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馬鑫

馬鑫

40「馬鑫」

周六,盛天翊和馬鑫在日料店碰面。馬鑫一點沒客氣,菜單還沒看,先點和牛,一份厚燒一份刺身,又要了個海鮮刺身船,大份的。冷盤的上菜速度挺快,各色貝類魚類肉類整齊地碼在幹冰上,絲絲縷縷的煙霧像是仙氣缭繞。

這頓飯盛天翊請客,因為當初承了馬鑫的人情。

改進公司OA系統是盛天翊入職後參與的第一個項目,她借由職務之便,拿到了很多內部資料,從其間揪出的種種貓膩是周大立和集團舊派對峙的基礎牌。但由于對舊的辦公系統不熟悉,她在翻找李華相關的財務記錄時曾不慎在系統裏留下痕跡。幸也不幸,這痕跡被同樣在翻找資料的馬鑫發現了——一直以來,馬鑫也在暗中搜集可以給李華致命一擊的把柄。內部數據庫的搜索記錄不能消除,馬鑫用了點手段,讓搜索人的線索指向他自己,同時也明白,盛天翊是一顆暗處的棋。

兩人都對清酒沒什麽研究,于是便聽服務員的推薦點了花陽浴。唎酒師端着托盤敲門進來,托盤上是琳琅滿目的清酒杯。盛天翊拿了最普通的白瓷豬口杯,不出所料,馬鑫果然選了支梅花圖案還布靈布靈帶閃的玻璃豬口。

盛天翊端起片口為兩人斟好酒,自己先幹了一杯。“也不多說啥了,感謝馬總的幫助,真心的。”

“這事算告一段落了,我等着周董兌現他的承諾和年終獎了。”馬鑫坦然接受了敬酒,問她:“什麽時候飛總部?”

“今天下午。”對馬鑫來說已經結束了,而對盛天翊來說還有最後一哆嗦——她要和周大立一起去總部述職。

“哦?這麽急,”他指指她身旁的航空箱,“還要帶着貓一塊呢?”

“老貓了。”盛天翊笑笑。

馬鑫很明顯是那種對小動物完全沒興趣甚至敬而遠之的人,連多掃一眼都欠奉。

“跟你說個搞笑的事,李華還來找過我一次,應該是開除公告剛發出去那天。”馬鑫又斟滿豬口杯,一飲而盡。

“嗯,他怎麽說?”

“就老一套,‘只有你能救我了’,許諾豐厚報酬,加官進爵,最後看我無動于衷,就開始威脅我。”馬鑫聳聳肩,“你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看來他也找你了?”

“也是那天,他的律師來了,不過我沒見。”

其實更早的時候還有過一次,想來應該是周董召開董事會之後,李華得到了消息,想通過她約王俊凱聊一聊。

“這麽看來,他應該把管理層找了個遍。”馬鑫嗤笑,“不過我說搞笑的不是這個。他臨走時問我:‘你和周大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布局的?’——他居然以為,我才是周董手上的排頭兵。

“盛總啊,這麽看來,我可是替你承受了好大的怨氣,怪不得這幾天我晚上都睡不踏實,估計是被李華紮小人了。”

盛天翊能說什麽呢?“來,馬總,再敬您一杯。”

憑本事坐到管理中層的,職場嗅覺肯定不差。集團的派系分歧在今年明顯激化,CYC China也難免受到波及。年初從總部空降領導團負責CYC China改制時,馬鑫就隐隐有了公司要洗牌的感覺。不是普通的東風西風争高低,而是徹底的大換血。這種時候,兩派必然都努力把重要崗位攥在自己人手裏,而識別對方的成員和盟友則是必修課程。

但不論馬鑫還是經驗更豐富的李華,之所以過篩人員時始終漏掉盛天翊,一是因為她所在的戰投部屬于前臺,而行政、人事、財務,才是派系必争之地,二是盛天翊自入職以來成績亮眼,平日裏又跟誰都一團和氣,怎麽看都像是被招進來幹活而不是搞權力鬥争的。

“說起來,你家那位和周董綁定的程度挺深啊。簡直形影不離,出雙入對。”馬鑫打趣她。

盛天翊挑眉作意外狀,“你在憤懑什麽,這不應該是我的角色嗎?”

馬鑫笑笑,沒損她,擡手又叫了一瓶而今。

鐵板燒呈上來,入口能感受到紋理分明的層次感,外部焦脆,內裏嫩滑,在口中跳躍舞動。馬鑫切下一塊,放進芥末醬裏滾一圈,咽下的瞬間就被嗆得咳嗽,涕泗橫流。

盛天翊連忙遞抽紙盒,馬鑫擺手示意他沒事,小心翼翼地斟滿一個杯底,高舉起酒杯,把酒淋在桌面上。

盛天翊這才發現他脖子後一片薄紅,是喝醉的跡象,心道,這下可能麻煩了。

“馬總,馬總,”她叫了兩聲才得到回應,“您一會怎麽回去?”

“有人來接。”馬鑫打開微信展示聊天界面,他剛發了定位過去,備注“夫人”的對方回:好。

盛天翊放心兩分,夾起一塊和牛,“還是适量飲酒啊。”

“我有數。”

“馬總,我有個疑問啊,您要是覺得不合适就當沒聽見,”盛天翊說,“您好像挺讨厭李華的?是有什麽矛盾嗎?”

馬鑫正在倒酒,端着片口的手很穩,酒液流動的聲音卻停頓片刻,又響起。

馬鑫喝了那杯酒,拿起筷子夾菜。

“我大學是學工科的,”他盯着盤子,好像在自言自語,“我有個、有個……發小,被李華欺負了。她從小就是孩子王,大學去學了表演。”

“她後來,退學了。給我寫了幾封信。”

“當時剛好有個機會,去做服裝助理,算是和娛樂圈沾點邊,我就去了。後來轉做公關,就到了現在。”

桌面上的酒液清亮,聊以慰藉。

“你……之後會轉行嗎?”

“我在這行挺好的,我挺擅長的,”馬鑫搖搖頭,提起嘴角,可只有嘴角在笑,“只是入行有點沖動而已。”

盛天翊幫馬夫人把馬鑫扶上車後座,馬夫人細心幫他解開領口透氣,又向盛天翊道謝。她穿着剪裁得體的大衣,淡妝,是那種在街上迎面遇見回頭就找不到的風格,和馬鑫形成鮮明對比。

盛天翊目送他們離開,打開叫車軟件。

打車也是一種開盲盒,盛天翊今天開到了健談款司機大哥,從寵物聊到足球,從首都功能帶來的交通問題到新型城市商業體發展困境。路途過半,他已經知道盛天翊哪裏人,準備何時結婚,什麽職業——一個沒什麽名氣的演員,這次打車是準備進組拍戲。

胡謅也是一種态度。

手機振動幾聲。

Kkkwang:到了嗎

Kkkwang:我讓小馬去接你

TY:還得30分鐘

聊天記錄往上翻。

TY:我周六出差,貓寄養在哪裏?

Kkkwang:你想來看我拍戲嗎

讓王俊凱說話不拐彎大概會要了他的命。

TY:不想

TY:但是我想見你

劇組正在吃飯,小馬拉着行李箱走在右前方,穿過一片西裏呼嚕的扒飯聲。“盛姐,你吃過了嗎?”

“我吃了,你是不是還沒吃?”

“吃了,而且凱哥說今天報銷我的宵夜,”小馬咧嘴沖她笑,“您要是天天來就再好不過了。”

說話間拐過一排活動房,王俊凱站在遮陽棚旁,手臂環胸,身後是大片金橙色的雲霞,燦爛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劇組的燈光把發絲映得透亮,更襯出五官的利落線條,微翹的睫毛密密匝匝,目含桃花。盛天翊被這樣的眼波籠罩,只覺得呼吸都急促起來。

他沖她展開雙臂,笑得舒暢又肆意張揚,“開業,我想你了。”

四周西裏呼嚕的聲音弱下來,靜默以他們為中心向四周蔓延,又被潮水一樣的嗡嗡聲掩蓋,各樣眼神亂飛,在空中相撞。

這個擁抱久到盛天翊側腰泛起酸意,她就着這個姿勢拍了拍王俊凱,“貓籠子有點沉。”

他這才松開她,接過航空箱,又向她伸出手。

八卦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漫開,李一楠察覺到,有不少人正在偷眼看自己。

劇組的最後一次圍讀暨全體成員見面會上,在散場時,王俊凱當着衆人的面叫住她:“李楠,一會有時間嗎?請你吃飯。”

她現在的藝名叫李一楠,可她沒想過要糾正他,甚至因為舊名字背後隐含的羁絆和親昵而暗自開心。在周圍人各異的神色中,李楠撲閃着睫毛點了點頭,哪怕她知道,他找她不過是要打聽消息。

在她很喜歡大師兄王俊凱的那段日子,目光總是有意無意落在他身上。因此她知道他清淡面孔下難掩的溫柔,知道他和大至導演鬥嘴互損的親近,知道他獨處時圍繞周身的一絲寂寥,甚至王俊凱自己都沒注意到,他會習慣性把手揣進口袋。

這次重逢後仍是這樣,大師兄的口袋利用率遠高于平均水平。

但現在不是了。

在此刻如出一轍的各異神色中,李一楠看着兩人十指相扣的交握的手,撲閃着睫毛低下頭。

盛天翊好奇地打量着房車的布置,王俊凱細心去掉橘子的白絲,掰一半給她。

“什麽時候回來?”

“下周一。”盛天翊說,“你有什麽要帶的嗎?或者親戚朋友有什麽要帶的?”

王俊凱搖搖頭。

“別後悔哦,大至可是給了我一整張清單。”

“唔,想到了,”王俊凱嚼着橘子,腮幫鼓起來,“你給我帶個吻回來。”

盛天翊的蘋果肌要飛上天。“你閉眼。”

王俊凱從善如流。

臉頰被輕輕觸碰,一同落下的還有溫熱鼻息。

王俊凱睜開眼,“什麽東西?”

“我的吻,”貓兒眼笑意盈盈,聲音裏有點委屈,“這你都感覺不出來嗎?居然還要問。”

強詞奪理的時候最鬼靈精。

王俊凱扣着後頸把人拉到眼前,她笑着掙紮,“橘子,剛剛是橘子,我給你補一個。”

盛天翊打開登機箱,拿出一盒枇杷膏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你說效果不錯,我就又買了點。”

他鎖骨間的痕跡已經很淡,除非湊近,否則很難看出和周圍皮膚的區別。

“下次複查是什麽時候?”

“等你回來。”

“好,我和你一起去。”盛天翊抱着他的胳膊,把腦袋枕在他肩膀上。

“這次複查應該就是最後一次了,如果一切正常,之後我會去錄音工作室,”王俊凱說,“你要去錄音棚看看嗎?”

“嗯。”盛天翊點頭後又變卦,“我檔期很滿的,麻煩你和我經紀人聯系。”

“行啊,你經紀人是哪位?”

“姓王,你不用知道他叫什麽,去了劇組一看,最帥的那個就是他。”

王俊凱去捏她腰間軟肉,盛天翊一邊笑一邊艱難躲閃。

“過段時間我可能要換份工作。”盛天翊說。

“這麽突然?”

“也不算,我被招進CYC其實就是給大立哥幫忙,不是個長久的職位,這次去總部,除了述職還要談一談我的工作變動。但我之前在大立哥那探了口風,估計還是讓我在風控和戰投裏面選。戰投,我待了這麽大半年,覺得這個部門,甚至公司戰投這個行業,發展空間都有限。風控的話,偏中後臺,其實跟我不是特別對口,而且我不太有興趣。

“但是也沒定啦,說不定哪個大佬覺得我特能幹,給我個合适的職位。”

“要是CYC确實不能給你合适的職位呢?”

“那回來之後,我就要開始接觸獵頭了。”

王俊凱的眼角眉梢透出一種冷峻的緊繃感,半晌沒說話。

盛天翊在他眼前晃晃手,“嘿,回魂啦,想什麽呢?”

“我在想,”王俊凱看向她,頓了頓,目光沉甸甸如有實質,“我該怎麽賄賂你的獵頭,才能讓他們只給你介紹base北京的工作。”

他其實少有這樣直白的時刻,平實卻動人的話像一滴水,融進盛天翊的心裏,整個心湖輕輕蕩漾起來。她忍住眼底突然泛起的酸意,“賄賂他們不行,你得賄賂我啊。”

“怎麽賄賂?”

“不接受財物,只接受□□。”

“我會留北京的。雖然最近行情不太景氣,但現在我已經有徐琳的公司做保底了。”盛天翊說。

“那我一定日夜祈禱你有更好的選擇,”王俊凱雙手合十,“不然到時候我去找你,她估計會讓保安把我攔在門外。”

王俊凱和徐琳在大學時候就有點不對付,現在更甚。盛天翊大笑,“你認識的帥哥多,給她介紹幾個,她以後一定對你笑臉相迎。”

“不對啊,”盛天翊說,“我突然想到,以後你去外地拍戲,經常一離家好幾個月,我才是守空閨的人好不好。”

薄薄的車皮外,置景美術跑來跑去搬道具,副導演拿着大喇叭吆喝,錄音燈光攝影正在做拍攝前準備工作。一片嘈雜中,房車的狹小空間內,并肩而坐的他和她卻在一言一語認真搭建屬于兩個人的未來藍圖。

王俊凱心中湧起一種鼓脹的暖意,他感受了片刻,确定那是溫馨和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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