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都為局中困
第1章 都為局中困
他站在陽下朝辛姿伸手,但周身散着無形的冷氣,讓人畏而生寒。
辛姿會意連将信鴿給了窦矜,待他拉下竹筒過目之後便放飛了,看他那架勢還有話要說,體貼地拉下了亭中的淡色帷幕,悄然退下。
簾帷翻飛,她未曾動作也未曾出聲。
只有清光在一地的竹簡和紅色亭角之處随波流淌,若隐若現勾勒出內裏人靈動白膩的淡紫纖影。
窦矜不再猶豫,大步向前将那股誘人的酒味和香味都滿滿吸入鼻尖。
一手掀開帷幕闖了進去,與她直直對視。
案幾上的墨汁發亮,她原是在等竹簡上的小字晾幹,所以還保持着那個懶懶的姿勢沒有提筆。
因為沒了鴿子可逗弄,此時仰着脖子看他,一張臉上黑白分明,只有口脂泛着鮮豔的粉紅。
“你找我有事?”
窦矜在她身邊坐下,提起她一只手,果然觸感冰涼。
他想進一步檢查,才剛觸到便被她向後掙開。
他皺了眉頭,不是因為她拒絕的舉動,而是确認了她身體的異常。
長幸仰天吐了一口氣,垂在胸前的發尾微微被風吹動,又将臉轉而回過來正視他,也是眉頭微皺,“窦矜,你恨我嗎?”
窦矜同她下山崖之前只說了一句。
“你該再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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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之後,長幸不是沒有試圖跟他解釋,但是他一次次避開了她不聽她的解釋,陳鸾和程藥應該都告訴了他情況,他知道來龍去脈,但仍舊無法與她溝通。
姜皇後達到了她以死明志的目的。
她的自裁成了一根鋒利的刺紮在窦矜的心裏,也紮在長幸的腦中,使得他們每每想要互相靠近,就會因為姜後感到鑽心的疼痛。
那日長幸在聽舉臺的閣廊盡頭遇見他的行架,她嘗試在他經過時抓住了他的衣袖卻被他作勢揮開,那是他們相處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選擇了揮開她的手。
連日來憋悶的情緒洶湧而出,她忍不住在他疾走的身後咆哮,“持殺人刀皮開肉綻,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難過嗎?!”
他步伐微頓,漸漸的,行架停了下來,衆人将腰彎下,不敢吭聲。
”我本不屬于這裏,也無意闖入,這裏的一切又與我有何幹系?是等我我看見碰到了身邊的一切,我看到了你們的掙紮,皇後的,皇帝的,還有你的,這宮中的每一個人無不是有血有肉,有悲歡離合。”
空曠的廊中,只有她的聲音在內回響。
她往前走了幾步,依舊沖着他的背影,眼底漸漸濕潤。
越過那些閑雜人等,在他耳邊踮起了腳,将熱氣呼入他耳蝸。
窦矜袖中的拳頭捏緊了,側眼睑上的睫毛随着她的呼吸輕顫。
她輕聲道,“你既然将我比作天上的鬼神來散播好運,那我便試圖要給這大漢一個圓滿,好配得上你說的吉兆。
……可是窦矜,我無法女蝸補天,也沒法拯救天下蒼生,讓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她拼盡全力,也只是挽救了他的少年時期而已。
“姜皇後的事,我真的盡力了......”
聲音低落下去,再低落下去,如那日她在大雨中為他遮風擋雨時,被雨水打在衣袖上的悶響。
頓了頓才說,“窦矜,如今連我也快被困在這裏了.....我也快變成這深宮中的局中人。”
也是自那日之後,她再也沒有主動睬過他一句話,哪怕是一個眼神。
“你恨不恨我?”她再問。
窦矜深望進她的眼底,那裏依舊清清澈澈,仍舊存有一點希翼。
他胸中似被人有所敲打,酸疼得很,悶悶出聲,“恨。”
長幸輕笑,執起酒碗小啄兩口,“那沒辦法了,你要恨就恨吧。”
他端坐着,手扶膝,不再去觸碰她,而是以一種平直的目光黏在她身上,口中接着上一句話繼續道,“不止是恨。長幸,做我的皇後。”
她愣了愣,要将酒碗放下。
被他以手搶過将殘酒s一飲而盡,将茶碗随意一扔,有些急迫道,“你和我綁在了一起,那就沒得選,就該和我一起被困在這裏。”
這也是他樂意看見的。
窦矜不是什麽聖人,好人。
故意把她捧到無二的高處,讓她成為衆矢之的被人搶奪的對象,就是存了這樣的心思。他要她一出宮便孤立無援,他要她的後路只能是漢宮只能是他,然後永遠和他綁在一起。
“可是我的想法變了,窦咕咕。”長幸傾上前去,坐到了他身上,将手環在他脖後,與他靠的很近。
她想跟他慢慢說,“三年前你忽然繼位,而我半推半就着回宮,那個時候我和你都小,沒有想好以後的路要怎麽走下去。
以前我覺得,我的存在就只是關乎我們兩個的事,你情我願旁人無權幹涉,但是現在我發現這關乎很多人,你不在乎的東西,往往是他們最珍視的。”
“......”
“你在害怕嗎?”窦矜伸手摟住了她的腰肢。
揉了揉她的腰側,她的身體因為生病總是單薄而輕軟,散發誘人的香味兒。
長幸同他額抵額,用鼻尖輕輕蹭他的,卷翹的睫毛也在他臉上拂過,細碎微癢。
輕輕軟軟地嘆息:“是啊,我害怕被困在這裏。”
三年前她剛來這裏,哪怕那一點點的改變都讓她覺得無比新奇。
包括窦矜,包括漢宮的所有人,對她而言只是一個沉浸式的劇本殺罷了,她始終不覺,直到受到姜皇後這樣的重創,猛然一回頭,才發現自己已經走的太遠……
雖未曾改變過歷史,而自己卻漸漸喪失了前世那種無謂的自我,被這個封建社會所規訓。
她現在想的,做的,無一不屬于這裏,重複呢喃,“我真的害怕被困在這裏……”
窦矜提腰将她的身體側轉,讓她張開腿盤在自己身上。
衣料婆娑,翻飛的簾布刮蹭在窦矜的背後和腦後,他擁着她,卻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
一邊貪戀這種将她抱在懷裏的觸感,一邊覺得抓不住她。
“這裏是你的家。”他語氣輕柔,如果能算是哄的話,那就是哄了,“你可以嫁給我,當這裏的女主人。”
她紅着眼眶擺首,微微垂下頭。
姜皇後給她埋了一道高高的心坎,她跨不過去。
因為意識到了自己的卑劣,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情。
這讓她一直沒法開心起來,選擇了主動和窦矜疏遠。
“這裏很多人恨我,很多人想我死,姜皇後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而且我去昆侖山是抱着必死的決心的,結果我沒做到,她們逼我喝藥來換藥方的時候,我想法設法要逃跑,原來我沒有我想的那麽高貴和無私。”
他皺皺眉,盯着她的發頂心。
“尋常人比你好不了多少,別妄自菲薄。”
“但是我除了不太無私高貴,還和那只胖鴿子一般很貪心,什麽都想要,我想要愛,想要家,還想要活下去。”
“……”窦矜心中酸軟無比。
他看着她承諾,“這些我都能給你。”
她将頭擡起來,再搖搖頭,“你我都清楚,我身體特殊,是不能孕育生命的。”
無宗的話猶在耳邊,圍繞着兩人。
那根系在鼻子間的線又鑽進了身體,捆住了他的胸腔,五髒六腑都變得軟爛。
長幸的話沒有說完,但基本就是謝絕了他。
他一時語塞。
只将她複看又看,覺得看來看去,哪哪都很順眼。
一手捧過她的臉,一手摁在她的腦後發髻,将唇印在她的唇上,輕輕吸吮。
她的唇冰涼而柔軟,被他将上面那層口脂吃掉之後,徒留一層病态的蒼白,窦矜退了退仔細審視。
更加懷疑,“你有沒有在按時服藥?”手自臉側滑到肩頸,摁了摁,形銷骨立的:“還是太瘦了.....”
她讷讷地點點頭,氣息有些不穩。
看他遲疑,便小聲道,“不信你去問辛姿啊。”
本就因被她拒絕心中煩悶,窦矜聞言像個暴躁的小孩子一樣跟她抱怨起來。“你為什麽總是這樣,一會兒暈倒一會兒摔跤,走快了都喘得不行,你怎麽就不能正常一點呢。”
任何的龃龉他都不在乎,姜皇後已經死了,他要她幹什麽姜皇後都不會回來。
前半,他跟自己打架。
後半,只求她這副病恹恹的身體別再出什麽解決不了的幺蛾子,讓他連她也失去了。
光藏至雲後,風起雲湧,天成了灰蒙蒙的陰天,刮起了一陣強風。
明明是夏季,她身上的溫度也似流雲般一點一滴地流失。
他将她全部地抱在懷裏,抱得緊緊的,用自己的胸膛去暖她,就如她幫他在懸崖上遮風擋雨那般。
衣衫松散,在這一攬一抱之間領口傾斜,他的衣服不整齊了,她的也露出了大半個圓肩,在陰沉的天色下猶如一塊膩白的羊脂玉。
窦矜貪戀跟她的親密,以此想要更親密,不作多想俯下身去複吻她,希望燃起來的情欲能讓她冰涼的身體暖一暖。
這回她松開了牙關,讓他可以吸取口腔裏殘留的酒味兒,于是乎不知道是她醉了,還是他也醉了,親着親着越發動情,一起相擁着卧倒。
将将要窒息時,他放過了她,去舔舐她的脖子和耳後,留下暧昧的痕跡。
長幸輕輕抱住他的頭,也側過臉去配合他,濕濡而纏綿的吻落在她的脖頸和散開的衣襟各處。
香依舊袅袅出炊煙,筆墨已經幹澀。
紅色角亭下的幕簾內兩人衣衫堆疊,女子輕微的呻吟和男子粗重的呼吸傳出,二人身體緊密交疊在一起,忘我的纏綿。
在他于衣衫抖落的香肩處反複輕咬流連時,她忽然說,“窦咕咕,你納了董家女娘吧。”
她說這話時,尚因他的作亂,在急促地喘息。
窦矜身體僵硬,撐起雙臂,把頭自她身上擡起。
發現她的臉上有意亂情迷的酡紅,但神色卻無比清明,甚至是冷靜。
一時如被潑了渾身都冷水,情欲也盡褪殆盡。
“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長幸沒有去整理衣服,肌膚上仍殘存着親密時的吻痕和緋紅。
她在他面前并不羞澀,就着這副跟他親的散亂萎靡的模樣,左手仍舊放在他腦後,輕輕拍一拍。
“你在我眼裏只是一個古怪愛發脾氣的窦咕咕而已,而我在你眼裏,大概就是一個喜歡啰嗦的,虛張聲勢又來歷不明的女鬼。
可是我們不能一直這樣厮混下去了,天地有公道。遲早會将我們拆散的。
你一出生就是太子,也沒有辦法選擇,所以我同情過你,我想去挽救你以便挽救這個王朝的命運。
現在你已經長大當了皇帝,而我也長大了。
姜皇後以死明志,我卻也頓悟,既然我們受着底下人的尊敬和供養,是必須要做出一番成績的。
你繼位時的那種盛世期許,我們要盡力而為,而不是故意不為。
你不能任性地選擇和我在一起,我也不能。
保護漢宮是我的責任,而娶董家女娘是你的責任,你應該去履行。
等你和她生了幾個小孩當了父親,務必給他們加倍的愛護,尊重妻子,夫妻與孩子都和睦相處。這樣他們就不必承受你小時候受過的那些忽視,還有傷害了。”
***
辛姿下了樓後就讓一衆侍女都務必安靜,直到窦矜或者女君子下樓之前,都切勿不可發出動靜來打攪到他們。
過了良久,樓上忽然傳出一陣不小的雜亂動靜,像是誰在摔東西。
大家面面相觑,屏住呼吸聚到了樓下去聽。
結果發現窦矜已經二步化一地走下了樓,那腳下的力度幾乎把木梯踩碎。
“讓開讓開——”辛姿一驚,忙趕開她們。
她們匆匆回避,辛姿亦立刻低頭,但還是瞥見了窦矜下來時那鐵青的臉色。
他邁出了洛女閣,步履飛快,全則全龐等人都只能在後頭跟着跑。
等人不見了,收綠率先哎呀一聲。
“女君子,不,不,不會挨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