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神女銀河來

第1章 神女銀河來

春末,皇帝被喂藥的第二日,秘密擺架至玉山的文德臺調養身體。

文德臺是一座泉山,閣樓淩厲而上,乃是前朝在宮外花費萬金修建的禦用湯池。

閣樓之上,臨着一股萬年持平的溫泉,山頂上頭還有個祭臺,站在那處觀天問地,供給過一些牛羊牲畜來求雨,幾乎是百呼百應。

這樣一個祥瑞之地在混戰時期被虞、寧二國諸侯奮力燒毀,也成了一片廢墟,征帝上位後命人逐年修複,文德臺已經于四年前完工。

這裏也頗受征帝青睐,每年冬春交末之時,都會攜帶寵姬來此地歡愉半月,再條亮盤順地擺駕回宮。

今年卻是被擡來的。

既然皇帝病體未愈,茲事體大,出行太子禮應相送。

又因宮中事務繁重,卻臨春闱,宮內不可無人主導。因此商計将皇帝護送至文德臺後,太子等人暫歇一腳便拔營回宮。

兩小行人到了目的地,吹來的微風帶着濕氣和暖香,已經是讓人如沐春風,因着前路不太開闊,大車屈不進去,要改換來接應的牛驢車輿。

窦矜麻利跨下了馬,讓人去掀開簾帳。

被架空了權利的征帝根本未曾宣告今年要來此地沐浴,他已沒了那種心情,是窦矜替他聲張的,并且讓人秘密準備下去,只能跟着幾個最老級的,不知內情的大臣,其餘皆為姜家心腹。

虎符被盜,國不可一日無主,國主怎能此時離宮,但窦矜他也不管征帝同不同意。

他看着征帝那副半身不遂的樣子,沉吟,“王相雀是沖着當今陛下來的,陛下暫先往湯池避難,待我等拿了那叛賊首級,再接陛下回宮。”

那日還是窦矜的壽辰,不過他從來不過生辰,也就無聲中虛長了一歲。

征帝那時已經能說話了,在聽完這話後,若有所思,“十七了,朕起兵造反時,也是你這個年紀,這便是——”他的臉上溝壑盡顯,有些涕淚交流,覺得自己已經像是一個傀儡,悲天得哭喊道,“因果報應啊,因果報應,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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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再大,卻都傳不出床帳去。他已經氣力盡失了。

皇帝好容易記得窦s矜的生辰,卻送他一句遭報應來作禮物。

這邊,皇帝被人左扶右架踩着奴才的脊背下了地。

幾步路而已,他面色鐵青,固執地未曾給窦矜一個眼角餘光,死死地咬住唇角,臉上兩團紅光油滋滋的,竟然意外的紅潤。

昨日吃了藥,征帝是開始有些力氣,也能動了,同時也上吐下瀉。所以窦矜有些頭疼,不知長幸的藥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

湯池內還住着一些法師泥僧,為他病體祈福,此次都出來拜會天子。

他們掃了拂塵,彎腰跪地,“恭迎陛下——”

沉星中的繪暗,讓露天的湯池裏水汽蒸騰,星火點點如迷金鋪夜,驅散夜的冷寂,依舊如沐夏暖。

池內幾人都去衣解體,只剩中衣,一并侍女在池邊架起桌案火炭,供人飲酒作樂。

為消磨夜晨,公卿們正應飛花折桂之詞,做嘆天憫,詩詞之餘喝酒脍肉,與東宮太子商讨春闱。

陛下迷昏,吃罷兩口,已經早早休息,這些大臣們都滿腹心事。

眼見征帝病一日不如一日,如若有個三長兩短......眼前少年便是未來的天下之主,可如今朝廷局勢好不明朗,謹言慎行,宮外聚有流民,這春圍,當真還有開的必要嗎……

其中一人醉酒撓肚,敞身側躺,微微眯了一會兒,睜眼閉眼之間覺得石岩有人,以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皮在仰頭去察。

“嘿。”

石岩旁,祭臺頂邊是不是有一道光?他拉住身邊老兒,“吳江公,爾于岩畔睹一麗人,你瞧——”伸出一根指頭,指向高處天邊。

“爾可有見彼者乎?”

那吳江公也稀奇了一把,将胡子一吹。

“哎?真有,真有!”

其餘幾人被這邊動靜弄來,湊過來一道看着。

觑那天邊一道光景,忽明忽暗,明時,确實站着一位飄搖的女子,身形修長,如光乍現。

“是仙?"

"是人哦。"

窦矜昂首詢問,“怎麽了?”

“殿下,有人。”

一旁站着的孟嘗提醒。

下一秒已是立馬待守抽刀就要來護駕,窦矜擡了擡手,孟嘗得了示意垂頭退到一邊。

他放下酒盞自水中浮起。

那一身水衣貼着肌骨,半遮不露形骸放浪,宮女們不敢直視,将頭埋到腳趾。

大臣們尚在觀望左右耳語,窦矜已經光腳走上池邊,神情悠然狂放。

少年高聲笑念,“願聞見之!”

說罷,即刻擡手對衆人邀請,“不如衆君一起親臨,去訪一訪這未知之物。”手臂所向之處,那光仍在一閃一滅。

“中郎将,帶路。”

孟嘗領命,“諾。”

他排開兩對士兵,舉着火把,将幾人圍在中央,朝那光源餞行靠近。

祭臺長三五百仗,高聳入雲,串破月光,昂頭昂到極限尚不可窺全貌一二。

那最初看見人影的老臣建議,“還是登高,方能窺見真情。”

吳江公怕他沖動了,好心提醒,“你這老頭,夜裏登臺,不安全啊,你我都喝了酒,上,酒氣沖天,下,腳不穩地,一無提面,二無穿衣,怎好登臺。”

又對着窦矜道,“且說這若是人裝神弄鬼,就該捉拿,若是仙,窺見天機已經不易,天降旨意,哪是老兒這等凡夫俗子,登高就能觸見的。”

“也是,也是。須得謹慎。”

他撓撓肚皮,在一旁附和吳江公。

窦矜提議,既是天意,或可斷行?

“天降旨意,孤既為王子,怎可退縮?今父有病,許天有解法,斷頭下海,敬問國運在所不辭!”

一番話被他說的冠冕堂皇,他說罷,已是準備上去。

也有兩位身腳健朗之相公,願跟太子一并去聞真假略詳。

孟常派人重新燃了火把,率先前去開道。

那醉酒老臣也想跟上,被吳江公等人拉住了,“你我且在這裏等,你一把年紀,糊塗了,摔了該如何。”

“嗳?”他熏着臉,打着酒隔,“我是最先瞧見的,是傳信天選之,去見怎可少了我呢?快快放開老夫!”

“不可,不可。你啊,在這等着。”

拉扯間隙,窦矜等人已經上了泉水的山頂去。

瀑布水簾隔幾米就有一點飛明的火把子,在水後鬥轉,如碎星将這祭臺全身點亮,最頂的那道光竟然消失了。

“那誰呢,不見了?”

醉酒老夫哼哼道。

幾位老夫伸長了頭,左右上下的觀望。

忽而天邊雲破,一道雙羊所牽的金光火輪車馬飛馳而過,劃出一條長而稀碎的銀河。

老夫們張大了嘴,“我似乎花了眼了。”

确信都能看見這些亮物在天上劃過,大家都驚訝無比,“這,難道,難道是那洛神的車駕?”

話還未落,車後又有兩只太陽神鳥,柔軟長金的動羽如光芒四射,鳥身飛翔翻轉,繞轉車馬四周,那翎毛所揮之處,不僅燦爛無比,還有星粉灑下,若撒鹽撒雨好似要跌落目中。

玄鳥昂首長叫,遠古鳥啼之音,若斷珠崩弦,如劈天開地,回音繞梁久久不絕。

有人驚喜至淚狂狂而出,雙手上張,嘴中不斷念叨。

“天命玄鳥,降生而商啊!吉兆!吉兆!”

待神物在空中四散而去,歸于平寂,如昙花一現,他還不禁被這景象畏住,其餘幾老兒也都連連趴伏,久久不能反應過來。

直到窦矜等人被護送下來。

可,太子殿下手裏,抱着一個閉眼的年輕少女。

那女子彎眉娥唇,身上所穿飄然若仙,老兒之一瞪大了眼,“這,這位是——”

窦矜說,“方才景象,你們想必也有所聞見了。”

老夫們點頭。

“她為洛神所教化之女。”窦矜平直道。

窦矜身旁的兩位老夫比手畫腳,将方才所觀複述給他們,“我等上了祭臺,左右一巡,無它,不料見天有車馬,而後一對金色玄鳥雙生雙降,竟落于天臺之上,化為烏有,光芒褪去,那岩石洞穴之外,赫然出現一個人影,便是她了。”

“那玄鳥為洛神之夫所贈愛寵,吸陽觀日,天世輪回。沒成想,能奉洛女旨意,所化成女。”

“那,她這是?”

窦矜往來時方向走去,嚴肅道,“待醒來,自見分曉。”

一群人将将大步小步跟着。

看窦矜帶人将她送入了閣樓內的寝殿,打包包袱。

片刻後,窦矜換好了衣物,身邊跟着孟常出來。

他對衆臣委托,“事出突然,孤須得帶上此女回宮請教司馬國師,就不再過夜了。還請大臣們留下,多體恤開導我父,顧好陛下。三日後,孤來接應。”

幾人應下。

為求分辨,上山的官員也被窦矜帶上,一同回宮。

車馬迅貧,一揚前蹄飛奔而去,只有車轍的聲響漸顯漸隐,隐入夜色。留下他們在原地注目。

“你覺不覺有些蹊跷?怎麽就偏偏今日天觀異象,有玄鳥之化身降臨?老頭,”吳江公拍打他呆滞的臉,“問你話呢。”

他呵呵笑,“天機怎可洩露,天機不可洩露啊......回去喽。”

車上。

長幸先是眯了一條縫,再慢慢睜開一只眼,确定自己搖搖晃晃的已經躺在車內,松開那憋了好久的氣,慢慢坐起身,揉了揉她的腰和屁股。

好酸。

這都是她謀劃的計策,一出裝神弄鬼的大戲。

此前窦矜讓她當自己的貼身宮女。

果然封建人士就是封建人士。

長幸當然不肯,她沒有直接反駁,而是正經道,“我肯留下,不是為了伺候你吃飯穿衣。”

“你不必幹活。”

長幸伸出手指,搖了搖,“不。”

“本仙要出現,必得一鳴驚人。”

“哦”窦矜很好奇,她要怎麽個一鳴驚人的法兒。

"我要站在一個沒有人敢管我的位子,放開手腳去做。"思索了片刻,長幸忽然眼中閃現狡黠,“窦咕咕,你還記不記得得那篇洛女賦?”

“有這回事麽。”

“少裝傻。”

長幸倨傲地站起身,朝他伸手攤開手掌,上面有細膩清晰的紋路。

窦矜不解。

“擊掌為盟啊。”

窦矜無感,遂不想動作,不料長幸兀自拉住他的手與他上下相碰,完了笑道,“道友,你我齊力斷金呵!”

長幸跟窦矜約定好,如果除了他以外的人能看見自己,便立刻舉手提示,她就站在遠處開始做戲。

天鳥車馬,都是一些夜光粉塗抹在架好的模具紙紮之上,再靠人力扯動。

原理,基本類似現代一種比賽時所用的十幾米長龍風筝。

窦矜為她選在了文德臺的泉山頂,此處地勢高耳缥缈,有崇天的風氣,空氣中還有濃厚的水珠,簡直天籁之筆。

光粉遇水則化,很快就消失了,比如她的衣服,也比如那些一閃而過的銀河天觀。

為了獨自準備好這些,她的手腕被工具擦傷,十個手指都磨出繭子,好在一切全未白費都用上了。

似乎到了鬧市。

長幸聞得了人間煙火的叫賣,總算落下一幕了,她悠悠然地躺回去繼續閉起眼裝睡,只是面上忽而一笑。

心想不得不佩服那流氓窦s咕咕深奧的演技,當然,自己這次也很棒,真是辛苦了。

忽而聽得耳邊有一陣不尋常的嘈雜。

有馬的巨大響聲,嚎叫着,往這邊奔來。

她剛想睜開眼,車身被猛烈一撞,身體已經自毯上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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