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夜已經深了,月光映在菩提、梨花樹下。
不知為何,沈清灼覺得少年說的是真的,如果他真的走了,即便換個世界,祁葉也要把他抓回來。
沈清灼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明明這些天,少年給他的感覺那麽乖巧,就像一張飄在亂世中卻沒被染黑的白紙。
沈清灼沒再接下去,笑了笑目光指着他發上的梨花道:“花都要蔫了,叫你不要取,你也不用真這麽聽話,趕緊回去睡覺吧。”
祁葉依依不舍,點了點頭。
他回去後将插在頭發上的梨花取下來,果然花瓣邊緣有一點軟了,不過不要緊,給它吸收點水分就好了!
祁葉找來一個小花瓶,裝上水,小心翼翼将梨花的一點枝幹放在水裏。
這是沈清灼送給他的花!
外面花有了打理開得越來越漂亮,還多了許多蝴蝶。
這些天,祁葉總是做奇怪的夢,夢裏是他與沈清灼的小時候。
不過,卻是美夢。
夢的地點也是這裏,夢裏的人只有五六歲,他還比沈清灼矮。
那時候沈清灼就喜歡穿藍色和白色,喜歡笑,樣貌不如現在的驚豔,卻同樣一眼就能讓人記住,皮膚粉白,明眸皓齒。
他們經常在這梨園花海中戲逐,玩累了,就一起躺在草地上,摘一朵花,拿起來閉上眼睛聞一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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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沈清灼也喜歡把花插到他頭上,有時候插一支還不夠,插得滿滿的,這時候便有蝴蝶來,停在他的手上。他一動,蝴蝶又飛走了。
當又見到這一幕時,祁葉知道是夢裏,還是很開心,準備迎接夢裏與沈清灼的二人世界。
祁葉有時候想,他是不是從前就見過沈清灼。可是他搜遍所有記憶,也沒有關于沈清灼的一星半點,幻霧森林那次,确實是他與沈清灼第一次相遇。
祁葉覺得他們應該是沒見過的。不然,他肯定一眼就能記住沈清灼。
夢裏一如既往,沈清灼又來了,乘着火紅的飛鳥。祁葉高興地朝他奔去,沈清灼也張開雙手,他們親近地抱在一起。
然而到後面,夢裏場景陡然一轉,沈清灼不見了。
祁葉吓壞了,可是他的手是冰涼的,絲毫沒有像往常一樣留下沈清灼的餘溫,一點關于沈清灼來過的痕跡都沒有。他到處找,卻怎麽都找不到沈清灼,漸漸的島上花都枯萎了,梨樹幹枯了,綠洲變成沙礫橫飛的荒島、只剩那棵參天菩提。
他越長越高頭發都白了,越來越多人來到孤島,他的島被人占領。祁葉逢人便問有沒有看到沈清灼,那些人都說,大陸上沒有過這個人。
祁葉這一次是被痛醒的。
窗戶沒關,外面噼噼啪啪,什麽東西打在他臉上,祁葉才知道,原來又下雨了。
他坐起來摸了摸自己的頭,上面有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長出來,又沉又痛。
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變成這樣,嚴重的時候整個人都變得不是他自己,成為完全的怪物。
不能傷心、不能高興、不能有情緒,這些都會縮短他變成怪物的周期。
祁葉把頭伸到窗外,從窗戶上滾出去。好熱,痛得他想嘶吼,但他不能發出聲音,因為不能讓沈清灼看到他醜陋的樣子。
祁葉希望,沈清灼千萬別醒,別出來。
沈清灼這一晚想了許多關于祁葉的事。
接着,又收到沈府裏人傳給他的信息,問他去了哪,說雲城在得知祁葉是魔後傾囊而出搜尋祁葉,如果他不及時表明立場與祁葉撇清關系,連帶他也極可能成為所有修煉者的公敵。
此外還有一事就是,那日祁家二公子從地下商城出來後,因為不堪受辱,自盡了。人雖然被救了回來,醒後一直在哭,下屬在靈符上問那日發生了什麽,是不是真與他有關。
沈清灼知道,他當衆帶走祁葉想再像什麽都沒發生過回到雲城只怕不可能。但他沒想過,除了祁葉以外,還有別的罪責也落到他身上。
一直到後半夜,沈清灼才有了一點睡意。剛睡下,就聽外面窸窸窣窣下起了雨。
起初只是小雨,到後面電閃雷鳴,雨越來越大。
沈清灼睡眠淺,在睡覺時聽不得大的動靜,便坐起來,點了燈。
雷咔嚓一聲,不知是不是劈倒了什麽東西。
沈清灼又想起那晚,想到祁葉。
祁葉好像害怕打雷。
這麽大的雨,他能睡得好嗎?
沈清灼穿戴好衣服,出門撐了傘朝祁葉的地方走去。
裏面燈是暗的。
沈清灼敲了敲門,“小葉,你睡了嗎?”
無人回應。
沈清灼又敲了敲。
難道祁葉不在裏面,或是被吓到了不敢出聲?
想着,沈清灼直接推開門,朝裏面走去。
還是無人應他。
沈清灼自己做主将他的燈也點亮,看到,屋子裏哪還有任何人。
祁葉呢?
沈清灼下意識一慌。
這麽大的雨,他不在自己房間,能去哪?
“小葉?”
沈清灼看到在窗戶邊,有幾道像指甲刮過的痕跡,有血,他走過去,外面也有痕跡。
祁葉是從這裏出去的,他又受傷了?
沈清灼想到這種可能,整個人心裏一緊,提起略長的衣擺,也從窗戶跳出去。
他知道祁葉身上有秘密,但他從來沒多想過,也沒問過。因為知道祁葉是主角,不管他正在經歷什麽樣的處境、做了什麽,一切都自會化為因果。
他要做的,就是幫助他。
不只是因為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系統的任務,在他遇到少年之後,沈清灼下意識覺得他們冥冥之中就有某種羁絆,就算沒有這個任務,他一樣會選擇認識祁葉。
雨很大,比在雲城客棧那次還大。
地上有不清晰的泥印,沈清灼一路疾步循着走過去,只走了一小段距離,印子不見了。
祁葉還能在這裏憑空消失?
沈清灼拿出法器往生鏡尋找祁葉下落,鏡子不能追蹤到人的位置,但能識別一個人的氣味、看他想看的任何地方。
奇怪的是,法器只亮了一下,接着關于祁葉的一切氣息遽然被阻斷,從未出錯過的往生鏡,竟然失靈了。
沈清灼大驚失色,頭一次因為擔心一個人白了臉色。
他用玄力搜尋遍整個島嶼,并沒有外人的氣息進來過,也不曾有人離開。
就是說,祁葉還在這島嶼之中。
是祁葉躲着他?
“我只給你一刻鐘的時間,你如果不出來,我馬上從這裏離開,以後我們都不要見了。”
沈清灼用玄力将聲音傳遍整個島嶼,他很少會争什麽、在意什麽,這一次,卻說到最後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聲音在顫抖。
他故意讓聲音聽起來很冷,剛一說完馬上又後悔了,祁葉本來就躲着他,他再一恐吓,少年更不願意見他了怎麽辦?
祁葉聽着沈清灼的話,字字冰冷誅心,他顫抖着搖頭。
不要,不要不見他。
他不能讓沈清灼發現。
他現在剩下的只有沈清灼了,不能再失去,沈清灼看到他的樣子,會離開他的。
但是……但是……
沈清灼生氣了,現在就要離開他……
祁葉難過極了,他聽出來,沈清灼的聲音好生氣。
沈清灼:“你在哪兒,你把法力收起來,我去找你,好嗎?”
沈清灼不自主放輕了聲音,他站在雨中,紙傘抵不住狂風暴雨的摧打,白色衣服多處被雨淋濕,貼在身上。
祁葉愣了愣,巨痛的頭腦在冰冷雨水下清醒了些,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不然,沈清灼怎麽又變得這麽溫柔?
他把沈清灼弄生氣了。
沈清灼繼續輕聲誘哄,“把法力收起來,好嗎?我把你當做最好的朋友,你不把我當朋友嗎?不管發生什麽事,你先讓我找到你,我不會嘲笑你的。”
最好的朋友……
祁葉有些迷茫,暗紅的眼瞳逐漸褪色,染上一絲清明。
鬼使神差的,祁葉照做了,撤掉隐匿身上氣息的魔力。眼瞳中,多了些渴望。
錯就錯吧,他要沈清灼!
往生鏡重新亮起,沈清灼一身緊張松懈下來,雨水飄到他臉上、順着柔和的下颌線流下來。沈清灼全然不顧,大步朝法器指引的方向走去。
天已經快亮了。
遠遠的,沈清灼終于看到少年。
祁葉一身深色衣服,在黑夜中,唯有那張蒼白的臉是一眼能看到的。
像那日一樣,祁葉整個人倒在雨裏,全身都濕透。
沈清灼放下傘,擡手在二人上方下了個小結界,将少年扶在自己身上,心疼地摸了摸少年的臉。
“這麽晚還出來,也不知道給自己擋個雨?”
“你要是一個人睡不着、或者不舒服,可以去找我,傷害自己有用嗎?”
沈清灼指責他,卻不是因為惱怒,而是擔心。
他将少年的頭輕輕按在自己胸膛上,順着往上摸,突然,被少年緊緊抓住手。
那只手的冰涼程度讓沈清灼一驚,說是從冰堆裏拿出來都不為過。卻很用力,抓得他幾乎動彈不得。
沈清灼這才看到在少年的額頂,剛才頂在他肩上的一對犄角。
結界外大雨如洩,兩個人的結界內,祁葉卻感覺空氣突然很安靜。他迷茫的擡頭,眼睛還帶着紅色,突然的,撞上沈清灼那雙安靜漂亮的明眸。
祁葉瞬間瞳孔一震,像要窒息。
他看向沈清灼,沈清灼也在看着他,祁葉眼神閃躲,慌亂松開捏住沈清灼的手。
沈清灼得到手部自由,一雙手緩緩往上,想摸一摸那對奇特的角。
祁葉腦中短暫地恢複清明,微微張啓着唇,定定的看着他。
他好希望沈清灼抓住那兩個奇怪的東西,用力一折給他折斷,然後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以後他還是……沈清灼最好的朋友。
一想到這種結果,祁葉心裏竟然帶着期待,希望沈清灼下手時狠一點,期待疼痛的到來。
然而……沒有疼痛。
沈清灼一雙手輕輕覆蓋在那對角上,動作輕柔極了。
他心疼地看着少年,摸過之後就松開手将少年收進懷裏,突然低下頭,在祁葉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
祁葉瞳孔無限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