌：忙着給你截熱搜圖呢
劉子歌：[圖片]
劉子歌：[圖片]
劉子歌：怎麽樣？采訪一下熱搜第一的感覺
程檸：……你想上給你上好了
劉子歌：诶，那帥哥誰啊？豔遇？
程檸不認識李循，就更別提不在夜城，去了南方讀大學，畢業後又跟家裏賭氣，留在了本地工作的劉子歌了。
程檸：回去見面再說
劉子歌：你把周航微信删了嗎？他早上發的那條給你澄清的朋友圈看到了沒
劉子歌：[圖片]
劉子歌：中國好前任[大拇指]
截圖是周航兩小時前發的朋友圈：我和程檸分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是我的問題，與其他人無關。
程檸沒有删掉他的微信，她只是沒有心情刷朋友圈。
她在聯系人裏找到周航的昵稱，點開朋友圈，入眼的第一條就是截圖上的純文字內容。
他不常發朋友圈，往下，每隔兩三周就會出現的那些與她相關的圖文，還在他的朋友圈裏。
退出朋友圈，程檸點開右上角的圖标，按下那個用紅字高亮出來的「删除聯系人」，點擊确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