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燈下拌嘴談

第1章 燈下拌嘴談

王索眼一眨不眨,将手哆哆嗦嗦,往皇帝寫了一半的那裏靠去,邊哆嗦,邊觀察。

在靠上皇帝未完成的一字上,他盎然,再次相望,這次,征帝也在看着他,眼中有怒火,王索暗叫不好,還未來得及動作,臉上火辣辣一個巴掌,他不敢發出聲音,哎呦咬在肚中。

“都當寡人日薄西山了是不是!”

征帝猶覺怒火未消,起了身沖王索胸口心邊狠狠踏了一腳,王索挨着力氣被踢倒,滾下了臺階,開始磕頭求饒,“禦醫道陛下不可動怒沖了目,是賤婢癡妄,沖撞了陛下,”他開始自抽巴掌,涕淚交流,“是打是罵,賤婢都從,只求陛下當心身子!!”

這副模樣,好一個忠愚孝主的奴才,征帝s哈哈大笑,推翻案幾,“滾,都給寡人滾出去!”

王索和其餘宮女都連滾帶爬,一股腦湧出了未央宮正殿。

裏頭噼裏啪啦,不知要碎多少價值連城的玩意兒。

陽下,月升了,未央宮的動靜才漸漸消減下去,皇後養的鳥兒從前尚且唱一兩句回巢的叫,鳥被放飛之後,只剩下落幕後的一片死寂。

征帝坐下來喘氣。

周圍已被推踢的一片廢墟,室內一片昏暗,沒有下人敢進來點燈。

他捂着心口,覺得越發透不過氣,将上衣褪去,只剩下中衣,白了一半的鬓發散亂,踢翻在地的銅鏡裏倒着一個滄桑頹廢的中年人。

征帝凹陷的眼皮阖上,垂下一滴殘淚,竟然覺得後悔。

要是自己年輕時......窦矜也許不會要殺他。

*

初春将至,曹陽禦街漸從窒白顯出原本的黑陳顏色,孟常的馬蹄踏過朱雀門下,帶過一道泥土。過了一道又一道關卡,最後也沒能見到窦矜的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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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帝下旨,年關一夥匪徒流入,要孟常親自堅軍去城外處理,一應事務,交由由後省的內都司并報。無有傳召,不得入宮。

被攔住的孟常張了張嘴,他是太子的伴讀,常來宮中走動。結果這回能出來,就進不去了。

問那哨兵,“當真麽?”一句奉太子傳召,夾在喉頭滾了幾滾,咽了下去。

他不能再給窦矜招把柄。

哨兵頭子譏诮,将一草紙攤開,翻了過來,“喏,這是不是您?!”上頭五分修飾,健眉平唇,正是前镖騎将軍之子,孟小将軍。

哨兵頭子一手就來摘他的進宮腰牌,“得罪了,這個,小人得沒收!”

孟常方看了幾眼已經明白,順從得讓他取走了腰牌。

雖官階有差,哨兵一屆基層官兵,敢如此叫嚣,大抵是覺得他背離君心,前途無望,這一句“孟小将軍”還真有幾分反嘲的味。

去歲孟父自大将軍削為骠騎,又自請回鄉,孟常也是,從中郎将削為八校蔚,以凱旋回曹陽之後,如今也不過是從八校蔚變個正校蔚,但因孟家軍聲名在外十餘年,人們還是習慣稱他為孟小将軍。

哨兵頭子假意恭敬地扣手,再問,“小将軍進宮,可是有內情要報?”

孟嘗沒有惱怒。

他懷袖中揣着小筒,嘴上微笑道,“并無,只是太子殿下邀我進宮賽新來的馬駒。”說罷上馬,兀自回了住處。既然是內省的人,也就是皇帝的人,他怎可交于人手。

深夜裏頭,夜黑風高時分,孟常才在燈下給小筒封了蠟油,綁在鴿上,将那豢養的信鴿放飛而去。

*

書房裏頭,煙霧缭繞的,窦矜就着燈看書,長幸有些打盹,正無聊時,将那博山爐打開,磕在桌上蹬的一下,窦矜連眼皮都沒擡。

香灰滿了,被長幸用一根金黃的銅針撥了撥,沒留神,那煙灰被播重了四散出來,飛到她鼻裏,害她一連打了幾個噴嚏。

忙掩袖子擋住口水,只露着一只眼,悶悶看他,“都等了三個時辰了,你說的驗藥結果,什麽時候來?”

說罷,又狠狠打了個噴嚏。

桌上全是香灰,窦矜嫌棄髒,扔罷了書,開始發脾氣,“你好端端去碰香爐做什麽?!如喪家之亂!”

“燒的是龍腦,”她指了指那爐邊褪色的痕跡,“你也說了,是海邊城市進貢的,這香自海中沉澱來,裏頭有鹽分,溢滿了,會将爐子腐蝕壞的。”

這可是禦用的博山爐啊,真正的千萬級古董,她看着都心疼。

窦矜滿是不解和嫌棄。

“随便你。”

話音剛落,聞的窗外枝葉有細碎的搖晃。

他推開窗,一只灰鴿便打腦飛了進來,停在窗沿邊兒上。他将鴿子執起,長幸謹慎地關了門窗。

反手就見他自鴿子腳邊摘下了一個竹筒。

長幸歡喜得緊,去摸了摸鴿子圓溜溜,熱乎乎的腦袋,“可真有靈性。”那鴿子扇了扇翅膀來回應,被綁了新的消息,又原路飛了回去。

窦矜看罷,将手中的東西交給她,“有結果了。”

燈火泯搖,她費勁兒将扭曲的隸書字體看完,在心中一拍腦袋,“你看,就如我所料。”

幾根竹棍上精辟地道出了這丸藥所含一味致命藥材,成黃。

這成黃,種在高熱多雨的川林,本是補血的,比人參便宜,比三七貴重。

卻漸漸發現有致瘾之弊,王公貴族吃完此藥身如火燒,精力生猛,彌漫了一股自上而下的嗑藥風氣。被藥商高價哄擡,勞民傷財,前幾年就被朝廷下令禁了,不許種植,改以其餘藥替代。

因內含有一種植物黃素,在光下,可閃現奇異的光芒。

長幸拉他過來談話,“你坐。棍子上頭說,種在多雨炎熱之方,可離曹陽遠着呢。我不大清楚這裏的車馬,按算計,路途要多久?又花費幾金幾幣?”

“價比千金。”他道,“丘陵地區險峻,采摘要人力,況且,種禁藥,也是需要地産的。還得躲過當地官吏的眼睛。至于路途,日行三百裏,已是官路最快,算最近的多雨丘陵地帶,在江都,也得走上半個月。”

見他如此配合,長幸十分快意,有些激動,腳步快了,又未脫鞋踩襪,将地面摩挲的呲呲呲響,他揚了揚眼尾,雖然嫌棄,沒有強迫她拖鞋。

“安靜些。坐。”

長幸乖乖坐下,等他懶喝一口茶,繼續道,“這藥必定是今冬才得新制成。”

“何以見得?”

“成黃?“他冷笑,冷得有些端邪,”我也用過。這藥須制冰保鮮來保證藥效,宮裏泉冰尚可保在地窖,在路上需冰,則要挖出個成人形态,待它日漸消融,冰化完,這藥,剛好送到。”

長幸聽的專注。“南方也有成人大的冰麽?”

“不。”他看着牆上貼的輿圖,龐大的山川環繞平原,“只有在極寒的山頂,冬日才能結石。有財力的大戶官宦,會在冬日找苦力從山上運冰至自挖的地窖,到了夏季,擡出來消暑。”他走到輿圖邊,點了點江都的松窯山,“而這樣的人家,至今屈指可數。一塊冰,其背後價值,可抵兩座三層的酒樓。”

長幸站了起來。

他回過頭,篤定,“王索他錢不夠。”

“但王相雀有。”

夜漸深,已到卯時。爐子裏的煙燒完,漸漸停了,二人對彼此的面貌都看的清晰,長幸看了看他,咽了咽口水。目光落回桌案,案上的棍子之一說,以皇帝那個症狀,是沒得好了,再加一丸,便直接癱瘓。

“線索已有,你要去查才是。”

“嗯。”他敷衍道。

“要盡快。王相雀意圖謀反,顯然是逼急了,直接下毒。他這樣,那留給我們的時間就不多了。”

長幸思考了兩秒,彎腰脫了鞋,露出裏頭中白的襪子,她疊了疊腳背,因為不習慣在不睡覺的時候踩着走路,還有點局促。

但地板是暖的,她松了口氣,暫且做回古人吧。

窦矜不解她這是在幹什麽,“你作甚。”

長幸笑笑,“你打前鋒,我做後勤。不瞞你,我前世有些中藥的學成,已提前從書庫搬了重要典籍,今夜我要苦讀,治一治你父親的絕症。”

他悶悶笑了幾聲,“随你。”

長幸,“你莫要在這裏幸災樂禍。少瞧不起本仙。”

窦矜便順着話反問,“孟常找得已經是行醫半古的高醫,他亦然無有解方,你能?”

“我能。”長幸畫着大餅,滿口真摯,“就憑我多活一世,我做的藥,會比他的更好,更藥到病除。你且等着看。”說罷,已經盤坐于案前,自顧自按着标牌,拿出了布口袋裏的書卷,擺出一副挑燈奮戰,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那便拭目以待。”窦矜壞笑,随意鼓了故掌,“走了。”

此後一連幾天,長幸都苦苦埋頭于字裏行間,研究古人學問,她認字不全,第五天的時候,窦矜過來了,他未曾多說話,只是兀自看書寫傳,背脊挺拔,似乎長高了些。

長幸覺得,他是在變相陪着她。

跟在她身邊的窦矜,她看見的這個窦矜,已經越來越平和溫順了。但,似乎也只是對她這個非人非鬼的物什而言,聽聞他近日因跟皇帝鬧氣,牽連了不少宮中無辜的底下人。

皇帝以為父參修祈福來制轄他,在東宮偏殿的祭祀牌前面壁,不可外出,也就是軟禁。

她苦練醫術合藥,其實也不知道有什麽意義,還來不來得及能等到那一天。皇帝治好了,然後呢,下旨廢太子,或者殺了窦矜嗎?

“哎。”她嘆氣。

窦矜還是未曾擡起眼皮,待她嘆到第三聲,他可能煩了,“說話。”

“你那邊如何了,查了這麽些天,可有參破了?”

“我現在,三步不離東宮,王相雀做事不漏痕跡。”

“我幫你,我夜裏随時進出。你告訴我,你有什麽需要的?”

窦矜這才肯停筆,“不必,你研究你s的解藥即可。”

“可是。”

“其餘的,交給我。”他示意了一個眼神。

長幸忽然一靈。

“你有法子了?”

“嗯。且等等。你吃得還夠麽,”他瞧一眼她,“從前是鬼,如今,像個餓死鬼。”

長幸呵呵了兩聲,“也不知我是為誰辛苦,你——”

正拌着嘴,有腳步匆匆忙忙趕來,那微小的身影,在門外幾尺之處落下,他豎起中指放入嘴邊。

“是全則吧。”長幸用口型道。

全則,是少有能近他身的奴才。

窦矜與長幸對視,颔了颔首。

“說。”

那頭,确實是全則,“陛下不太好了,未央殿那頭,急請殿下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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