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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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展到現如今這個階段,大概也是時候将手中的情報對一對了。
我将蔡嘉禾先前同我說過的臺詞大致同特調組的人說了一遍。講完過後,整個審訊室又陷入了某種沉默。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所以那個時候,蔡嘉禾應該是同沈女士說過相似的話吧。”短暫的沉默過後,徐諾開口:“罪犯在企圖掩蓋自己的真實目的的時候,手段往往無所不用其極。”
“你是說他所說的都是假的?”我問。
徐諾看了我一眼。
“那是當然。”一旁的李元豐立馬補充道。
“關于走屍是由特調組研究所實驗失敗所産生的這個說法,實在是太過于可笑了。”一旁有警員也同樣點頭附和:“雖然這麽說可能有自誇的嫌疑,不過郝小姐,請你一定要相信郭嘉和人民政府,我們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維護社會的平安穩定。為了這個目标,每一天都有多少戰士在抛頭顱灑熱血,那些死去的英雄們——這樣的說法顯然是對他們的極大侮辱。”
“是的。”徐諾點頭,他淡淡地應聲:“絕無可能。”
這樣信誓旦旦的承諾,我心中的大石頭似乎也終于落下了些許。
“不過在特調組的監管控制之下,竟然還是發生了這樣的事。”徐諾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某種嘆息:“是我們工作不周。”
“是,也不能怪你。”李元豐也跟着附和:“但凡換成任何一個人,在聽見看見這樣的畫面,心裏難免也會生出疑惑來吧。”
“話說回來,這個蔡嘉禾的超能力似乎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強大,竟然已經掌握了精神力夢境控制這樣的手段。”李元豐一邊說着,一邊悄悄看了徐諾一眼:“嫌疑人恐怕已經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棘手得多了。”
接下來的事情雜七雜八,我聽得有些雲裏霧裏,努力調動起所有腦容量才總算将一切給勉強理了個清楚。
“我不是允諾過你會把一切交待清楚麽。”徐諾突然開口。他一邊說着,一邊将審訊桌上的投影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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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線瞬間投射在面前的白色屏幕上,畫面就猶如幻燈片一樣一張張地閃現了出來。
“這裏面的東西,或許可以解開你的疑惑。”
黑漆漆的房間內,我與衆人一起,靜靜地看着面前那個投影儀安靜地閃爍。
心中先是疑惑,随後漸漸地被震驚所取代。
畫面中的男孩年紀不大,大約十四五歲的樣子,一張臉生得清俊帥氣,卻是分外的引人注目。
這張臉……看起來似乎有些眼熟?
我心裏不禁咯噔了一下。
“衆所周知,蔡嘉禾這個名字是個假身份,對方使用了許多手段将其僞裝得近乎完美——不過假的就是假的,總歸會露出馬腳。”徐諾一邊說着,一邊将面前的幻燈片一張張往下翻動:“我們花費了大半個月的時間,使用人臉識別進行了大規模地毯式的搜查,終于找到了這個身份歸宿的源頭。”
“在五年前,S市的一場兇殺案裏。”
說罷,手中的遙控器往下一按,屏幕上重新取代出現的,竟是一張鮮血淋漓的照片。
——那是個死人。
狹窄的房間內,一個全身慘白的中年女子伸着手蜷縮着躺在地上,她全身的關節都掙紮着扭曲成一個十分詭異的動作,看得出來死前似乎經歷了一番極大的痛苦。
而在她的脖頸之上,是一個深可見骨的極大傷口,看起來應該是刀傷——似乎是被人直接從脖子處一刀致命。
鮮血染紅了整個房間,噴灑得牆壁和地面上到處都是。而直到死前,她都仍舊保持着雙手緊捂脖子的動作,雙眼圓睜,黑漆漆的早已擴散的瞳孔中似乎飽含着冤屈。
這還是我頭一次如此清晰地觀看兇殺案現場的照片。
那樣的凄慘——若是沒有十分強大的心理素質的話,恐怕晚上回去難免會做噩夢。
“這……這是……蔡嘉禾做的?”我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想過這個家夥可能是個變态,但是卻沒有想過居然這麽不是人。
用這種手段對他人進行殘忍的虐殺,還是在年紀這麽小的時候?
“不。”然而徐諾卻忽然開口,将我的思緒打斷:“這個女人,名叫陸雪,五年前死于一場家暴兇殺案——再婚三年後因為一場口角被醉酒的丈夫持刀砍死。大動脈破裂,警察趕到現場的時候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了。”
“她的兒子陸禾,在那之前是一名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然而自那天以後,便從此再也沒有了蹤影。”
面前的畫面依舊在一張接着一張的閃動着,屏幕上又重新出現了好幾張小少年在學校裏笑着與老師同學們的合影,看起來氛圍是那樣的和諧融洽。然而審訊室的氣氛卻忽然陷入了壓抑的沉默。
聽見這種事情,大概很難會有人心情會好得起來。
“你是說……蔡嘉禾就是陸雪的兒子?”我思考了一下,努力捋清楚這事情的邏輯順序:“因為母親這樣凄慘地死去,所以心理扭曲而轉變成了反社會人格?開始出來招搖撞騙到處殺人,甚至拉幫結派?”
徐諾搖了搖頭:“……不僅僅是如此。”
“那個殺害他母親的人——蔡嘉禾的繼父,羅穆雲,後來在關押期間,被檢測出是一名超能力者。”一旁的李元豐忽然補充了一句。
我的心裏咯噔了一下,忽然有了某種不好的預感。
“五年前,那個時候,超能力者應該是極其稀有的吧,就算在整個世界估計也是屈指可數。他擁有強悍的再生能力,就算是身體四肢被活活拆解掉也能夠再重新生長出來——這對于當時的科研界來将,簡直就是一種驚為天人的巨大發現。”
“所以……你是說……”我大概已經猜到了後面的情節。
“沒錯,羅穆雲沒有被判處死刑,他很快被調入了特調組研究所,以實驗體的身份繼續活了下來。”徐諾點了點頭:“相當于是某種戴罪立功吧,如果能夠被研究院破解出他細胞生長的秘密,這或許能重新拯救成千上萬的人。而酒醒過後的羅穆雲也對自己先前犯下的殺人罪行深深懊悔,表示願意配合警方的處置和安排。”
聽完徐諾的話,我一時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了。
“這……”
我組織了一下語言,轉頭看着身旁那一排黑壓壓的身影:“這……他可是個殺人犯,殺人償命——不是天經地義嗎?”
“在法律面前,他的确該死。但是在另一個層面來講——如果他能夠有價值地活下去,或許能夠救到成千上萬的人。”徐諾的聲音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冷靜:“如果你是決策者的話,應該如何決斷呢?”
“……”我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徐諾的話說得似乎也确實有道理。
但是設身處地換位思考了一下,我要是陸雪的兒子的話,聽見了這個消息之後恐怕也得瘋吧?
一瞬間我腦海中竟不由自主地回響起了蔡嘉禾當時所說的話來。
【人世間的事情就是如此難以決斷。那些表面看起來光鮮亮麗的身份背後,或許就是隐藏着最肮髒的黑暗。】
在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心中所懷揣的,究竟是怎樣一種心情呢。
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所以,我大概懂了。”我搖了搖頭:“你想說的是,後來這個羅穆雲逃脫了法律的制裁,安然無恙地活了下來,導致最後蔡嘉禾就這樣被逼瘋,直接成了下一個危害社會安全的罪犯?”
大概是我的總結太過精辟了,徐諾臉上的表情頓了一下,他靜靜地望着我,一時大概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才好。
“所以你們還是快點抓住他吧。雖然不知道他和走屍的出現到底有沒有什麽關聯,光是上次捅我的那一刀。這當時要是換個人來,活不活得下去恐怕也都不好說了。”我搖了搖頭:“好了,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麽,心髒被捅了一刀哪有愈合那麽快的。不過這件事情我真的沒法向你們解釋,你們就算是當我産生了幻覺也好,胡說八道也罷,總之先做個參考。”
“——等到下次他再出現的時候,恐怕就不止是捅一刀這麽簡單了。”
審訊室的燈光重新亮了起來。幻燈片播放結束,所有人坐地規規整整,十幾道目光全部十分整齊地望着我。
大概是被盯着盯着也就習慣了,這種時候我竟然也沒有太多的不适應感。
“我會好好考慮你的建議的。”徐諾的聲音再次響起。
“哦對了,我再多嘴問一句。”離開審訊室之前,我忽然回過頭,看了一眼靜靜端坐在審訊桌旁面色嚴肅的徐諾:“所以現在那個羅穆雲,也還關押在你們特調組的研究所實驗室嗎?怎麽樣,他戴罪立功了嗎?你們研究出來了什麽了沒?”
這話剛一出口,我卻看見現場所有人的臉色竟随之變得有些不大自然了起來。
特調組一隊的副隊長李元豐走在我身後,聽見我的問話後先是抿了抿嘴,随後又嘆了一口氣,看起來似乎正在努力組織着語言。
“額……這個……需要一點時間……”
“不是吧,五年了欸?”我有些驚訝。
“這已經是更高一階層的情報了,實在是不太方便透露。”李元豐有些無奈。
“好吧好吧。”我只是作為一個疑似神秘超能力者的身份而已,并沒有加入特調組,對方這樣為難顧左右而言他是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而在轉過身的一剎那,我卻看見李元豐轉過頭對上了徐諾的眼神。
他沖李元豐皺了皺眉頭,表情中透露着警告。
接收到了徐諾傳出的訊號,李元豐只能無奈地笑了笑,擡手撓了撓後腦勺。
我安靜地退出了房間。
他們應該是還有什麽事情并未告訴我吧。
坐在回家的地鐵上,我忍不住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腦海中回憶起方才在警察局內經歷的每一個畫面,感覺好像離真相又近了一些,似乎又隔得更遠。
“所以,你們隊長跟我聊了這麽大半天的蔡嘉禾,究竟目的是什麽呢?”我看着窗外不斷飛馳而過的景色,忍不住對着身旁那個安靜的抱劍小酷哥兒開口問了一句。
“笨。”裴墨頭也不轉,目光只安靜地停留在面前手機游戲中的小人兒身上:“離蔡嘉禾遠點。”
啧,進步了啊。
我忍不住掰起手指數了一下。
這一次裴墨小哥兒竟然硬生生地說出了七個大字!
“可是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吧。”我無奈地聳了聳肩:“哪一次不是他主動找上門來的啊,我也很無奈的。”
裴墨安安靜靜地玩着手機,沒有接話。
看着地鐵車廂內,電視屏幕中播放的特調組獵殺走屍的視頻不斷重複循環,我不由得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如果,有絕對的力量,在那一刻站出來主持正義的話,或許這一切都會變得不太一樣吧。
那一刻,我想。
然而同樣的問題也會相伴而生。
究竟什麽才是真正的正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