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子初長成
第1章 天子初長成
元宏三年四月,春。
漢朝漢宏帝在這年歲及弱冠,束發加冠,行成人禮。
這三年來在漢室的帶領下,全社會一起休養生息。
朝廷減免郡縣內的賦稅,給與農民耕田,眼下皇帝還正值青壯年雄心勃勃,加上朝廷裏賢臣雲集人才鼎沸,對比晚年的征元來說是個好兆頭。
至少漢民的發展比之前更蒸蒸日上了,也為後續的元宏盛世拉開了一點序幕。
宏元次年重點便是擦征元的屁股,治理黃河愈演愈烈的水患。
每到仲春河流的冰面融化,北方曹陽的一條黃河便會自東而西漸漸沸騰,直到夏季逢上漂泊雨季便有決堤潰泛的危險。
每次淹沒農田莊家,都會致使數萬人無家可歸,財政損失不計其數。
為此宏帝廣納世間的治水人才,勞力不夠便讓朝廷派出了幾只軍隊着手加固堤壩,并在曹陽和黃河中下游各據點依次設立治水所河堤府,親立治水官河堤走使,有配玉璞留待朝中上朝彙報的權利。
這日過朝,窦玥照例進宮拜。
聞得幾人都在宮內騎射場內作比試射箭,進了射場,迎面是一塊淺木鋪就的遮蔽看臺。
有女子靜靜地跪坐于一側,着了身淺藍碎葉漸紫挑花的輕薄直裾,露出的一段脖頸修長潔白。
她所面之處便是前方粗泥撲就的靶場。
窦玥悄悄觀察了一圈場內,捕捉到什麽,然後才輕笑着喚坐着的那嬌小背影,“女君子。”
長幸轉過頭,臉上略施粉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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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來她也長開了不少,越發亭亭玉立了。
先是往她身後左右瞧了瞧,請她坐,“嗳?小翁主這次還沒跟你一塊來麽?”
去歲傳出窦玥和驸馬不和,争吵後怒使其遷出大長公主府的流言,不久窦玥有孕并生下了一個女兒,封號真寧翁主。
翁主多病體弱,長幸也只在去大長公主府時見過,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了,窦玥上回還說要帶她進宮。
“袅袅好容易睡得香甜,我不忍心吵醒便就未曾帶上了,你呢,最近如何?”
見她一閃而過的蹙眉,侃道,“是不是又同陛下吵架了?”
她忽然屏住了呼吸,一時不答。
窦玥也被吸引住了目光。
靶場上到了窦矜和李涼比試的時候。
窦矜左邊已經射完在放弦的男子,就是最近被舉薦的治水官魏延。
朝上窦矜賜官讓他拜浏陽河堤走使,聽得他在被窦矜發現前,為了謀生還投過軍當過箭手,邀請他下朝後來射場一試。
且為湊場,除了平日經常與他一同煉體格耍搏鬥的六郡良家子們,還将已經調入內廷軍一年的左旗營副使李涼,和升遷至宣義小将軍的孟常都叫過來陪從魏延。
長幸仍為禦尚,每日按規矩都要跟在他身旁。
因此雖然兩人才因為公事拌完嘴,今日她仍舊娴靜地坐在這裏旁觀等候。
射禮這種活動既有閑情雅致又不乏君臣相怡的豪爽,在崇尚武力之風的新朝頗為流行。
窦矜同其他人一樣,在射箭前已經将衣袖用護臂紮緊,外衣半脫餘一只空袖甩在腰下,穿箭拉弓時也勾勒出衣衫裏頭的肌肉。
他雙腿大開,将那張犀角做的紅弓崩緊了s,微微閉起眼。
不待三秒,白羽尾巴的長箭嗖的一下猛然發射了出去。
長幸和窦玥的眼光也跟着箭在動。
箭如破竹,立馬射透了靶心中央的紅點。
判分的侍官舉了小旗,“中紅環,滿——”
其餘人等拍手叫好。
戰局緊張,她們一邊看戲的人都呼出了一口氣,長幸勾了勾唇角,揚起手到窦玥的耳邊小聲嘀咕,“別看他讀書寫文總是牛馬不通的,舞刀弄槍倒是沒話講。”
李涼也是同時中了他前邊的靶心,也過來恭賀。
窦矜表情未變,仍舊把弄箭翎,一副未曾想要就此打住的樣子,“既然打了平局,就增加一下難度。蒙着眼盲射如何?”
周圍人都來了興趣,紛紛起哄要他們比賽分個勝負。
盲射是較高難度的射法,發箭的人目不能視物,只能憑經驗和感官來判斷箭的方向能否正中目标。
窦玥微笑,“我朝軍人都有受過這種訓練,就是為了應對惡劣天氣,還有天黑時發起的戰争。陛下師從孟老将軍,技藝精湛,應該很有把握。”
侍官立馬按全則的吩咐找來黑色布條,為二位主子蒙住眼睛。
長幸眼仁雪亮,狡黠道,“我還未曾親眼見過盲射,那就拭目以待一下吧,且看他們能玩出什麽花樣。”
于是将目光又放到了場上。
場面在李涼這時還一切正常,他的箭只射偏了一點點,出了紅心但仍在中央,而到了窦矜這裏,他不知吃錯了什麽藥,正常拉弓之後,竟忽然調轉了半邊方向,直直朝李涼所在的站位射了出去。
窦玥被吓得一下子站了起來,面色煞白。
長幸亦站了起來,卻是去扶住軟了身子快要癱倒的窦玥,她将窦玥攙扶好了,凝着眉頭往場內看去。
剛剛那一箭幾乎擦過李涼的耳朵飛過去,削下李涼一縷耳邊的散發下了地,周圍人亦反應不過來這意外的發生,場內松快的氛圍頃刻靜可掉針。
李涼如石化久久僵在原地,直到窦矜摘下布條他才連忙半跪卧倒。
其餘人等也迅速下跪卧倒,生怕觸怒了天子發威。
窦矜看了眼他的箭靶,持弓走近仍戰戰兢兢的他,只說了涼涼的一句話,“我若是如你的這般準頭,此時你就沒命了。”
李涼将頭垂得更低,眉頭緊皺,下牙打上牙,就是不發一詞。
他讓其餘人等都散了,大家都是面面驚疑,其中只有孟常看李涼的眼神頗為複雜,上前幾步似乎想要為李涼求情,被窦矜擡手攔下。
他嘆了口氣,只好先回身離開。
李涼就這樣一直跪在站在的窦矜身後,窦矜忽然往這邊看來,神色不可捉摸。
他在看窦玥......長幸愣了良久,看看副使李涼,又看看自己扶着緩氣的大長公主,腦中火花霹靂,忽然明白過來什麽.....
窦玥被人帶回宮外的府邸,李涼未曾治罪。
及至殿內屏退衆人,長幸在後脫了鞋,便一路在他跟頭後邊追問,“大長公主和李副使有私情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他一概不理,只管大步向前。
走的愈快她就似一游草跟的愈緊。
直到他忽然停下來害她額頭撞了他的背,生疼地吆喝了一聲,“你幹什麽?”
窦矜板着一張臉,幹巴巴地坐下,舉起案牍上的書簡看,”因為我到了。“
拿腔拿調的,她一凝神,将他的書抽出來扔到地上去。窦矜皺着眉看了眼那地上的書,口腔裏啧了一聲,“你幹什麽?”
“你将大長公主軟禁,卻釋放了李副使。”她心有疑。
看她不弄清楚便不肯罷休的樣,窦矜開了口,“你想知道嗎?”
長幸點點頭。
“因為李涼是真寧的生父。”他擡首,将她額前的一縷飛絮拈走,“所以我不殺他。”
她只是短暫地驚訝了一下。
驸馬和公主沒有感情基礎,書法大家生性風流,窦玥溫婉克制,藏而不露。
兩人性情各異,難以結合是可想而知的,窦玥的婚姻生活并不愉快,但見她很快就放下了,将重心轉在其他事上。
長幸猶記得,三年前西市窦玥帶着小公主們出游時,一雙眼已經頻頻看顧當時還是騎兵侍郎的李涼。
直至窦矜帶她回宮,窦玥與李涼在宮內碰面,更引起了她的這種感覺。
後面才得知,李涼與和窦玥未能善終的那個敵國質子,長相有五六分相似。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昨天。她将真寧偷偷帶去見他。她有孕時已經與驸馬分居良久,孩子出生時還尚不足月,我早就起疑,派人偷偷跟着。”
“她只道是早産兒多病,不愛示人。”長幸低語。
抛開世俗倫理不談,李涼平日舉止進退得宜彬彬有禮,公主會喜歡他也情有可原。
可皇室宗親鬧出了一點醜聞都非同小可,更何況他們如今還偷偷孕育了一個養在驸馬名下,姓公孫的翁主,如若揭露,李涼私通漢朝的大長公主,行事荒淫,連坐三族,毀掉的是整個隴北李家。
窦矜今日一舉,不過是警告。
“你打算怎麽辦。”
“将李涼發配西濟山永不得入朝。不過在那之前,他還要随我一同讨伐袁啓,将功贖罪。”
窦矜讓李涼離開,也是保護窦玥和翁主。
三年來漢宮的風雨她看了太多,将一顆發紅的良心煉成黑鐵,但還是不敢想象窦玥的執念被再一次毀掉時的心情。
而且聽他說起讨伐袁啓,她的面色變得更加灰白,這也是他們之前吵架的原因。
去年正月,幾車赈災的官糧在途經關山的路中被不明盜賊所截殺,那糧官與衙役夜扣關山門求助,門內有人卻故意閉而不開,致使糧官等人全部被殺,屍體橫陳關山門下曝曬,及至後來的一批朝廷官員發現時,屍體已經曬成了肉幹。
關山一帶常年被袁軍占據,征元換宏元時,關山王袁啓割據自立,一直不肯朝納漢室。
三年前國尚初使,如今治軍規模擴大已經有了發兵讨伐的基本,相安無事也倒還好,但這件事直接惹怒了窦矜。
在他的王土之下,他不允許還有他的臣民不能踏入,不能受保護的地方。
在朝廷上大發怒火摔了呈報的文簡,要出兵踏平關山門,派出二将軍,卻遲遲攻不下來。
窦矜決定親自讨伐。
長幸當晚便覺得他還是太年輕,過于沖動了。
“如今治水尚進行了一半,你這時候抽掉兵力發起征戰,引男兒入軍,水不治了?你自己去,不危險嗎?”
窦矜回她,“并不使用治水的軍隊。”
“我已跟張丞相和司馬等人商榷過,調配新軍,如今入了仲春,士兵沒了霜凍病,糧草也可行水陸兩道,勝算翻了一番。
待我拿下關山,那張立允也會不戰而降,國土坦途,南北遷徙過江,遠遠比現在要好。”他心中有一張藍圖。
“關山地勢險峻,易守難攻,你沒有十分的把握,是不能輕易去前鋒的。”
誰知窦矜只說,“我心意已決。你.....也随我一道。”
她知道是因為自己身體的原因,但心中有氣斷然拒絕,二人鬧了別扭,不歡而散。
此時說完窦玥和李涼的事,他撿起被扔在地上的書,又問她去不去。
長幸漠然搖搖頭,漠然中尚帶着一絲不滿,“誰愛上前鋒那誰去好了,反正我不去。”
話沒說完忽然被他抱過去,不管她的掙紮,他将人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她将手抵在他胸膛上。
窗外露一絲陽光進來,光線下的兩人一個推一個迎,就這樣弄成了一個別扭的姿勢。
兩相相視。
她很快被他弄得敗下陣來,轉而摟住他脖子,“算了,我跟你好好說。”
“嗯。”
“我就不跟你走了,我在那兒你還要分心看顧。
只要按時喝藥,不超過半年也不會有事的。你若真的關心我,就半年內将關山收複。
屆時南北通徹了你就回來吧,我會在這裏等你。”
說話時無意揪扯着他胸前的交領,類似撒嬌,“可以嗎?”
“我真的會按時服藥。”她強調。
窦矜沒有出聲。
她按照對他的了解,知道這是默許了,獎勵他一個腮邊的輕吻。
靠在他身上,“我還可以再提一件事嗎?”
“……說。”
“李副使走前,讓他與公主和小翁主見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