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信鴿牽一線

第1章 信鴿牽一線

陳鸾等人從漂泊大雨等到雨幕漸停,自天色昏暗等到卻金的深夜,紛紛燃起了火把。

眼看侍衛們都站的身體發僵發硬,腳底酸軟,陳鸾下令稍整休憩。

但月都破開了烏雲,也未見那二人下來的身影。

那一瞬間他腦海什麽想法都閃過了,臉上露出一種驚恐的擔憂,被程藥捕捉到了,“陳大人,稍安勿躁。”

他正靠着自己的軍馬随坐,聽完呵了兩聲,朝地上狠狠“呸”了一口,指着程藥怒目,“我就不該信了你這個家夥的鬼話!”立刻吆喝士兵都起來。

打算去找人了,那山群裏慢慢現出二人身影。

陳鸾連忙邁開腳一陣快走,終于确定了那下來的身影是窦矜和長幸不錯,才狠狠松了一口氣。

兩人在懸崖上呆了半個夜之久。

下山後,窦矜上馬,長幸入車,未曾交談過一句。

打道回宮之後,這樣的局面也沒有絲毫的好轉。

窦矜很快就為姜皇後加封谥號,供進元祖太廟,未央宮裏只有一道道加封、服喪的聖旨傳下來,此外嫌少看見他本人擺架過來的身影。

洛女閣平直修正,飛檐走勢秀麗華美,離皇帝寝宮甘泉殿不遠,已于兩年前竣工。

竣工後一共有三層樓,在一樓的殿堂和二樓的寝間之外,又在三樓加高了澹臺。

辛姿跟收綠幾個人在一塊憂心忡忡,邊指揮底下人将洛女閣與其他宮殿一般取下絲縷彩帛,換上白麻,邊挂着一張臉讨論。

收綠:“女君子今日好些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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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姿搖搖頭:“還是不怎麽吃得下飯。”

“要不要告訴陛下?”

辛姿只是嘆氣,“她,大概是心病。”

其餘人也在聊,“陛下又要服喪,那這新納皇後之事是不是又得拖延了。”

“皇後的人選都有了,估計還是會辦的,就是熱喪期間不可太隆重。”

“什麽嘛,你哪裏來的消息。”

“崇德殿的小內侍啊,那些大公在朝廷上吵呢,都要讓陛下選自己挑的人家。辛姿阿姊,你覺得呢?”

之前她們還猜測過,按陛下和禦尚的那種暧昧關系,這皇後會不會要讓禦尚來當了,但如今他們兩個就跟有了什麽深仇大恨一樣,信心倍減,對押注禦尚又沒了把握。

剛好辛姿最得禦尚信任,想探探她的口風。

辛姿淡淡開口,“別瞎捉摸了。關山一戰還未結束,待陛下凱旋歸來再談此事。”

收綠幫着她換掉這個話題,“對啊。你們不如多關心關心自己的身體,外面的疫情好了沒,沒好可都不許出宮。”

“那宮外的疫病,我聽昨日禦藥院裏的呂阿肆說藥到病除,是禦醫們的方子奏了效。”

大概是聊歡了,有個侍女忽然道,“那方子是不是咱們禦尚從宮外——”

話未說完被辛姿肅着臉打斷,“噓。”低聲訓斥她,“多說多錯,沒有根據的事你胡亂猜測放在心裏就算了,還敢說出來讓旁人聽見,幾個你的舌頭夠賠的?”

“辛姿阿姊,我再不敢了。”她連忙住了口,跑去一邊幫忙取絲縧。

她們幾個不知長幸何時出了宮,只是那日醒來人就不再閣中了,連帶陛下放過來的那幾個會武功的侍女也都不見了。

如實禀報了三公主,三公主不找,倒把她們幾個都關了起來。

直到後腳陛下的人回宮發現女君子失蹤,才将三公主關押把她們放了出來。

幾日後女君子回來了,陛下也回來了,可是一個失魂落魄悶悶不樂,一個氣色陰沉不可捉摸。

後來就接到已經去修仙的姜皇後成仙羽化的消息,三公主也沒了消息,不知是死是活,感覺如今宮中也不太平,伴君如伴虎,輕易看不見波折罷了。

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女君子回宮以後疫病就有救了,這.....可能只有辛姿知道一點內情,但辛姿嘴嚴,什麽也不肯對周圍人透露。

她們哪曉得辛姿是為了她們好,知道了這命就保不住了。

***

關山一戰暫且未平,窦矜知道長幸去了昆侖山,不眠不休改道返回,軍中只道是宮中有緊急之事陛下需親回處理。

誰知這一去,便是失了怡親在宮內發喪。

前線飛馬,傳信大捷。

袁賊落敗,據守一處未曾肯降,此外失地皆已收複,如今改分兩邊,擊潰袁軍之外出擊張軍,孟常請他放心,如若走不開便就地留在宮中好了。

衆臣也極力挽留他留在宮中主事。

朝上,他們口風一致。

“國不可一日無主,陛下親征已三月有餘,太後仙去三公主卸任,陛下何不為此留下行立後納妃之禮,也好重振我朝綱啊。”

此前所定的皇後人選中,最多人贊同的為董老尚書董盛之孫董維爾。

年方十七,父繼尚書一職,母為姜皇後之表叔姜國公,背後連結了朝廷和軍中兩股勢力。

人選合适,窦矜沒有反對,也一直沒有正式點頭。

好容易抓了他回來的機會,那就自然不能輕輕揭過,他們言辭鑿鑿,勢必要窦矜即刻妥協。

這次連張平也站在了衆人那邊,“陛下,成家立業延續血脈乃國之根本,關山大捷,想必捉拿袁張二賊只是必然,陛下尚可盡早娶後,為漢室誕下國嗣。如若挂念,也可先行過婚儀,再去關山坐鎮。”

窦矜望着這一朝人,煩悶無比,忽然覺得人生了無生趣,很沒意思。

他們都是的,都裝着那些倫理規矩,什麽立後什麽納妃,只要是文士學儒都逃不過這套定論,還有姜皇後,連她也逼了他。

忽然,極其輕蔑地笑了一聲。

當皇帝之後他掩飾許多,已經很少露出這種當太子時的輕佻表情。

珠簾上的玉石磕碰,待衆人s屏息凝視時,他的那種陰森森的笑容早已經消弭下去,恢複了正常,衆人未覺異樣。

但珠簾後的兩只眼微揚,仍滿是對朝綱倫理的嘲諷,對自己要和許多女人一起開枝散葉這種事的不屑。

議論完其他國政後,窦矜直接宣告罷朝,并且不日返回關山督戰。

随即痛快一甩袖子起身而去,姿态嚣張,很有幾分桀骜不馴的野蠻。

衆臣見他這舉動,先是呆若木雞,随後大為不甘。

還要上前去勸誡,都被全則等人所攔。

他們都忘了窦矜曾經是一個瘋子,瘋子當了這天下的皇帝,規訓的底色并不适用于他,注定是要吃苦頭的。

***

回關山前一日,宮外飛來一只鴿子,越過了聽舉臺。

窦矜耳先聽得,随後擡頭緩緩注目,瞧着它在視線之內消失,所去之向是那高聳木閣之處。

沉吟半晌,起了身。

全則一直亦步亦趨地跟着。

近日禦尚稱病未曾跟随陛下左右,一貫大小事都是全則全龐在打理,窦矜的脾氣不比從前外化了,陰晴不定,也看不出來好不好,因此要更加小心伺候。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窦矜步履是往洛女閣所去。

未央宮的宮殿裏頭,最高的就屬洛女閣,都說太高不和規儀,最後也還是破了禮制給加了,三樓啊,比天子寝閣甘泉殿都還要高。

竣工後朝野嘩然,聞名四海。

都好奇這神女到底有何特別,如果真是祥瑞,那想要得到的人也數不勝數了。

洛女閣外懸挂的絲白如銀河在風中飛翻,窦矜進去時侍女們都在各幹各的,你說笑我繡花,紀律很松散,見了他才頃刻緊張起來,一起來行禮。

正要通報,窦矜以手打住,“她人呢?”

那被問話的戰戰兢兢地答,“禦尚同辛姿阿姊一塊在澹臺。”

窦矜颔首,将全則他們都攔在一樓,“在這等朕。”

木樓依舊嶄新,上樓時并沒有任何聲響。

到了三樓視線大亮,能聞到一股酸甜的酒香,臺上有個小角亭子,二人便是在那陰處待着。

窦矜眯了眯眼。

辛姿在幫長幸曬竹簡,把那些竹簡在太陽底下一一攤平了,隔着一會兒便去翻動一下。

淺色木的案幾上燃着香擱着酒,那酒也是她們在鶴樓時跟西市酒坊學的皮毛手藝,回來就自己試着釀酒,今天終于可以嘗酒了,用水勺打了裝在壺裏拿來分飲。

辛姿翻完書回來,見酒杯空了又低腰幫她斟了一杯。

而長幸端坐在案前,周圍擺着些玉石。

她脊背筆直,左手挽住右手袖口,露出一截潔白的皓腕,一邊琢磨一邊寫字,時不時喝一口酒。

那端坐的側臉隐在煙絲中,外人只望得側邊的眉眼如遠黛,肌膚之色霜白如雪。

鴿子咕咕咕在她耳邊叫嚷,她早前用硯臺幫它盛了些稻米喂給它吃,吃飽了,那鴿子又過來用腦袋蹭她的手。

長幸正喝酒呢,放下酒盞伸出手,一手往後撐着,仰了背将手舉到高處逗它玩兒,它立刻跳在她手上呼呼地扇動翅膀。

她沖辛姿展顏,臉上有了些驚人的光彩,“好乖啊,比祥瑞還乖是不是?”

回宮之後,她與從前判若兩人。

辛姿猜想她在宮外受了不小的刺激,除了主動跟陛下疏遠,還有來自她自身的心結。

許多心事藏着不肯跟任何人說,郁郁寡歡的,遠沒有之前那麽快樂了。

便也笑着附和,“我看啊,這只鴿子不止貪吃貪玩,還貪酒呢。”

長幸将手伸回來,和它熱乎乎的小腦袋貼一貼,“是啊......是個貪心鬼。”随即放它到地下去,推了推它,“乖乖,你還是飛走罷。”

酒碗不過是被她随意放在案上。

但那酒好像順着香味兒生出了一根絲線,一端系在酒壺上,一端系到了他鼻間,他聽得她對一只鴿子溫柔的低語,忽然中蠱了一般邁開了腳,一步一步地靠近澹臺的小角亭。

才将她的面目慢慢看清楚了。

長幸着了一身灰色暗鵲紋四方連續的染樣夏季大袖,外罩了一件煙紫色的薄紗禪衣。

柔順的烏發裏只用了兩根淡玉簪随意插在挽起的發髻上,露在右耳邊上。

垂下的發用一根同色的發帶束起,此時尾端也蓬松的鋪開,綻在肩臂上如流下的瀑布。

夏衣單薄輕盈,她穿戴很少,整個人都是淡淡輕輕的,風一吹那紗料下的衣物抖擻,隐約勾勒出實體的曲線,襯得她越發單薄白皙。

這大半個月,偶爾在宮內相遇也是擦肩錯過,她目不曾斜視,他也不曾。

二人形同陌路。

窦矜敏銳地捕捉到,那露出的一片雪白肌膚中,明顯展現着一絲不尋常的病态。

神色微變。

鴿子遲遲不肯離去,她将這胖鴿子交給辛姿,“是陛下的鴿子,腳上還有信呢。你親自送去聽舉臺吧,別耽誤了他們的事情。”

“不用了。”

他忽而沉吟。

二人驚詫地齊齊看來,才發現,已經不知在那處站了多久的窦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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