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換拍

換拍

38「換拍」

永無寧日,浪打浪高,是互聯網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特點。近日,一篇名為《選秀第二春?不過血與淚的再度堆砌》的文章引爆網絡,撰稿人文筆老辣,文風犀利,叱責各個利益相關方對選秀選手的人權侵犯和欺壓。文章裏出現了數位匿名采訪人,大概因為事件內容過于詳實,好幾位已經被網民解碼,其中一位叫陳元的曾紅極一時,因為心理問題暫時退圈;也有出道愛豆的粉絲發聲認領,問責經紀公司。

兩天後,陳元的微博更新,表示自己最近收到了大量私信,感謝相信并支持自己的網友們,也放出一段錄音證據,音頻完全沒有打碼,矛頭直指CYC經紀部總監李華,其間充斥巨大信息量和污言穢語,原鏈接很快失效,但音頻還是這樣傳播開。恒哲律師事務所發函,表示受理CYC李華先生的委托,并表示音頻存在大量删減拼接,企圖誤導大衆輿論。陳元方很快放出了新的證據,恒哲繼續發函,數次來回,有攻有防,上演了一場精彩的互聯網乒乓。

雙方中場休息時,突然湧現出一批王俊凱的黑料包,他的黑熱搜也長挂微博榜。

盛天翊看着屏幕上的聯名書,內心沒什麽特別的波動。她自認早過了是非分明的年紀,也深刻認同商業世界裏要收益就得有付出的法則,但仍然多嘴問了一句:“我們……其實不需要這麽多人吧?”

“萬一,”她說,“有人為了錢作僞證呢?要不要再核實一下,去掉幾個不太真的。”

“盛總,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二次傷害,甚至人血饅頭,是吧。”馬鑫才是真的一派平靜,他甚至在嚼泡泡糖,“但是你覺得少幾個人,我們揭別人傷口的痛就能少幾分嗎?不會的呀。說真的,這塊本來也是我take charge, 你要是心裏不舒服,真的可以撒手不接觸的,我說真的。或者換個角度想,對這些孩子來說,事情已經發生了,不可改變了,能得到一份收益不好嗎?毀了他們的人生的是那些人渣,我們是在做好事。”

“一個爆點就是往池塘裏丢一塊石頭,公關的目的不在于消除漣漪。下策,我們用新的漣漪遮蓋它,上策,我們讓漣漪推動石頭。”

聯名書是馬鑫他們花了不少心力才拿到的,是條肥魚,自然要一魚多吃。

周大立手上的證據可不止指向李華一人,他會把證據呈送董事,要求開啓內部調查,這是件勞心費力又傷筋動骨的事情——哪個企業能完全清清白白——最後自然會經過協商,降級成開除典型人員。這時它是技術新貴派手上的矛。

因為李華已經把自己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公司發表的開除聲明必然會引起廣泛關注。被開除的官方原因會是挪用公款、收受賄賂損害公司利益,但高管職務犯罪對公司來說是影響商譽和形象的醜聞,此時,以李華為靶子的聯名書是轉移視線的盾。

同時,公司還可以表示關注到網絡情況後主動開啓內部調查,發現受賄等行為後立刻處理,本司身正影直絕不姑息養奸,至此,漣漪對公司産生了正面價值。

從皮到心,每一個部分都物盡其用。

只是,聯名書上的受害者們會這樣無保護地暴露在網絡環境下。

盛天翊摘下耳機,又一次刷新熱搜榜,結果依然很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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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預見的,未來一個月李華事件的熱度都會高懸不下,而她一方面知道這是必須的,一方面又希望這一切盡快結束,越快越好。

“馬總,不好意思打斷您一下。”手機裏突然傳來聲音,馬鑫吓了一跳,用目光譴責盛天翊:這是內部會議,你瘋了!

“周董讓我打的。”盛天翊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

“開業,”男人的聲音在嘈雜的電流中傳過來,“那份聯名書,我和你的想法是一致的。”

馬鑫微不可聞地啧了一聲。

“我現在正在找周董他們面談的路上,順利的話,明天你能看到一個更好的結果。”

頓了頓,又說:“明天我請了一天假,請你吃飯吧?想吃什麽?”

掩飾性地加了一句:“有點事要跟你商量。”

馬鑫響亮地啧了一聲。

“馬總要一起嗎?”王俊凱笑問,“多一張嘴我還是請得起的。”

私房菜館藏在靈境胡同狹而長的碎磚牆後,裝潢清雅,有幾分北方園林的味道,包廂臨窗有一小片荷花池,湖石砌成的池沿,頗有曲徑通幽的雅趣。

盛天翊應該不知道,看她吃飯是種享受——咀嚼吞咽後,從眼角眉梢滲透出的那一點惬意的慵懶滿足。

若是菜飯合胃口,從入口那一刻,眉梢微微舒展,和纖長的尾睫相映襯,小巧拙璞的圓潤鼻尖,卻配挺直的帶小峰凸的鼻梁,抿起的嘴角勾一個若隐若現的小梨渦,中和一分英氣。

他見過她無數其他的模樣,咬着筆杆做題的、笑鬧促狹的、埋頭修片的、社交場上八面玲珑的,還有,情愛過後,濕發沾在額角,黑石暖玉一樣對比鮮明,眉目間的風情具不相同。

就是這樣一副面孔,紅着鼻頭,眼尾洇濕,帶一點點嬌憨、一點點苦惱、一點點不自知的天真,對他說:“我想答應,可是這樣答應,又覺得有點委屈。”

那一瞬間他心都要碎了。針樣尖銳的無處可避的刺痛從一點貫穿心髒,蛛網一樣四散向周圍。

“對不起……”他聲音澀然,從沒覺得言語如此蒼白無力,“對不起,對不起。”

“那,給我一個機會,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盛天翊任由他抱着,輕柔的呼吸撲在他側頸。

“你哪有追過我,”她的聲音也是輕柔的,說出的內容卻相反,“明明都是我,傻乎乎的,上趕着去找你。”

王俊凱自問很難認同,但他審時度勢,聰明地沒有反駁。

“我想說我用一生補償你,又擔心你覺得我油嘴滑舌。”

她笑了笑,王俊凱聞到一點溫暖的香氣。

“确實有點油。”她說,“那先扣你一分吧。”

王俊凱順杆爬,“考察期三個月,滿分一百,盛老師能不能跟我講講扣分加分規則?”

情緒大起大落是很耗精力的,盛天翊此刻有點不想動腦。“唔,你在增加我的工作量。”

“那,起始分值多少?六十?”

“五十,哪有這種好事,開場就及格的。不對,應該從零分開始啊。”

“我沒有基礎分嗎,盛老師?”他用下巴輕碰她的額角。

“想得還挺美。”

“嗯。”

“王俊凱。”衣料和頭發沙沙的摩擦。

“嗯。”

“王俊凱。”

“嗯。”

盛天翊有時是蠻糊塗的一個人,尤其在小事上,就像她到現在也說不清,自己是好甜口還是好鹹口。單從菜色來看是看不出的,蟹粉豆腐愛吃、桂花糖藕必點,紅燒鲅魚頻頻下著、辣子雞丁盤幹碗淨,喝粥也是來者不拒,艇仔粥、雞絲粥、銀耳粥、南瓜粥。

但王俊凱似乎是摸清了她的口味,從送午餐開始,每一頓都點在盛天翊心坎上。像不動聲色的春日細雨,內斂又無聲。

比如上次,她不過多呷幾口茶,他就默默添了一盅解膩的絲瓜菌湯。

這家的豌豆黃清甜細膩,盛天翊吃得高興,連動幾次筷子。

“他們家的綠豆糕也不錯,加一點豬油,更綿密些。打包一份嘗嘗?”

她猶豫的一瞬,王俊凱已經擡手加單。

“給你也帶一份吧。”

“帶回劇組不方便,”王俊凱搖頭,“你先嘗嘗,要是好吃,下次來我再打包。”

對于約會應該做什麽,盛天翊已經很陌生了。加之身邊這位身份特殊,不是個能在公共場合自由來去的主,他倆的選擇其實相對有限。

故而成了餐廳常客。上次日料,下次泰餐,再下次火鍋,從暮秋到隆冬,城南地北地跑,打卡清單絲毫沒有見底的跡象,後面還排着川菜粵菜魯菜湘菜,淮揚菜本幫菜,可見王俊凱在北京這些年,收藏的館子應當不少。

熱戀的時間經不住消磨,總是眨眼便過去。

他倆已經好幾周沒見了,畢竟,沒有一個社畜能在年底全身而退。戰略會、預算會、人才會,盛天翊每天回到家精疲力竭,恨不得澡也不洗倒頭就睡。

最後一口豌豆黃下肚,盛天翊慢吞吞放下勺子。“你一會回劇組嗎?”

按照慣例,他們就要在這裏分別了。

王俊凱含混應聲。

“今天這邊離我家挺近,我打個車就回去了,讓小馬直接送你回吧,省得你在這等。”盛天翊說着,打開導航。

王俊凱拎着衣領幫她穿好大衣,看她把頭發撩到衣領外。

無聲自有力量,情緒在靜默中拉扯、交織、發酵。

盛天翊轉身抱住他的腰的瞬間,王俊凱立刻回抱。她貪戀地感受着軀體的熱度,好一會才開口,聲音悶悶的,“要不你送我到我家樓下再回,行嗎?”

她想要退開一點距離去看他的臉,被王俊凱握住手肘。他的目光沉稠,像經年釀就的米酒,壇封掀開一條縫,就有醇厚的濃香溢出來。

他低下頭,脖頸呈現迷人的弧度。

吻落在她額頭。

紙短情長為什麽動人,深長的綿綿情意在胸中翻湧,最終落筆卻只有寥寥幾詞句。這種沖動熱烈與克制含蓄交織的矛盾感最迷人,像桃花烈酒,能瞬間泡酥每一條神經。

起碼對盛天翊來說是這樣的。

心髒最隐秘的瓣尖被人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萬千滋味充盈心間。

她湊過去吻他,很快被他掐着腰撈進懷裏,反客為主。

盛天翊的肩膀膈在木栅欄邊,圈住她手臂火熱,錯覺間自己像是被困在狹小囚籠裏,唇舌被侵犯,腎上腺素飙升的同時,有種戰栗而窒息的快感。

她無可否認地迷戀這種滋味,像獸群迷戀水源。

顯然另一位當事人有着差不多的看法。

盛天翊摟緊他喘息的檔口,王俊凱撩開她的頭發,手掌在她細膩白皙的後頸緩慢地摩挲,帶點別樣意味,從寰椎流連到第七節頸椎。

“開業,”他開口,沉靜微涼的聲線下壓着一絲撩人的喑啞,“今天小馬沒來,我送你回家。”

“咱倆好像都喝酒了。”店家的招牌梅子酒,說是今年最後一瓶了。

“哦,那走回去吧,這離你家不遠。”

“……你不會被人發現嗎?”

“沒事,天黑了沒人看。”

盛天翊沒接話,半晌,在他懷裏扭了扭。王俊凱從嗓子底洩出一聲悶哼,似是梅酒在體內蒸騰上湧,終于浸染了頭頸。

她吃吃地笑,去舔他性感的喉結。“我還以為你要當和尚,兩個多月了。”

“你也知道,”王俊凱沒客氣地掐了把她的臀肉,“在外面呢,別招我。”

“是哦,”盛天翊一步跳開,笑道,“您快緩緩,硬成這樣,出去要吓唬誰。”

等她補過妝,系好大衣,又欣賞了一會蓮池水,王俊凱才從衛生間出來,發梢挂着細碎的水珠。

元旦剛過,一些店家的張燈結彩還未撤去,主街還沉浸在節日餘韻裏。他和她并肩走在街上,衣料發出輕微的窸窣摩擦聲,路燈下的影子縮短又抻長,不時交疊,像親密的擁抱。盛天翊忍不住側頭去看他,正巧有車輛駛過,光和影在他臉上迅速變換,可他直視過來的眼神,水一樣溫柔缱绻、又山一樣堅定無改。

心髒脹鼓,連寒冷夜風都是這個冬夜值得享受的美好。

有三兩學生迎面走過,圍着很誇張的甜美的毛絨球圍巾,頭發松松堆在圍巾上,嬉笑間哈出一口白氣。

盛天翊的眼神在學生們身上停留,她問身邊人:“你還記不記得,我當時想給你織一條這樣的圍巾,青色的,很好看。”

“嗯,”王俊凱接話,“結果小盛進度太慢,到來年開春還沒有織好,可憐我一個冬天就只能光着脖子敞着懷。”

“你少來,”她搡他,又把手穿過他的臂彎,“我當時都想好了,明年冬天繼續織……”

她的話音突兀地斷在此處。

他們沒有等到下一個冬天。

王俊凱沒說話,從口袋裏捉出她的手,安撫似的捏了捏,又一同揣進自己的口袋。

“然後呢?”他問。

“然後?然後,咱倆就掰啦。”

“L大那一片上了拆遷規劃,北門的小吃街估計要保不住了。”王俊凱說。

“啊?那咱們趁早再去轉轉吧,”盛天翊的注意力被轉移,“等你拍完戲,先去看老師,再去吃好吃的。”

過了眼前這片街心花園,再走五分鐘就到她家了。因為很少有如此目的明确的時候,加之冬天天黑得早,時間其實還不晚,盛天翊有微妙的白日宣淫的羞赧。

“要不,咱們轉一圈再回去?”她提議。

“轉什麽?”

“運動運動,消消食。”

“剛剛說路太長的好像就是你。”

“去超市轉轉?”

“有什麽要買的嗎?”

盛天翊靈光一現。

“要買,勞動工具。”她咬着嘴唇笑。

“上次的還沒用完吧?”

“那……那都是舊的了,得買點新的。而且你說有點小。”

“我叫跑腿。”

盛天翊臉頰爆紅,剛開口說了一個字,被王俊凱抱個滿懷,他咬她的耳朵,笑得惱火又無奈,“姑奶奶,您今天就成全了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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