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姜後自赴死
第1章 姜後自赴死
姜皇後今日必要殺她。
她不肯還給她藥方,又盯着那壺和碗問,“那壺中是什麽?你若是想要除掉我,不必等我到了這裏才動手,不是一般的毒藥罷。”
咬字時,脖上青筋因為緊張已經凸起,脊背僵直,她眼睜如圓豆。
姜皇後看穿了她是在故意拖延時間,“你是不想拿自己去換了?好,來啊,給她灌下去。”
長幸立馬退後了幾步,背頂到門上,背手探摸着想去開門。
門已經被鎖住了,她大喊着向外求助,“程藥!”
四面八方穿道裝的侍女從昏暗的角落出來,一人倒出壺中液體,一人托了那茶碗,還有幾人上前來抓住她的手腳,不顧她的掙紮将她按在地下。
皇後身邊的一個侍女将她衣袖拉起,一把扯斷了腕子上的那紅繩,丢入所拿的那只火爐之中,姜皇後看着那紅繩被火燒成灰燼,才滿意地點點頭。
茶碗逼近,侍女捏住她的下巴強行要她張嘴,姜後的話如魔咒一般在她耳邊狂風作響。
“我姜家百年的名門血脈,貴出龍脈天子!
可偏偏有你惑亂朝綱、迷惑我兒要償命給你,皇後印玺交給了你這種妖孽,漢王朝就要出一個妖後了!還談什麽蒼生百姓!今日我便要當着姜家列祖列宗的面兒讓你消失,列祖庇佑我大漢,庇佑我兒!”
姜後陷入了瘋癫。
藥水滾到她身上下巴上一片淋漓,下巴幾乎被力道捏碎,疼得她渾身發顫,動彈不得。
就要被姜皇後得逞之時,遠處響起一陣短促肅殺的號角,破開昆侖山的迷霧闖了進來。
是天子近兵發兵的角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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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皇後表情微變,尖叫:“立刻灌進去!灌進去!”
轟隆一聲巨響,觀門被人破開。
長幸身邊的侍女持刀殺了進來,程藥一個眼尖,撲上來将那藥猛地打翻,藥水撒了一地,茶碗也碎了個四分五裂。
無追觀中的侍女和長幸身邊的人互相厮殺混戰在一起,頃刻觀內變得血肉橫飛,慘叫犀利。
牌位在混戰中被撞倒,那些牌位随着旁邊的銅樹燈一起倒下,燈火點燃了牌位下的絲布,祭臺立刻被火舌吞沒,越燒越大。
姜皇後看着祭臺已經成了汪洋火海,列祖列宗被焚燒,猛然撲通一聲跪下,眼中掉下了兩行紅色的血淚。
“女君子!”程藥将她扶起,“宮中來人了,我們快出去!”拉起她就要往外狂跑,卻聽皇後發出凄厲的一聲嘶吼。
那皇後身邊端着托盤的侍女過來用自己的身體将二人絆倒,她用發帶繞過程藥的咽喉,将他即刻勒得面容扭曲。
長幸臉色煞白要去幫忙,被背後趕來的姜皇後拉住,五根倒勾的指甲嵌入她的血肉,她面露痛苦,更是被點了穴一般瞬間就渾身軟綿,變得無力反抗。
看着姜皇後一手親自提了那壺盞,要往她的嘴裏灌去。
一枚箭翎飛速而來,射到皇後腳邊。
姜皇後擡首,一隊精兵已經闖入觀中,為首放箭的将領身邊跑着個宮內打扮的宦官,面目驚悚:“太後!快放了女君子!”
士兵進了道觀将姜皇後通通圍住,因她為天子之母,一時還不敢用武力拿下。
姜皇後仰頭大笑,“天亡我兒!”随即指着手裏被她掐得手臂流血,冷汗淋漓的長幸,對衆人大叫,“此女為妖孽,尋常刀槍損她只會同害我兒,我費勁千辛萬苦将她引來以解魂藥折殺她,我是為陛下除害,卻還是晚了一步啊!”
說罷不再猶豫,将要喂給長幸的壺中藥灌入口中,倒地而亡。
随皇後一死,那些原本還在與士兵和長幸的侍女厮殺的一衆人,都紛紛停止反抗,先後自刎而亡。
這場面活像信主一死,信徒就紛紛獻祭。
人一下全死光了。
普通人哪見過這種詭異場面,都紛紛呆在那裏。
那帶頭來救的宦官全則,還有方才射箭的內侍總管陳鸾,都被姜皇後這等驚人之舉久久震懾,全則已經吓得說不出話了,陳鸾蹲下去測了測姜皇後的脈搏,随後嘆氣,伏地而拜。
長幸此時稍微清醒了一些,被程藥扶着站起來。
就發現姜後四肢蜷縮,雙目大睜口唇撕裂,七竅全都流了血,如受了地域七宗罪的刑法一般,已經極其痛苦地死去。
她手邊摔碎的就是那個茶壺,流出褐色的藥汁。
陳鸾無措地望着長幸,而長幸頭發散亂衣着污穢,臉上粘着碎發又混着泥汗,亦是面如白紙。
她也沒有料到此番來赴約,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
此時門外人來通報,“陛下到了!令大人立即封山!”
陳鸾掩過剎那驚慌,領命吩咐下去。
*
一只鹿皮方頭履靴帶着濕泥越過那扇破門,踩進觀中。
觀內女道士的屍體橫陳,為首的皇後更是慘死在一邊,只有長幸和程藥二人失魂落魄地站在中央。
“......”
他一身風塵連夜趕過來,等來的就是這番景象。
門邊的陳鸾眼望地,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不止他,窦矜被人簇擁着來時,無人敢擡頭看窦矜的臉色。
那雙桃花眼此時染上了井深的陰翳,掃過了蜷縮在他腳邊面目猙獰的皇後,而後掃過自刎歪來倒去堆成一片的那些女侍,最後掃到還活着的長幸身上。
長幸渾身顫着,但并非是因為單純的害怕或者緊張,她第一次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偏開了頭,将視線落在虛無之處。
那眼緩緩下移,落在她手中的那卷藥方。
長幸手中一燙,蜷起指頭,默聲将黃絹擋到了身後.....垂下頭。
下一秒,窦矜漠然拔出腰間的佩劍,繞過皇後的屍體過來。
程藥見狀大驚失色,連忙擋在了長幸面前跪下去,“陛下!皇後先以百姓為要挾,自裁并非女君子所使!”
窦矜眼不落地,擡腳将程藥一腳踢開。
他往她的腰後去,抓起她的手粗暴奪走那方黃絹,面無表情地開口,“你就是為了這個?”
“......”
絲絹被他抛向空中,用劍割的四分五裂。
割絲之聲如劃破人的咽喉,每割一次,劃過的風亦很鋒利,刮得她眼角生疼。
衆人屏息發抖,直到那東西被他割成了如飛絮狀的碎片飄了滿地,他才停手。
不再看她,收起劍,将皇後變了形的屍體輕輕抱起,往觀外大步踏去,一行人也浩浩蕩蕩的跟着他走,只留下那幾個剛與道中人浴血的侍女和程藥。
長幸身體一暈眩,癱坐在地。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滿地亂飛的布絹,一開口便已如鲠在喉,紅着眼硬着頭皮道,“好在是布,如若是紙,拼也拼不起來了。”
宏元二年,歸車院用植物實驗出紙,材質薄脆,還未曾普及使用。
程藥知會,對那幾個侍女使眼色,她們便立即幫着她撿那些碎片,s有些布片飛到血水裏,屍體上,燒焦的牌位裏,也都小心仔細地撿過來。
程藥撕了一塊衣角,将碎片攏好裝成一個包裹,“女君子放心,我會将藥方複原抄錄給各位大夫。”
除了說這個話,他也不知道如今這種情形,還能怎麽安慰她了。
***
姜皇後已死。
無宗法師亦無有解法讓她生還。
她下了猛力在藥水裏各種添置,勢必要長幸喝完後永世不得超生,沒有任何再複活的可能。
三魂七魄驟然從軀體拔出,會讓一個正常人的肝髒盡數俱裂,體內雪崩,身體各處灌血後順着七竅流出,這也可以解釋姜皇後那殘暴的死狀。
天黑前下着大雨,窦矜命人将姜後火化了,埋在無追觀後的懸崖之上。
陳鸾接到命令帶長幸回宮,牛車改道,在坡底前換成了馬匹。
在這換馬的功夫,她往高處挑眉。
人影遠遠可見,一抹剪影立在高聳絕路的懸崖處,在風雨裏飄搖,随時被呼嘯而去。
車內的長幸突然跑下了車辇,不顧陳鸾在背後的喊叫,淋着大雨甩開袖子,拔腿就往懸崖的方向奔跑。
陳鸾一驚立馬要派人去抓她,被一旁的程藥所攔。
他急的要跳腳,粗着脖子推開程藥,“你這個文官懂什麽?!陛下怒意正盛,女君子此刻擅自去打擾,連累我等也要一同被下罪了!”
“陳大人信我一回,女君子會處理好的,你我便在此等候。”
“可是陛下——”陳鸾沒說完就“哎!”的大叫一聲,連連擺手而去,想也是拿長幸沒有一點兒辦法。
雨水帶着泥沙打進長幸眼中,打得她睜不開眼。她踉踉跄跄爬上了雲梯,跑過已經了無生氣的無追觀,又繼續在泥路裏深一腳淺一腳得往懸崖邊爬。
懸崖冷壁,料峭崎岖直沖天際。
長幸氣喘着到了頂端,腿發酸,直打顫,兩眼冒着金星。
他依舊坐在墓碑前面向無垠的雲際,在大雨裏成了一道靜默的塑像,深沉壓抑,和天色融為一體。
這是姜皇後生前給自己親自挑的皇陵,她說死後要葬在這裏,遠離平原坐擁昆侖山。
雨潑天而下,霹靂吧啦地打在泥地裏濺起無數水花,他的身上腿下的墊子也全都濕透了,泥濘不堪。
她往前走了幾步,沾了泥巴的兩只鞋,在距離他咫尺的時候停下,開始反複躊躇起來。
這也不是她想要的結果,但已經發生了。
——如果她不來赴這個約,姜皇後不會喝藥橫死,窦矜也不會忽然失去他的母親,好早以前她才認識他的時候,就很清楚姜皇後在他那裏的意義。
他那麽壞,也還是愛自己的母親的。
忽然她也感到了一陣心如刀絞的大恸,借着大雨掩蓋了奔湧而出的淚水,往前了兩步,緩緩将袖子提起。
窦矜頭頂上的雨水漸停,打在她輕薄夏衣上的聲音沉悶而低落。
她以手袖作傘,為他遮蓋起了一片微小的天地,卻并不說話只是靜靜地陪着。
窦矜依舊維持着雙腿盤坐手置膝蓋的姿勢一動不動,只有在她的袖子拉起那剎,動了動睫毛,觸掉了睫毛上的幾粒雨滴。
這晚,他呆了多久,她也陪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