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女折雪花
第1章 青女折雪花
他放水叫她贏了一局,将要被吃的棋子随意一抛,抛到長幸手邊的棋盒裏。
“無甚意思。”
“切”,長幸問:“.......皇後已走,那孟小将軍如何了?”
說起這個,臘月後,窦矜目送皇後而去。
走之前,皇後原本想将蔡春和乳母留給窦矜,好讓他有個貼心知本的奴才能使喚。蔡春軟弱,候氏蠢善,适合跟着皇後去桃源老林養老,窦矜拒絕了。
皇後無奈,“那聒兒身邊,豈不是毫無親信?”
長幸又吃了一塊點心,“你盯着我作甚?回話。”
“已取賊子項上人頭,在回都複命的路上。”他見她吃得香覺得腹饑,也随意拿了一塊點心過來吃。
長幸樂得調侃他,“你竟然吃東西啊?我還以為太子不用吃、不用喝。”
窦矜不理她的嘲諷。還說,“你這麽關心孟小将軍,幹脆化作雲鳥,萬裏飛馳去見他。”
“我沒那本事。”
“所見略不同。我倒覺得你很有本事。”
刻龜甲,換竹簽,她憑一己之力就操控天命宗室,做到了他想卻做不到的事。
他怎麽沒有親信呢?
從前沒有,現在有了。
Advertisement
長幸出現了,她是他的。
為他所用,且只能為他所用。
風吹起白麻窗簾,長幸看着書庫偷來的成堆古書和劄記頭暈目漲,連帶被冷氣吹得有些瑟瑟,叫他關窗,并斟酌着希望他能改改東宮這不着調的要命裝修。
點心吃完了,她剛起身,被案幾旁的餐托拐腳,搖搖晃晃要摔倒了。
關窗回來的窦矜伸手扶住。
“一界仙子,笨手笨腳。”
那一刻,兩人離得很近,長幸的頭磕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第一次發現長幸,個小形細,身有一種沐浴瑤爐的道仙氣兒,似千年的沉香。
長幸呼吸一緊。
低低矮矮的身板費力推開了眼前的男子,紅着耳朵仰頭,“行了行了,本仙困了,其餘的,改日再談。”
說罷,案上的香正好燒斷。
吧嗒,斷了一節。
*
年關之前,快馬日行五百裏加急,将剿匪勝利的消息送進京。
征帝定都曹陽,要從西北穿越山川,到達中北平原地區,凱旋之訊息走至官道,停了五個朝廷驿站、換了六匹肥馬日夜不分。
消息至,鳴鼓撞,大門開,朝堂喜。
皇帝敕令将領孟嘗回京複命。
孟常回來的時候,窦矜率坐騎穗豐親往,在曹陽關城樓前迎接他與他的将士。
鐵蹄踏響,威風陣陣,萬人空巷。
王琦被殺後,他被貶去嶺南,迷茫之際窦矜對他說,“孤有愧于你。孤的錯不該你來承擔。等孤的消息。”
孟常駛在前鋒,犧牲的将士屍骨還在後用牛車拉着。
從發配邊疆到複職曹陽,在遠遠看見東宮百人架儀和早早坐在馬上等候的窦矜那一刻,他覺得一切都值了。
駛于百尺,孟常翻身下馬,單膝跪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咬牙叩謝,“臣,攜草寇首領辛學林項上人頭,及其家眷一并俘虜回宮獻于太子!”
一只手将他扶起,窦矜下了馬。
“孟常,孤為你接風洗塵,你可将這人頭獻給陛下。”
又說,“辛苦你了。”
這樣的待遇讓他抓袖猛地一擦快要掉下來的眼淚。因為窦矜不僅安慰他,還鮮少的着裝整齊,穿了冬日的黑色深裾,面如冠玉。
孟嘗臉上灰汗交加,轉身翻上了馬跟在窦矜後頭,對一衆将士下令,“進城!”
*
皇帝陰郁的面色寫在臉上,他不喜孟常不迎孟常。
孟常能複職并不是皇帝好忽悠,而是窦矜風刮得大,他培養出來的王家被吹到了邊上,沒有人敢說話了。
他沒有辦法力排姜家衆議,反其道而行之。
孟嘗送上其項上人頭之後,他把摸這個敵人死不瞑目的首級,心中落下大石,面色有了些緩和。
窦矜彎腰拜賀,叫人綁來俘虜任他處置,犯人被栓上偏殿,行雲流水間,是皇帝和窦矜隐去的面色,父子倆隔着一個一個的質s子對望。
其中有兩位家眷極美,窦矜建議皇帝充入後宮,皇帝覺得窦矜是在為他寵幸扶蘇來故意惡心自己。他近日本就略覺疲乏,時常胸悶,半年前衰老現行,廣納天下道士為他修煉仙丹,還得加緊服用才是。
皇帝靠座在扶手,“寡人不用了。”
窦矜回以一笑,“是兒臣莽撞。”
那一笑,帶着清明。
皇帝老兒容不下他,窦矜心裏門清。
*
“接下裏你打算怎麽辦?”
書房裏頭,子夜一過長幸準時出現。
天色黑而寒,他知道她沒有燈,又屏退了下人,自己上手擦燃火折子将火燭點燃。
他派人準備了幾件加厚的大髦還有衣裳,女子樣式,放在案上。
“嗯......”長幸歪了歪腦袋,“這個,是不是給我的?”
“你上次喊冷,你此時已經确有知覺,對吧。”
她披上那雪白雪白的狐貍毛披風,觸感柔滑,非常奢侈非常暖和。
“多謝了。”又複問,“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我問,你幹嘛總氣你爹爹,真給他惹急了,當心把你斬了。”
窦矜投來一縷莫名目光,“誰是爹爹。”
“就是你阿父,你的父皇。”
窦矜懂了,“他不會。要斬我也得等那兩個孩子出世,看是男是女才行。”
提到這裏,他擡首。
反複被他盯着的長幸心中七上八下的,“你又想幹什麽?”
“仙子可探嬰兒性否?”
這句話,幾乎是試探性的。很明顯就是不懷好意。
長幸木下臉,“不——行——”
她裹在大髦裏,皮膚陰月一般和狐貍毛近乎一體,細看,蘋果面雖嬌柔可一點血色也無,全憑暖火融合這寒。
想起自己對皇後給她的比喻,廣寒宮撒霜的青女還甚适合她。
窦矜在寫字,沒有糾結這點。
“知道了。”
長幸跟他相處久了,發現他要麽瘋瘋癫癫對外發瘋,要麽,譬如此刻,冷漠漠的多說一個字都嫌煩,兩極分化。
“小小年紀,藏那麽多心事。”她癟癟嘴坐到他的身邊去,“我問你,你有什麽打算,問了三遍了。”
寒冷的夜裏,也似乎可以互相取暖。
他于火下停筆。
長幸掃了幾眼,筆下寫的是《征帝傳.春秋》,記載已到了征元十五年,也就是去年,寫征帝和孟古等人狩獵到一只猛虎之事。
“你倒是有閑工夫。”
“他在催。接下來我先完成皇帝老兒要的頌歌。長幸,不若我繼位,你該當如何?”
“......你別出爾反爾。”長幸悶聲。
“我母親無人可傷,确實多虧你。上次我去看她,她過得很惬意,她很少那麽開心,還希望我不當這個太子。”
長幸開始腦筋急轉彎,理解了他的意思之後大為不快,“我可不會故技重施幫你也去昆侖,一回巧合二回可疑,你別想了,太子就是你的包袱,你必須背負。”
他笑出了聲,笑得頗有幾分張狂。
“你害怕了?怕我一走,無人撿拾你這個獨仙?”
“窦咕咕你少反将我,是你要給我打退堂鼓的,我不吃這套。”
她在原地踱步,窦矜看着她踱步。紅紅白白晃得他眼花,“我騙你的。”他将那書卷一合,“那兩個孩子不能出生。”
“你非要這樣極端?”她揚起大髦衣裳,“就不能換個法子?緩和緩和父子關系?”她有些生氣,徹底冷臉,“孩子是無辜的,我不同意。”
“緩和,怎麽緩和?"
窦矜看向她皺着的眉山,"如今局面,不過是等一個早晚,他早晚會除了我,只有沒了那兩個孩子,他再無後路,我才有生路可走。”
她當然知道。
但她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再次濫殺無辜,那樣她之前的苦心就該毀于一旦。
長幸不說話了。
窦矜打量她的全部。見她熄火便煽風點火,“仙子伶牙俐齒,怎得不說話了?”
“......”
窦矜笑,“你真的看重是不是我來當這個太子?”
長幸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他将她看穿,嗤笑。
“你不。”他毫不意外道, “我容你,你幫我,兩相交易爾。一旦卻交(沒有合作),就少幹涉我。”
窦矜走了。
長幸在書房裏将那批珍貴的衣物籠于櫃中,有東西劃了出來,她撿起來,窦矜好像有一回踩過她的發帶,他記得的,這次給她捎上了一根嶄新的。
她摸着發帶,自說自話,“我是不在乎。”
東宮太子能不能登極,對她都沒有半點兒利害,她在乎的,是窦矜。
一個能聽她,相信她的話的人。也可能換一個人,就不那麽聽話了。
*
征元初年,漢宮就設立元歷,開始官房規定以十月初一轉到正月初一為歲首。
皇帝因平剿,加之大雪為祥瑞,下令“大脯三日”,讓民間也可以過貴族的正旦日。這是長幸第一次在漢朝過新年,發現遠在幾千年之外大家就已經吃着年夜飯,買年貨,還有祭拜祖先了。
半夜後她兜兜轉轉跑到了梅園,這個花園裏種植了漢有的花卉,有些她識得有些不認,遍野芳菲。
高處枝頭,她想折一株最飽滿的臘梅來許願。
遠處傳來簌簌的腳步,窦矜披着大髦出現的時候她反應過來,今天漢宮這群古代人也要守歲。
長幸第一次見到他跟着這麽多人一起出現,裏面有他花枝招展的異母姊妹。根據易經五行,貴族按季月選正裝的顏色,夏紅,季夏之交黃,秋白,冬黑,因為他是唯一的男子,就算在黑壓壓的天內穿黑,還是顯得鶴立雞群。
窦矜看見了她在這裏,隔着沸騰的人聲,望了她幾眼。
她還是沒有帶燈。
窦矜很确定,她的燈是真的消失了。
很快長幸搞明白了他們來這裏的原因:長公主窦玥率先施行詠物的詩曲,一行人當着空氣吟詩不綴,飲酒作樂,還有樂奴助笛,秉筆記文,大笑此起彼伏。
“哈哈哈,好,好好!寡人啊,要賞公主!”
長幸打算折枝花就走了。
她墊着腳去勾那頂上,沒被雪壓倒的一珠最豔麗的花,幾回都沒有成功。
窦矜随隊伍往深處遷徙而路過她的腳邊,兩人的大髦擦在了一起,觸及一陣微微酥的東風。
這樣的氣氛,這樣的場合,他怎麽會不幫長幸順手摘下那枝花呢
是的,他沒有。
窦矜選擇了冷漠地錯過。
“......”
失敗了的長幸如霜打的茄子。
窦矜小心眼兒。
他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