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禍起蕭牆6

禍起蕭牆6

君染坐在書案前,桌上放着一枚玉佩,正是去年進宮時鳳君賜下的。

鳳君說這枚玉佩是為烏棠的夫郎備下的,可是烏棠已經……如今想來,他和烏棠雖有婚約在身,也不過僅有三面之緣而已。

第一次是在張府,他找她退婚;第二次是在皇宮,她戳穿他的身份;第三次是在涼州,她可能都沒有認出他來。

雖說他不喜歡烏棠,但是他也沒有真的想讓烏棠死。當初和老太君撕破臉皮,他豪言壯志說要殺太女,不過是逞一時之氣罷了,他哪敢真的動手呢。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就這麽說沒就沒了。

太女失蹤,下落不明,生死未蔔。

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蕭臻派人四處搜尋烏棠下落,如今都已經快到臘月了,卻依然沒什麽消息。四舍五入就是……太女已死。

原主娘為烏棠而死,如今烏棠也死了,老太君大仇得報,九皇女入主東宮,皇帝陛下也能高枕無憂了吧。

先前那般計算烏棠的婚事,不過是想在東宮找出烏棠謀反的證據置她于死地,可是還沒來得及行動,烏棠就已經身死,這下他們都高興了吧,所有人都心滿意足了。

皇帝的子嗣那麽多,死的不過是其中一個而已,即便烏棠父族再如何尊貴顯赫,不一樣人死燈滅麽?

只是可憐了鳳君,唯一的孩子沒了,如今還被囚禁于冷宮。

果真天家無情。

君染不識情愛,不知道‘喜歡’,多是從心疼的那一刻開始的。

*

“阿染。”慕容宣看着君染整日呆呆地幹坐着,每日還盯着那玉佩出神,慕容宣心裏也不好受。

“爹。”君染察覺到慕容宣失神,喚了他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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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兒,如今可怪爹爹?”

原先君染喜歡九皇女烏榕,可是卻被皇帝一紙賜婚指給太女烏棠,慕容宣也逼着君染放棄九皇女嫁給太女,可是天意弄人,他們還未大婚,太女就已經身死,如今九皇女又入主東宮……

他可憐的兒,為何總是這般多舛,以後可該怎麽辦?

九皇女雖然對君染仍念念不忘,卻因為太女對君染心存芥蒂,就算日後真的迎娶君染,恐怕也恩情不再,君染的下半生怕是也會同鳳君一樣,落得個囚禁冷宮的下場。

君染搖搖頭。

要是慕容宣知道他占了他親生兒子的軀體,不知道會不會把他當成妖魔鬼怪,還會待他這般好麽?

慕容宣心下嘆息,若是皇帝不允九皇女迎娶君染,又該如何,難道君染就只能落得個望門鳏的結局嗎?

兩個人心思各異,各懷鬼胎,都這麽垂頭喪氣的。直到皇帝口谕,宣君染入宮觐見。

一石激起千層浪,如此風口浪尖上,皇帝意欲何為?

“這……”該如何是好?慕容宣心如死灰,該來的終歸回來。

慕容宣想的長遠。皇帝喜愛九皇女遠超太女,她暗藏禍心為烏棠指婚五品官宦人家的兒郎,卻一定不會委屈九皇女,定會為其選一家世顯赫的世家郎。

君染即便是嫁給九皇女,也只能伏低做小,屈辱一生。

先太女父族顯赫,遭皇帝忌憚,太女郎出身自然不能太高,否則世家聯合,教太女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可就功虧一篑了。

而九皇女不同,九皇女父族不顯,她的正君定然要出身顯赫,才能助力九皇女日後登基,避免被蕭氏一族鉗制。

外戚勢大,世族林立,各方勢力割據,盤根錯節,無法連根拔除,唯有教其互相殘殺,鹬蚌相争,王族坐收漁利。

“兒,此去務必小心。”慕容宣囑咐君染,他一點都不想讓君染參與到當權者的陰謀算計當中,可是,身不由己啊。

“爹爹不必憂心。”君染豁達,大不了一死而已。

君染出了東廂房,穿過月洞門,發現老太君立在垂花門處的水榭上,看樣子是在等他。

“老祖宗。”君染的禮規規矩矩,讓人挑不出錯處。

“染哥兒,”老太君神色莫名,“若是陛下将你賜婚給九皇女,你就應下吧,萬不可做出些糊塗事來。”

君染低着頭,一言不發,也不知聽進去了沒。

權勢,可真是叫人又愛又恨。權勢滔天,盛極一時又如何,不還是像太女,蕭氏那般為皇帝忌憚,欲除之而後快。而無權無勢,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又只會任人欺辱。

欲勝天半子,把命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只能手握權勢,方有一線生機。

天空又飄起了雪。只是今年的冬天比去年更早一些,也更冷一些。

老太君叫人給君染披上貂皮大氅,君染身姿高挑,出落得越發動人了。

“天寒,老祖宗且回吧。”

君染行了一禮,繞過老太君,出了垂花門。老太君望着君染離去的身影,默不作聲。

只幾步路的時間,雪卻越下越大了,鵝毛飄雪。君染伸手,卻沒有接住一片雪花,只有刺骨的寒。

宮中女官還立在車前,等待君染上車。

“公子?”青竹輕輕喚了一聲,君染回過神來,踩着腳踏上了馬車。

君府距離皇宮不近,莫約一個時辰,馬車行至宮門,君染在此下車,随着女官一路行至紫宸殿。

*

“母皇,為何不肯成全兒臣?”九皇女烏榕跪在殿下,她不甘心,為什麽?!她想要的不過只是一個君染而已,為什麽就這麽難?

烏桓反問道:“那你是要太女之位,還是要君染?”

“母皇這是何意,兒臣已是太女,如何要不得君染?”烏榕不明白,為什麽非要二選一,她都要,不可以麽?

烏桓看着烏榕,她是不想她重蹈覆轍。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

“君染家世不顯,如何成為你的助力?”烏桓好言相勸:“何況他本就是朕為烏棠立下的夫郎,又怎能改立于你?”

“我看母皇就是偏心。”烏榕才不信那等托詞,只不過是不想讓她如願罷了:“母皇連太女都能廢黜,何況區區太女郎?”

嘭——

“放肆!”烏桓一盞茶猛地放在龍案上,發出一陣響。

烏榕賭氣的別過頭,不肯認錯。世人皆知陛下不喜太女,寵信九皇女,可是結果呢?她如今不過只是求一個夫郎,卻被如此羞辱。

她恨,該死的烏棠,難道死了還要霸占着君染麽?憑什麽?!

殿內一時沉默,誰都不肯低頭。

“朕已經宣君染入宮,若是他親口答應嫁給你,朕便允了你們的婚事。”

烏榕猛然擡起頭,欣喜若狂:“多謝母皇。”

“只有一點,他只能是側君位份。”烏桓打斷她,複又補充了一句:“朕還會為你冊立正君,帝姬亦只能為正君所出。”

“如此,你可滿意?”

烏榕的笑僵在臉上,她不要什麽正君,她只要君染。就算有那什勞子正君又如何,她不會喜歡,更不會寵幸。

還未等烏榕再開口,宮侍禀奏,君染已經到了。

青竹伺候君染褪下大氅,宮門到紫宸殿距離頗遠,加上雪天路滑,君染一路走的辛苦,現下累的氣喘籲籲的,脖頸處的碎發都沾着汗。

青竹怕君染這一熱一冷受了寒,立刻拿出帕子給君染擦擦。君染仰起頭,裸出一段潔白的肌膚。

紫宸殿外的女侍皆不敢多看,女官也撇過頭,輕咳一聲。

青竹聽到女官示意,只得草草擦了一番,便趕緊給君染收拾好衣領,等待皇帝傳喚。

“起來吧,如此模樣,成何體統!”

待烏榕起身,皇帝這才宣君染進殿。

君染低着頭,看着步子慢慢走向皇帝,停在約在四十步的位置,跪下向皇帝行叩禮。

“草民君染叩見陛下。”

君染端着跪着,頭扣在地板上,沒有皇帝旨意,他不可擅自起身。雖然殿中燃着碳,時不時還發出噼裏啪啦的細碎聲,可抵不住地面很涼,他的額頭很冰。

烏桓看着下首的君染,他依稀記得見過幾次,“擡起頭來。”

君染聞言擡首,半垂着眸子,不能直視座上的皇帝。皇帝只叫他擡頭,并未叫他起身。

女尊國度的男子及笄後便可束發梳髻戴冠,以示成年。家中越是顯赫,兒郎佩戴的飾品也越多,越繁複,越名貴。

如及笄前佩戴的抹額,發帶,頭繩。及笄後佩戴的玉冠,發簪,扳指,玉佩,佩鈎,荷包等等。

君染今日着一身白底翠色鑲竹長袍,梳着束髻冠,頭帶白玉發簪,銀線頭繩。

如今君染也不過十七八,就已經出落的如此俊美。堪堪應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稱嘆。

“起身。”

“謝陛下。”君染跪了有半刻鐘,聽到皇帝開恩才緩緩站起來。

“君染,朕先前為你與老四賜婚,如今老四下落不明,朕不忍你年幼孤寡……”

君染立在殿前,低頭盯着地板,聽着皇帝的開場,他內心毫無波瀾。

烏桓接着道:“朕今日宣你入宮,是因老九求朕立你為太女側君,你意下如何?”

“陛下明鑒,草民無才無德,不敢高攀。”

“阿染!”烏榕聽到君染拒婚,不管不顧拽着君染的手腕,她今日定要讨個說法:“阿染,你就這麽不願意嫁給我?”

“老九——”烏桓面露不悅,高聲喝止。

烏榕氣急,礙于皇帝在側,不敢造次,只得放了君染。

“君染,朕再問你一次,可願嫁于老九?”

“求陛下收回成命,草民願代四皇女盡孝。”

君染複又跪在地上,他寧願為烏棠守節,也不想與九皇女有交集。

如今烏棠下落不明,若日後真的找見烏棠屍骨,他就是烏棠遺孀,沒有人敢逼着他再嫁人,如此正合他意。

烏桓望着跪在下首的君染,一如當年的蕭桓。可惜,她要得到的人就沒有得不到的。只是她得到了他的身,卻得不到他的心。

孽因生孽果,她不想烏榕和她一樣,重蹈覆轍,一生孤零。

“也罷,”烏桓也不想讓君染毀了烏榕,如此正好,“你退下吧。”

“是,草民告退。”君染起身,躬身離開。

“母皇——!”烏榕惱怒烏桓,分明一道聖旨就可以讓她得償所願,可是她卻偏不,非要問君染,如今君染不願意,這下他們都如願了。

“你之所求,朕皆應允,你還要如何?”烏桓臉色陰沉,烏榕一而再再而三因為君染忤逆她,若是真要如她所願,恐怕明日這龍座就要易主了!

烏榕對皇帝大失所望,這一切不過是個圈套。

“母皇,兒臣只要君染,兒臣不要皇位了。”烏榕兩步走到龍案前,跪在烏桓腳邊:“求母皇允了兒臣,求母皇開恩!”

“夠了!你乃一國儲君,如此意氣用事,難堪大位!”烏桓輕聲呵斥,一手摁住左腹,唇色微微有些發白。

“兒臣,只是想要君染而已!有何不可!”烏榕突然爆發了,憑什麽憑什麽?

“既然母皇不肯賜我君染,兒臣便親自奪來。”

“兒臣告退。”

烏榕一氣之下憤然離開,絲毫沒有注意到烏桓的異樣。

宮侍進來奉茶時,才注意到皇帝失血過多,昏迷在龍案上,立刻傳喚太醫院,又吩咐人趕緊去尋太女殿下侍疾。

烏榕追着君染離去,他剛出了紫宸殿,此刻應當未到宮門。

“阿染——”

君染剛走了一刻鐘,聽到烏榕的聲音腳步一頓,她怎麽陰魂不散的。他都說了不喜歡她,也不會嫁給她,為什麽還要不依不饒的。

放手,也是一種成全啊。

“阿染。”

君染背對着烏榕,立在原地。

烏榕兩三步走到君染面前,盯着他的面容,面露癡迷:“染兒,與我成婚吧,我會待你好的。”

君染望着烏榕無奈地嘆氣,他真的再想不出拒絕的話了。恨人間情是何物?直教人死不瞑目!為何大家要彼此折磨呢?

“九殿下,可能為君染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

古代都是一夫一妻多妾制,這是女尊國度,一妻一夫多郎制?反正這裏的女子就是不可能為配偶守身如玉,那還不如鳏寡孤獨,他才不會和別的男人分享自己的妻子。別人能做到,他做不到!

愛情和婚姻本來就是獨占的,哪能那麽大愛無疆,一張床就那麽大,睡不了許多人!

“當然,阿染,我發誓,此生必不負你。”

君染垂下眸,“那為何方才陛下說你欲立我為側君?”

“我……”可那是母皇逼她的,非她本意。

“阿染,只要我們能在一起,就算是側君又如何,我只會喜愛你一人。”

“九殿下若真心待君染,又怎會讓君染屈為側室?”君染盯着烏榕,“其實在九殿下心中,君染也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只是因為殿下求而不得,故而才一廂情願曲解其為‘喜愛’。”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烏榕搖頭反駁,“我真心待阿染,并無折辱之意。”

“是麽?那殿下為何不放手,成全君染?”

“放手,成全?”哈!烏榕自嘲一聲,忽又惱羞成怒:“說來說去,你還不是念着烏棠?”一個死人,有什麽好挂記的?

君染不欲與她糾纏,直言不諱:“君染所求,不過一自由之身,殿下可允?”

“君染于殿下而言,不過是籠中鳥雀罷了。殿下只是想要一個鬥寵,而非人。”

君染看着漫天飄雪,覺得無比悲涼:“君染想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任人宰割的玩物!”

烏榕看着這般決絕的君染,他如此陌生,又如此魅惑,叫她如何放手?

“太女殿下——”

宮侍一聲驚呵,喚醒了烏榕神志,待她回過神來,卻發現身邊早已不見了君染的身影。

“殿下,陛下病危,且速速回宮!”

烏榕望着君染離去的方向,一邊是腦海中君染決絕的話,一邊是耳邊響着的宮侍的催促聲,烏榕無奈,只得回頭。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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