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天子劍7

天子劍7

烏棠目光落在禦案上韓珹與趙詣的奏章上,烏棠依稀記得,安南都督韓珹之女韓菱應當是在弘文館擔任校書一職,平素與邱濂,廖九纓等來往密切。

“廖卿——”

廖九纓聽到皇帝傳喚,立刻起身跪在殿中回話,“臣在。”今日皇帝突然将她召入紫宸殿伴駕,廖九纓倍感惶恐。

“起身吧。”烏棠打量了一番廖九纓,這才緩緩開口:“廖卿在翰林院當值多少時日了?”

祁晟和江岳曾幾次三番向烏棠舉薦過廖九纓和徐斐,說此二人能力出衆,可堪大用。徐斐這半年在桂州這半年确實政績斐然,連桂州刺史都贊不絕口。烏棠身邊可用之人少之又少,現在情勢危急,她也顧不得許多了。

廖九纓摸不清皇帝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老老實實回答:“回禀陛下,臣自入翰林已一年又八月有餘。”

烏棠手上捏着一本折子,“朕聽聞廖卿與韓校書有舊?”

韓校書?韓菱?廖九纓眼眸閃了閃,“陛下,韓校書與臣不過酒肉之交,閑暇之餘同吃過幾盅酒。”

廖九纓這話不假,她與韓菱關系算不得親厚,确實只在空閑之時吃過幾次酒。而且韓菱出身高貴,心思缜密又八面玲珑,做事向來滴水不漏,也不像是能與她們玩得到一起的人。特別是近幾個月來韓菱總是神出鬼沒的,她們也漸漸少了交集。

廖九纓一時之間被皇帝問的有些懵,韓菱出身嶺南交州,徐斐也在嶺南桂州,嶺南莫非出了什麽動靜?

“這些日子南邊不太平,烏蠻叛軍壓境,安南都督府率兵鎮壓卻屢戰屢敗,朕唯恐交州不利,欲遣一人協同安南都督平定西南叛亂。”烏棠執筆沾了點墨,“朕思來想去,當屬廖卿為最佳人選。”

“!!!”廖九纓瞪大了眼冒犯天威,“陛下?!臣……”廖九纓受寵若驚,不敢置信。她心知肚明,皇帝一早決定好的事情不是她能夠忤逆得了的。皇帝的意思只有一點,就是穩住西南地區,只要南方大定,朝廷就能騰出手去解決西北突厥事宜。只是,安南都督府與烏蠻交戰的消息怎麽沒有傳到京畿來?

廖九纓一計較,皇帝會安排她去邕州或許并不是真要她協助韓珹平定內亂,更多是代表朝廷明目張膽安插在西南的眼睛,似乎皇帝不是那麽信任韓珹?看起來嶺南水很深,就是不知道她這一趟是否有去無回……

“臣領旨。”

皇帝下旨擢升廖九纓為嶺南道邕州都督府都督兼邕州經略使、邕州刺史、檢校安南經略使,即日赴任。秦可,薛茵随護左右。

Advertisement

朝廷設置嶺南五府經略一是對實行“懷柔遠人,義在羁縻”的民族政策的羁縻府州進行統一管理,二是防備烏蠻突襲,最後就是保護“通海夷道”的海上貿易。

邕州都督府西臨安南都督府,東靠桂州都督府和容州都督府,位置至關重要。若是安南淪陷,至少還有邕桂容三府聯合抵禦。故此皇帝要派心腹之人坐鎮邕桂容,穩定嶺南形勢。

*劍南道  成都府

宋家算是蜀地望族,世代人才輩出,還一度升任為劍南道節度使,其在西南一帶的影響力不容小觑。

宋家發跡之日正是烏琅當政之時,因烏琅對宋家有提攜之恩,先帝視宋家為烏琅舊部處處排擠打壓,廢黜其劍南節度使的職權,并派遣心腹出任劍南道節度使與地方勢力分庭抗禮。

但強龍壓不了地頭蛇,宋家勢大,就連節度使也要給宋家三分薄面。長此以往,宋家與歷任節度使和成都府尹默契地形成三足鼎立之勢,三方勢力相互牽制。

可如今的劍南道局勢不同以往,節度使與成都府尹相互勾結,牢牢把控着劍南道的軍政大權。造成如今局面的重要因素就是節度使趙詣。

天啓九年,趙詣被舉為孝廉入京為官,後铨選調補梓州參軍。天啓十三年,趙詣被宋家舉薦輾轉成為時任劍南節度使張延年的幕僚,機緣巧合下,時年三十歲的趙詣被幕主正君相中,招為貴婿。

時任成都府尹韋奕因趙詣節度使貴婿的身份大肆重用,趙詣先以殿中侍禦史的憲銜擔任成都府判官,旋因審理案件公正平允而名聲大噪。後因益州刺史病故,韋奕便讓趙詣出任益州知州事,并代理益州行營留後事務。

天啓十五年突厥來犯橫掃隴右道,蘇毗和附國政權也蠢蠢欲動意圖進攻劍南道。張延年率領一萬成都駐軍抵禦蘇毗和附國,最終戰死于岷江。西戎來勢洶洶,隴右道安西和北庭相繼失守,為期兩年的亂戰最終以太女烏棠敗兵落幕。

在這場外敵來犯的大變故中,附國叛賊一路逼近成都府,趙詣自始至終堅決抵制叛賊的威逼利誘,誓死效忠皇室,并聯合成都尹韋奕組織昆明軍,寧遠軍以及茂州駐軍共同防禦和反攻,一舉将其逼退至金川。趙詣自此一戰成名,終獲先帝賞識,天啓十八年,三十五歲的趙詣被擢升為劍南道節度使。

趙詣白衣入仕,從布衣到參軍到幕府判官再一度躍升為藩鎮節度使,短短十年時間就實現了強勢逆襲,少不了宋家對趙詣的提攜和韋奕對其的栽培。也正因此,韋奕卸任後,宋世妍取代其出任成都府尹,徹底打破了劍南道原有的三足鼎立的局勢。

如今在趙詣和宋世妍的全面聯合下,劍南道已經完成軍政一統。只要宋世妍松口,依照孟姡所言投奔烏琅,屆時夥同突厥、烏蠻一同發起攻擊,邊關戰火四起,皇帝自顧不暇,屆時只待京畿失守,烏琅便可趁機奪位稱王稱帝,而宋世妍有從龍之功,可謂封侯拜相,前途無量。

……

臘月初十,宋世妍去了節度使府邸探往稱病在家的趙詣。自從上次孟姡夜訪府衙,最近倒是沒怎麽露面了,不出意料她應當是在與趙詣周旋。

“大人尋我,可是有要事商議?”

“賢侄,”趙詣端坐在書案前,指了指旁邊的圈椅,“坐。”

宋世妍開門見山,“大人尋我是為孟姡一事?”趙詣在劍南道節度使的位子上呆了十一年,不到最後一刻,宋世妍也不知道她心裏到底是怎麽籌謀的。

趙詣并未接話,反問宋世妍,“賢侄覺得當今較先帝行事如何?”

宋世妍覺得詫異,“大人此話何意?”

“賢侄不必顧忌,有話不妨直說。”

“這……小侄不敢妄言。”雖然宋世妍在仕途上一路順風順水,對朝堂上的那點兒明争暗鬥多少也了解一些。皇帝打壓各大世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宋家在朝廷的勢力也遭波及,索性宋家本部主要盤旋在成都、益州,強龍壓不了地頭蛇,皇帝也無可奈何。沒有多少世家是不怨怼皇帝的,宋家也不列外,可宋家不想因此背上謀逆的重罪,讓皇帝借機發落。

而且現在邊關各處都不甚安定,朝廷這三年在各地廣招壯丁充實軍隊,河西,隴右,朔方,安北等地的兵力相較以往都足足增擴了兩倍之多;靈州,豐州,涼州都在儲備糧草等戰略物資……邊關一戰,皇帝似乎早有準備。

“依大人之見,那位……有幾分勝算?”孟姡身後立的是烏琅,如果烏琅真有百分百的把握,又怎麽會讓孟姡來游說趙詣将劍南道拱手相讓?宋世妍不想做沒有把握之事,她此番也是來旁敲側擊趙詣的想法。

這回輪到趙詣沉默不言了,當初突厥吞并隴右道的安西和北庭就是那位的手筆,皇帝在那位手裏吃了虧,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溪雲,我老了,不想參與到這些明争暗鬥中去了。”趙詣攏了攏棉袍,語氣忽然有些滄桑,“我在這位置上坐了十多年,也該退了。”

宋世妍眼神聚在趙詣臉上,仿佛要從中看出些什麽來,“溪雲明白了。”宋世妍并不需要與趙詣詳細商議什麽,只要趙詣表了态,她大概也就知道要如何行事了。不管趙詣所言是真是假,至少在此刻,她不想牽扯進皇權之争。

宋世妍踩着雪出了趙府,一路上她忽然想到了謀反的昭王和流放嶺南的昭王世女,還有投誠皇帝在京中混得風生水起的趙家。如果擒住孟姡呈與皇帝以表忠心,是不是能打消皇帝對宋家的敵意?

宋世妍反複思量了兩天,終是打定主意,派人備了席宴,命人請孟姡赴宴。

臘月十三,孟姡只身赴宴。

酒過三巡,宋世妍忽然聽見一片齊唰唰的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刺耳的拔刀聲。砰的一聲,門被踢開,不請自來的趙詣突然出現在宴席上,身後還跟着一面生的護衛,以及一隊訓練有素的衛兵,衛兵執刀層層包圍着席間衆人。

宋世妍被這架勢驚的有些不知所措,“趙大人?”

孟姡目光警醒,在趙詣身後的護衛身上頓了幾秒,不待宋世妍反應過來,一枚短匕首突然出現在孟姡手中,直直抵着宋世妍的脖子,強帶着人坐下去,環視過衆人,微微一笑,幽幽地聲音入耳,“宋大人,得罪了。”

孟姡摁住宋世妍坐在座位上,利刃在宋世妍脖頸上劃出了一道血印,“看起來趙大人這病,是徹底好利索了。”

“承蒙挂心,本官只是偶感風寒,不足挂齒。”趙詣盯着孟姡,“你是朝廷通緝的要犯,竟敢明目張膽出現在成都府,怨不得本官要将你捉拿歸案!”

孟姡冷哼了一聲,“哦?那宋大人包庇朝廷欽犯,居心叵測,又該當何罪?”

“孟姡!休要胡亂攀咬!”

“趙大人又何必虛情假意,惺惺作态?”孟姡眼裏滿是憎惡:“趙大人這麽急功近利,在下幫你排除異己,豈不更好?”

趙詣眉頭蹙得老高,“拿下孟姡!”

話音剛落,費清便握刀砍向孟姡,孟姡堪堪一閃,推了宋世妍替她擋了一刀。費清見宋世妍擋在孟姡身前,刀尖偏了少許,刺中了宋世妍肩頭。

孟姡猛地推開宋世妍,待看清了來人,怒吼道:“費清!”

孟姡咬牙切齒道:“你膽敢叛主!”

“她要你死。”費清冷冷地盯着孟姡,“你必須要死!”只有孟姡死了,他才能活。

“費清——”趙詣身後的面生護衛正是武苳,“少說廢話,拿下孟姡!”

“你敢!”孟姡喝道,“費清,你夫郎如今就在主子跟前,你膽敢再跨一步,他就休想再活命!我這些年可待你夫妻不薄,你卻屢次三番受人教唆,如今回頭,還來得及!”

“什麽?!”費清本就是被逼無奈,如今稍退一步,竟是有些怕了,她不能拿阿野的命去賭。“你胡說!阿野分明在京都……”

“京都?!哼!費清,你扪心自問,這話你自己信麽!”孟姡陰聲說:“皇帝那等陰險狡詐之人,滿口謊言,你也敢做這等春秋大夢!我看你簡直是病昏了頭!”

費清扶着刀,額角細汗密布。是了,皇帝雖然有阿野的木簪,可是這并不能說明什麽,而且這幾個月,她并不曾親眼見到過阿野。

魏昶朝着費清大吼,“費清——!你瘋了嗎?你還在猶豫什麽?”

武苳見費清遲遲不肯下手,便親自拔了劍砍向費清。

“費清——!”孟姡與武苳打了幾個來回,孟姡忽感頭暈腦脹,漸漸有些體力不支,生生挨了武苳幾劍。

費清一咬牙,拔出刀來,一刀截斷了武苳刺向孟姡的路,費清擋住武苳立在孟姡身前,艱難地說:“阿野……帶我去見他。”

“自然。”孟姡看着費清,漸漸笑起來,越笑越大聲,咚的一聲跌在地上,身上的傷口因為大笑崩裂開來,血水汩汩的往外流。

費清臨時反水,打了衆人一個措手不及。武苳和魏昶合起來也不是費清的對手,但是勝在武苳兵多将多,皇帝密旨,孟姡必須死。

“魏昶,你讓開,我不想殺你。”

“費清,你真是昏了頭了——!為了那個什勞子阿野,值得嗎?!”魏昶立在費清面前,有些恨鐵不成鋼,“你現在懸崖勒馬,一切為時不晚!”

聽到她提阿野,費清握着刀的手驀然攥緊,刀尖直指魏昶,費清咬緊了牙關,“閃——開——!”

趁着魏昶拖延住費清,武苳趁機襲向孟姡,說時遲那時快,費清注意到武苳的動作,手中的刀比身體更快一步擲向武苳。武苳是帶兵打仗的将軍,卻與專取人性命的殺手不同。

魏昶大喝一聲:“快避身——!”

哐當一聲,武苳轉身擋刀的佩劍不敵武刀之力斷成兩截,劍尖落在地上,複又伴随着噗嗤一聲,刀借力刺進武苳身體,武苳失重倒在地上。

孟姡倏然起身補了一刀,攥住刀柄狠狠往前刺了一刀貫穿武苳的胸膛,接着又猛地拔出,孟姡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武苳,“走!”

白刃還浸着血,只一瞬間,飙升的血跡噴湧而出,濺在趕來的魏昶面上,溫潤腥氣的血麻木了魏昶的心神。“費清——你該死!!”

魏昶抹了一把臉,“衆将聽令,即刻誅殺逆賊——!”

衛兵團團包圍住二人,費清帶着孟姡試圖殺出重圍,不過費清寡不敵衆,很快便敗下陣來,雙方僵持不下時,好巧不巧地,門外忽然又闖入了一隊黑衣蒙面人劫走了孟姡,正待魏昶帶兵追擊,卻被一道虛弱的聲音打斷,“別追了。”

武苳奄奄一息,現在追出去也無濟于事,那一隊黑衣人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這成都府的水确實深不可測,皇帝精心培養的衛兵可不能再全軍覆沒了。

趙詣此時才幽幽出聲,“武将軍說的極是,當務之急救武将軍要緊。”

魏昶望着跌倒在地的衆将,深深看了趙詣一眼,頹然地閉上眼。

“魏昶……速回……京都!禀……陛下……”

魏昶蹲跪在武苳身邊,“你別說話了,好好養傷要緊,有什麽話你親自與陛下說。”

“魏昶……”武苳挺着最後一口氣,取出懷中的虎符塞到魏昶手裏,“費清……必須死……”

魏昶還沒明白武苳的意思,武苳便沒了呼吸。魏昶有些愣怔,武苳死不瞑目。

“魏大人?”趙詣看魏昶跪在武苳屍首前遲遲未回過神來,忍不住喚了一聲,“武将軍屍骨未寒,還是快些将人收殓裝棺才是……”

魏昶伸手蓋住武苳瞪大的雙目,“不勞節度使大人操心。”趙詣看出魏昶神情不善,并未計較她不敬之言。

趙詣本以為魏昶還應當在成都府待上幾日,繼續全城搜查費清和孟姡的下落,沒成想魏昶帶着武苳的棺椁率領衆兵連夜出城,馬不停蹄地趕往京都。

宋世妍躺在床上養病,趙詣前來探望。

“趙大人……”宋世妍望着已經年過半百的趙詣,“你後悔嗎?”

“溪雲,我只是不想得罪任何人,這難道也錯了嗎?”趙詣告訴宋世妍,“溪雲你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要忘記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退路?”退路就是趙詣幫助孟姡逃跑,要是被皇帝知道,這所謂的退路就是死路。“武苳死了,你我責無旁貸,殺人兇手還逍遙法外,你說皇帝會如何?”

“周天子有九鼎,楚王問之,其意不在周王之鼎,而在天下。”趙詣望着宋世妍,“如果皇帝非要把刀逼到我跟前,難道還要我坐以待斃不成?”

“你!”宋世妍一時間啞口無言,“說來我宋家待你也算有知遇之恩,何故如何害我宋家?”

“賢侄,你我現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本官怎會害你?”趙詣忽然眯眼,“你若實在擔心,大可向皇帝奏書一封,如實禀告。”

宋世妍撇過頭,只要武苳的屍首一回京,不論她如何解釋,皇帝恐怕都不會相信,反而會覺得這一切都是她的推脫之詞,屆時她百口莫辯。

“你不必擔心,皇帝要的是劍南道安穩,她不會對你我如何的。”

宋世妍沒再接話,但願真如趙詣所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