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起落
起落
20 「起落」
王俊凱拿出打掃衛生的工具,開始收拾貓搞出來的爛攤子。
鈴铛趴在櫃子上看,覺得此鏟屎官現在很奇怪,耳後一片薄紅不說,還打掃到一半就去看手機,嘴角翹一下,又翹一下。
算了,人類的有些行為本喵是理解不了的,反正不是因為我,鈴铛看着滿地芒果汁抻了抻前爪,毫無愧色地抖抖毛,走了。
劇本是沒心思看了,王俊凱走完洗漱護膚流程就早早上床。鈴铛不知道又從哪裏冒出來,跳上床,它現在的體重已經和輕巧二字絕緣,床很明顯地凹陷一塊,王俊凱翻身把它摟住。
他沒想到單單說出三個字就有這麽大威力,從放下手機到現在,他的蘋果肌就沒有放松的時候,一朵名為愉悅的雲牢牢盤踞在頭頂,而他甚至說不清愉悅的來源,明明今天他倆又是以吵架收場。想到此,過熱的大腦終于冷靜一些,王俊凱降下唇角,心煩地嘆口氣,把鈴铛的亂毛一通扒拉,在它的喵聲抗議中閉眼睡了。
一枕黑甜餘,王俊凱神清氣爽起床,掃一眼唐凜抓耳撓腮的微信轟炸,一條也不回,心下暗爽。他收拾停當,驅車前往L大家屬區。小馬沒問要不要司機送,去看老師,他慣來獨自前往。也曾因為習慣了受人擁簇,着司機開車到樓下,助理提着禮物一路送他到門口。被老師批評了,“你是缺了胳膊還是崴了腿,需要兩個人伺候。這麽點東西拎不動?在外面要撐場面,到我這還要撐嗎?場面長臉上揭不下來了?”紅了以後有一點不好,從此擡眼都是笑臉,耳邊從無批評,好在還有真正愛護他的人,說些逆耳忠言,幫他修剪枝丫。
站在現在回望,王俊凱不得不承認,從毀約那一刻開始,涵蓋和陳涵老師失去聯絡的那兩年,他的人生中充滿了大起大落。
事業上是,感情上也……感情上只有大落。
當年曾廣黎劇組那些破事讓這對友師恭徒産生了很大嫌隙,王俊凱不明白老師為什麽在得知情況後仍要求他堅持拍完,而陳涵也惱于王俊凱肆意妄為違反合同,讓他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都不是會臉紅脖子粗争高低的人,但也就這樣斷了聯系。
王俊凱堅持毀了約,不做篩選地拍廣告片、接所有通告賺錢,和盛天翊東拼西湊還上了違約金。他和她又在步入社會的壓力下日愈忙碌,漸行漸遠,終至丢失彼此。
期間,他因為一支廣告小火一把,被宋揚簽下,未來無限光明。而很快又因為冒險去參選李導的電影,和經紀人産生重大分歧,他堅持了自己的選擇,但培訓期的每一天,對前路的壓不住的迷茫都重一點。
好在最終入選,他整日泡在劇組,跨過了畢業季,一直拍到開學季才殺青。那時盛天翊已經遠渡重洋,他站在校門口,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就這樣失去了和她最後的聯系。
那時大至在籌劃畢業作品,叫他一起參與。作品的反響很好,在學生影展拔了頭籌,大至因此脫穎而出,而他也接到了電視劇片約,是一部群像探險劇。殺青後他開始跑劇組,模卡雪片一樣遞出去,每天遍嘗冷暖,時常一鼻子灰。情況在這時滑到了谷底。
大約這樣過了五六周,或許七八周,宋揚在一個盛夏清晨到出租屋找他,說李導影片送審威尼斯的消息傳出來了,現在你可以拿這個履歷找到好資源了,于是帶他見組,很快簽了一部古裝劇,兩個月後開機。緊接着他拿到金獅提名,片約紛至沓來,而宋揚說再等等,把手裏的時尚資源傾倒給他,讓他上時尚雜志、去巴黎米蘭看展參加時裝周,随行團隊很專業,三個小時拍八套片那種。宋揚用自己最擅長的宣發和營銷,對紛來的采訪和曝光精挑細選,質量數量兩手抓,讓王俊凱的熱度一飛沖天,随後有金獅獎加持,更是互聯網上叫好聲一片,一時間風頭無兩。此時,王俊凱終于有了一定經濟條件,把小馬招為私人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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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他順利拿下金雞獎最佳新人。與此同時,和宋揚的合同臨近到期,王俊凱沒打算續約,恰巧唐凜遞來橄榄枝,他權衡一番,換了新經紀人。
解約的事情是在京郊一個茶室談妥的。
宋揚坦誠自己在電影資源上有短板,說自己的團隊和他的适配度不高,又指點他如何選經紀人,簽合同時如何避坑。
何以回報?唯有同樣的真誠。王俊凱交握雙手,直視她,“有個疑問,我想好久了,當時簽合約,您為什麽同意只簽兩年?”
那時候,宋揚和他的地位完全不對等,一個是大名鼎鼎的經紀人,一個是籍籍無名的新人演員,如果宋揚真的因為看好他而簽他,那大可以簽八年約十年約,這樣的長期利益綁定對她來說收益更高。
“其實問出來之前,你心裏已經有猜測了吧。”宋揚沒賣關子,說,“陳涵算是我的遠方表叔。這算是他唯一一次給我推薦人吧,說你資質很好,但最近可能有點困難,讓我看看,覺得可以就帶你見幾個劇組。那時你不是正好演廣告片上熱搜了麽,我就想着見見你。”
照理說,圈裏沒有秘密。這親戚關系王俊凱不知道,兩個原因,要麽他的圈子不夠大消息不夠廣,要麽,宋揚沒有借過陳涵的力,親戚關系徒有其表。
宋揚像是突然想到什麽有意思的事,笑出聲來,又略帶無奈地搖搖頭,“但你這一路走得,可比我們任何人預想的要困難得多,誰能想到陳老的得意門生會去跑組呢。但話說回來,現在你也走得更高。就算是,高風險,高收益吧。”
王俊凱神色有些僵硬,他拿起茶杯,掩飾性地灌了一口。
宋揚看着他,輕聲說:“回去看看他吧,學生看老師,天經地義麽。”
王俊凱給兩人添茶,沒吭聲,宋揚大概知道他的悶葫蘆屬性,不再多說。
于是,時隔兩年,登門拜訪。王俊凱看着眼前已經有些陌生的鐵門,擡手敲門的檔口,心裏塞滿雜亂的念頭,一時覺得沒人應聲自己會松口氣,又一時覺得如果出師不利自己很難再鼓起這麽大勇氣,一時覺得見到老師總歸親切,又一時覺得早已生分,見面不過徒添尴尬。
來開門的是師母,樓道裏光線暗,她眯着眼仔細辨認片刻,王俊凱的心一點點提到嗓子眼,終于聽到她驚喜地說:“小凱來啦!快進快進。”
師母把他迎進來,沖屋裏喊:“老頭子,看誰來了!”
又轉過身來道喜:“我和你老師都在電視上看到了,恭喜呀小凱,一次拿下兩個重量級大獎。”
“哎呦,來就來,怎麽還帶東西呢?”說着,從他手上接過禮盒。
王俊凱終于找到說話的機會,“快過年了,給您和老師帶點年貨。來得匆忙,也沒準備什麽。”
他和師母一起把盒子袋子放在角落,客廳的光突然暗了些,有黑影投下。王俊凱沉默着直起身,見陳涵背手站在玄關處。
“老師,”王俊凱說,“來給您拜個年。”
“嗯。”
他最擔心的生硬氛圍有冒頭趨勢,王俊凱腦袋停轉,抓住師母剛剛的話往下延伸。“我大四去演了李導的電影,今年,哦,去年年底拿到了威尼斯影帝,還有金雞的最佳新人。”
“嗯,還不錯。”陳涵仍舊繃着臉,惜字如金。
“昨天遛彎碰到黃老師,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師母在一旁拆臺,“小凱,你沒見他怎麽誇你呢。”
“我的學生拿影帝,他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陳涵淡淡道。
“嘿,還裝,”師母嗆他,“你是不是說了,‘他是最年輕的一個,還一下拿倆’。”
陳涵轉身往裏走。
“小凱會下象棋不?”師母問。
“會。”
“哎那快去,老頭子你不是正擺弄那棋譜麽。”師母催促王俊凱往裏屋去,又解釋道:“他嫌我水平不夠,念念叨叨一早上了。他棋友,就是你們副院長,出差去了。剛好,你們師徒倆切磋切磋。”
她一路護送王俊凱,眼神殷切,像是期待兩個熊孩子早日和好的老母親,操碎了心。
“你倆好好玩,”關門前還要叮咛,“小凱,留下吃午飯啊,好久沒嘗我的手藝了。”
大概每個小孩子都會因為學習某種棋類在某一段時間內以周頻光顧少年宮,比如盛天翊學圍棋,周大至學國象,然後随着年歲漸長,因為課業壓力逐漸放棄。但王俊凱是個例外,在他還不會說話時,就被爺爺抱着流連在棋攤之間,每天聽到最多的話是“将”“點炮”和“拌腿了”,他合理懷疑自己掌握的第一個成語是“觀棋不語”。家有棋癡爺爺,故而王俊凱這些年下過的棋局,沒有成千也有數百。
陳涵算是抓着人了,和王俊凱對弈數局,師母來催好幾次,要掀棋盤才勉強止住他高昂的興致。
“藏了一手啊,以前不知道你象棋下得這麽好。”陳涵笑呵呵地拍王俊凱的肩膀。
“以前也不見您下棋。什麽時候喜歡上的?”
“以前是忙的,現在快退休了,有時間研究。而且,剛你師母也說麽,現在有棋友一塊切磋了。”又問他:“你下午有事嗎?”明顯沒盡興的樣子。
王俊凱笑,“那咱們吃完飯繼續?”
王俊凱幫忙盛湯,突然想起來,對師母說:“我做了蜂蜜檸檬茶,就在袋子裏,這次還是用的老家寄過來的蜂蜜,我記得您愛吃。”
“哎,那快拿出來。”
蜂蜜檸檬茶工序不算複雜,重要的是原料,鮮檸檬切片,裝進玻璃罐子,葡萄柚榨汁,白茶煮沸晾涼再蒸去水汽,拌了香料的荊條蜜一層層淋上去,在冰箱冷藏一晚,味道更佳。
師母沖了一杯,贊嘆道:“恩,和天翊做的一模一樣,看來是把她的手藝學去了啊。”
王俊凱神色如常,笑着搖頭,“她哪會做,以前也是我做的,她非要搶功勞。”
“嗐,這孩子,也确實像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師母柔聲說,“你以後可能得多辛苦點喽。”
又說:“現在你和老師和好了,下次串門就叫她一起來吧。好久沒見,也怪想的。”
“好。”王俊凱點頭,他一時只想着師母喜歡就帶來了,現在突然有點後悔。
陳涵拼命擠眼示意,師母奇怪地問:“怎麽了?”
很快反應過來,猶疑道:“天翊……”
“噢,我們分手了,她現在在國外讀書。”王俊凱笑笑,“今天大家都高興,我想着晚點告訴你們的。”
他夾起一筷子扁豆,囫囵塞進嘴裏。
師母當然是喜歡他的,但其實也能看出來,她喜歡盛天翊更多。畢竟小姑娘水靈,嘴甜會賣乖,性子活潑又善解人意。那時他偶然心血來潮,嘗試做了一次蜂蜜柚子茶,盛天翊愛不釋手,拿去給師母獻寶,師母嘗了說甜味偏厚,于是開業上下嘴皮一碰,承諾要改進配方。回了家,支使他做實操人員,自封為首席試吃大使,折騰幾天,總算調出了合适的味道。面對師母的誇獎她像只開屏的小孔雀,實際上恐怕配方都沒記住。但除了縱着寵着,他又能怎麽辦。這麽一個妙人兒,吃住的不只有師母,還有他。
飯後,王俊凱搶着洗碗,師母搶不過,樂呵呵出去了。
手下流水刷刷,仍然聽得見老夫老妻拌嘴。
先是老師怪師母,說耽誤他和小凱下棋,師母回嘴,說飯是我做的,那你去洗碗。
陳涵啞了火,師母又嘟囔道:“你在桌上沖我擠眉弄眼幹嘛,我又不知道,你整天別別扭扭的,我一問小凱你就瞎生氣,我上哪知道去。”
老師那想關愛他又拉不下臉的牛脾氣就具象在眼前,王俊凱忍笑,又有點眼熱。
“誰能想到啊,那孩子中秋還給咱們寄月餅呢。”師母音色溫婉,又質問他,“我就說,你月餅都吃了,怎還跟小凱怄氣——你早就知道他倆單另算了是不是。”
然後嘆口氣,“怪可惜的,你說為什麽啊?倆孩子都是好孩子。”
“別饞和,別問。年輕人的事……”陳涵說,最後一句壓低了聲音,不複聽得見。
時光總會留下痕跡,兩年不見,很難一下就恢複到親厚如昨的狀态。好在,老師拳拳愛徒之心不改,他對老師的敬重愛戴也不曾減損分毫,所以來日方長,可供細水長流。
他和她一別至今,其實也将近兩年了。王俊凱回望家屬樓,一輪玉盤高懸天幕,把清輝灑向大地,他想到師母說的中秋月餅——或許,他是她唯一不曾再聯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