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天子劍11

天子劍11

烏棠斜側着躺在榻上,視線落在身旁假寐的君染身上。室內十分安靜,針落可聞。

“烏棠。”君染偏過頭,“我還能這麽叫你嗎?”

君染沒有聽到她回答,默默地轉過了頭。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可烏棠卻只是他的烏棠,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這世上也只有你敢如此直呼朕的名諱。”一陣細微的窸窣聲伴随着略顯疲倦的聲音鑽入君染的耳朵,他微微揚了揚頭看見烏棠坐起身來,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在想什麽?”

君染眨了眨眼,他下意識地撇過頭去不想與她對視。君染的逃避讓烏棠不喜,她掐着君染的下巴強迫他看着自己,“你怕我?”

君染搖搖頭,他的确害怕,但不是害怕她。

君染的下巴被烏棠捏出了一道紅痕,烏棠收了手,指腹停在他下唇處輕輕安撫着那印記,“聽雲初說這些時日你憂思難眠,我命人點了安神香,你好好歇息罷。”

君染想到先前聞到的那股甜膩的香,他無聲地嘆了口氣,“你又要走麽?”

“不走。”烏棠指尖插進君染的發絲,把玩着男人的頭發,複又輾轉摸上他的臉頰,特意放慢動作細細地摩挲着,似乎享受着指腹與對方肌膚相觸的感覺,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從前你總說我想得太多,如今倒是反過來了。”

君染聞言愣了一瞬。

烏棠接着道:“西北有異動,我信不過旁人。”君染再一怔,許久才點了點頭,他知道她說的是派君幽前往隴右之事。他有些恍惚,這般做派可不像烏棠。“你這是……在向我解釋嗎?”

烏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說什麽。

其實與君染相處的越久,烏棠就越是沉淪,越想掌控他。可她知道,君染是驕傲的不容折辱的,她那些卑劣的手段使在君染身上只會适得其反,她不想讓君染厭惡她。

“染郎。”

烏棠膩在君染身上,耳邊呢喃着零星碎語,君染嗯了一聲,他鮮少聽到烏棠這般喚他的名字,這兩個字裏仿佛飽含了千絲萬縷的愛意,只在不經意間才稍稍洩了些許出來,其他的都被藏在那不為人知的黑暗的桎梏裏,不叫人輕易瞧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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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你收好了。”君染手心被塞了一枚溫熱的物什,摸着像是銅符。

“是要打仗了吧。”這三年來中央禁軍不斷在擴張規模,光十二衛的主力短短一年就新增了八萬兵馬,各地的都督府也在擴兵,每年往兵部撥的銀子已經占到了國庫開支的四五成,看來烏棠對此役籌謀已久。

烏棠輕輕嗯了一聲,“這是我部下四萬私兵,非常時機,你便憑此符印調兵。”君染捏着銅符仔細看了看,“這是一半兵符,另一半呢?”

烏棠笑了笑,“另一半不是在你手上麽?”

君染愣了一會兒,“是那魚符?!”

烏棠嗯了一聲,“不過你切記,不到萬不得已莫擅令其出。”

“你就那麽相信我?”君染心中的震撼無法言喻。

“那你便仔細收着些。”

“你那時候怎麽不說,你若早點說……”未等君染說完,烏棠便制止了他,“我若說了,你要如何?”

“我……”君染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他懸着的心起起落落,終于定格在手上的銅符上。烏棠善于心計,如果當初他知道這是烏棠的私兵虎符,他決計是不會接受的,可是如今烏棠打了個幌子再一次把它當成一份保障遞交到自己手中,他震撼之餘又五味雜陳,難以言喻。

大多數時候烏棠做事都還是身份謹慎的,如今她既然如此堂而皇之把兵符交給他保管是否意味着戰事将至?朝野內外都不甚太平,君染自顧自地陷進戰事殺伐之中不可自拔,那頭烏棠忽然問了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假若一切重來,你可還會選擇我?”

君染蹙了眉頭,只覺得烏棠的老毛病又犯了,“這是什麽混話?”

烏棠忽然笑了起來,不等君染回應又捏住他的下巴,直接低頭以唇舌入侵,至對方氣息紊亂目露水光,方才作罷。

君染有些摸不着頭腦,有時候他真跟不上烏棠跳躍性的思維。烏棠以拇指揩去他唇上的晶瑩,低低笑道:“現在你已經沒有選擇的機會了。”

聽她自言自語到這,君染再傻也該明白了,的确前些日子他若有似無的疏離讓烏棠不安,這是他的錯,烏棠這樣敏感又缺乏安全感的人,半分的疏離都會加劇他們關系的不穩定性,更別提其他。

“我從未後悔過選擇你。可你總是這般否定我們的關系,次數多了我也會倦怠的。”

君染已然調整好了心态,感情和婚姻都是需要用心經營的,像他和烏棠之前那般遇事總往心裏憋的做法遲早會出問題,夫妻之間存在問題卻不思解決只想着逃避的做派實在是下下之選。思及此,君染坐起身來決定好好與烏棠說道說道,“夫妻之間總會有争執和分歧,難道你我幾次争吵就要鬧着分手和離不成?”

“自然不會。”

“那便是了。前些日子你覺得我在疏離你是麽?”

烏棠閉口不言,君染也頗為無奈,“我本想告訴你我心中所想,可我見你拒不配合便也覺得多說無益,還是你想以後你我相處都如今日這般冷淡疏離?”

烏棠陡然氣勢矮了一截,言語中還頗有些委屈:“先前我不知何處惹你不虞,只當你後悔與我在一起,這才不敢輕易靠近,平白惹你厭惡。”

君染微哼一聲,他早已見慣烏棠兩幅面孔,方才還冷酷霸道這會兒倒是受盡了委屈的模樣,“那既然如此,現在又怎麽敢了?”

“我知阿染心軟,必不會真同我生氣的。”烏棠拿捏着君染的軟肋,半讨好半威脅地地求和,“阿染,以後我斷不會如此。便是你真的厭了我,我也有的是手段讓你離不開我。”

“……”他倒是沒見過這樣式的求和的,不過這回是他有錯在先,倒也不能全都怪到烏棠身上去。只是對他而言,延續了幾千年的封建統治像一座大山壓得他險些喘不過氣來,不管是杞人憂天還是庸人自擾,君染知道僅憑自己一人之力是無法抵擋得住這滔滔歷史洪流的,哪怕此刻他是封建統治階級的一員,甚至也享受着諸多的封建統治特權,但是這種根深蒂固的不平等加劇了他內心的恐慌,這樣的恐慌是基于時代而逐步累積的,遠非常人能化解。

“烏棠,你說這世上有什麽樣的事情會令你感到束手無策?”

“當人無法掌控其在意之物時才會感到束手無策。”烏棠望向君染的眼眸,想從那尋些蛛絲馬跡,“阿染,我讓你為難了麽?”

君染驚嘆于烏棠的敏銳,面對未知的事物人總是心懷恐懼的,他自然也不例外。“是啊,你讓我很為難,你說這該怎麽辦呢?”越是愛一人就越害怕失去,越害怕自己的未來沒有對方參與。

烏棠一把攬住君染,咬着他的耳朵呢喃,“聽起來也沒什麽不好。”為她為難總比為別的為難好。

君染不想戳破烏棠的那點小心思,索性也止了話頭。烏棠伏在君染身側,不知餍足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溫暖,他們相互依偎報團取暖。正如烏棠說的一般,這樣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成都府。趙詣啓程回京日,孟姡入府相送。

“今日請你前來是有一要事同你商議。”

“何事?”

“今皇帝召我入京定是問責輔國大将軍之死,我若信口開河取信皇帝談何容易?故此,我要向你借一樣東西。”

孟姡不在意地笑笑,“說吧,不管借什麽,我都答應。”

趙詣獰笑一聲:“我要借你的項上人頭!”孟姡一愣,沒等她反應過來,寒光一閃,孟姡便人頭落地。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烈的血腥氣,門外侍從魚貫而入有條不紊地收拾殘局。

“娘!”趙絮寧猛一入內也險些被眼前的景象吓到,複又平息下來,“孟姡既已受死,想必能平了皇帝的怒氣,娘,咱們快啓程吧。”

“我已備好快馬,你帶着孟姡屍首速速進京面見皇帝。”

“娘?”趙絮寧還想多問卻被趙詣打斷,“行了,不要多問,你只管照我說的去做。”

“那您呢?”

“我自有安排。你記住,皇帝多疑,定要仔細應對。”趙詣盯着趙絮寧,囑托道:“趙家就全靠你了!”

趙絮寧緊抿着唇,與趙詣對視了一眼便轉身離去。趙詣盯着趙絮寧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視線,末了對着陰影中的人影道:“今日府中伺候之人,全部處死!”

趙詣與西南烏蠻早已接洽過,西南大亂的消息至今仍被封鎖着,趙絮寧入京一事決計不能洩露出去。随即趙詣便下令開放劍南道西南門戶放任烏蠻入城。

短短旬日,烏蠻便迅速占據劍南道西南門戶,侵占姚州、黎州、昆明、盤州一帶,并以昆明為據點向黔中道和安南都督府擴張。這頭趙詣不斷派人截殺所有呈至京都的塘報,避免消息傳入京畿。而此時京中還一片喜慶之氣,因為順王烏榕大婚将至。

二月中旬,奉君染之命考察江南桑蠶養殖的金睿火速回京,并帶來江南西道多地流民作亂的消息,因西南多地發生暴/亂,官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百姓苦不堪言,大批流民逃亡,陸續湧入東南沿海一帶。

與金睿的消息一同入京的還有邕州都督府廖九纓請兵求援的折子,烏蠻爨氏與達瑪雅頓等幾方勢力相互勾結意圖進攻安南都督府乃至吞并嶺南五府,目前安南都督府下轄的棠州,交州,峰州等地部分淪陷。

陰霾籠罩着京都長安。

大明宮宣政殿,朝上,烏棠捏着廖九纓的請兵的折子大發雷霆,下立衆臣屏氣凝息,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小小爨cuàn氏,區區烏蠻,堂堂朝廷竟屢屢被此宵小玩弄于掌股之間,朝廷尊嚴何在?天子尊嚴何在?爾等身在閣部,朝廷重臣,遇此軍機大事,竟玩忽懈怠,貪功失察,令奸賊佞鬼有隙可乘!夷狄猖獗萬分,致大将損折,天威盡喪!你們還配身穿這件紫袍,皇皇然立于士大夫之列!”

衆臣俯首無言。

“兵部尚書何在?!”

蘇定方顫抖着快步出班,雙膝跪倒:“臣在。”

“安南都督韓珹與爨氏交戰數月,此軍情大事朝廷竟無一人知曉!你身為兵部尚書,該當何罪?”

蘇定方吓得匍匐兩步,哆嗦道:“臣,臣有失查察,罪該萬死!”

砰的一聲,烏棠将廖九纓的折子重重摔在禦案上,“那邕州都督遞京的幾十封搪報被劫又是怎麽回事?”

“陛下,事起倉促,臣實在是難知端倪,現已命兵部傳檄,遣兵部侍郎柳雩前赴嶺南,查察此事。”

烏棠怒叱:“廢物!一問三不知!要你何用!”

蘇定方哆哆嗦嗦地答道:“臣知罪!”

烏棠瞥了一眼蘇定方,“立刻下旨,自即日起,免去蘇定方兵部尚書之職,留部聽用!”蘇定方将頭埋得更低了些,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盧鶴越稽首:“啓奏陛下,兵部尚書雖有失察之責,但此事确系歹人策劃周詳,事先又毫無征兆。臣身為中書令,有失查察,理應首當其沖,請陛下降罪責罰。”

蕭臻也越班而出:“臣身為門下侍中身系軍國大事,也難辭其咎,請陛下責罰。”

中書門下兩省長官為蘇定方求情,烏棠臉色稍有緩和,對蘇定方道:“起來吧。”

蘇定方戰戰兢兢地站起來:“謝陛下。”

“此事關乎□□威嚴,社稷安定,盡速整頓軍備,援兵交州,盡殲烏蠻爨氏!”

盧鶴越等三人齊聲道:“陛下所言甚是。”

“依衆卿之見,誰可當此重任?”

蕭臻略一躊躇,一旁的霍嬗聲音沉穩:“老臣願為陛下解憂。”

“不可!”因武苳之事,烏棠對忠于她的老将感情頗厚,“殺雞焉用牛刀。”

蕭臻建議道:“臣舉賢不避親,不如讓新科狀元一試?”

烏棠思忖一二,覺得此事可行,“善!便令右千牛衛備身霍昉、折沖府校尉高兖衛芸為前路先鋒,軍前聽用!”

烏棠話音剛落,烏榕便迅速接口:“陛下——!事關江山社稷,臣請命帶兵盡除蠻夷!望陛下恩準!”

烏棠眯着眼盯着烏榕,不知道在躊躇什麽。烏榕複又大聲請命:“請陛下準許臣妹出兵爨氏,以解君憂!”

“既如此,朕便命爾為行軍大元帥,率左衛主力往鎮交州,禦強寇于城下!”烏棠繼續道:“安南都督韓珹不谙軍事,不體大局,交戰數月毫無勝績,致使大軍羸弱,氣勢低迷,着即免去其安南都督之職。但諒其雖遭敗績然屢敗屢戰,加之塘報為歹人截奪,其情可憫。命其留任交州,暫任交州刺史之職,候援軍到達,協同行軍大将軍整頓軍務,以利再戰。”

“邕州都督廖九纓以大局為重,聯合五府經略為禦敵大軍提供糧草被服,其心可嘉,朕心甚慰。此番援軍既至,務必保障後勤,只待大軍凱旋,再論功行賞。”

烏榕道:“臣領旨。”

是夜,邕州都督府。

“大人,籌集的軍糧、被服都已裝車,明早就可以啓程運往交州了。”

廖九纓嗯了一聲。邕州的軍曹、糧曹率衙屬日夜籌措軍用物資源源不斷送往安南都督府,只是府軍始終不敵蠻軍,節節敗退,這幾個月來城中怨聲載道,民怨頗深。

“其他三府的求援都有回應了麽?”皇帝授予廖九纓便宜行事之權,如今安南都督府有難,邕州又處在安南與其他三府之間,更應該積極撮合嶺南五府經略齊心協力共抗烏蠻大軍。

“回大人的話,前去傳信之人尚未歸府。”

“那就再等等吧。”嶺南五府的常備軍莫約兩萬人馬,面對來勢洶洶的蠻軍,即便緊急調兵恐怕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思及此處廖九纓也不由地嘆了口氣,“京中可有消息?”

邕州長史思忖片刻,還是回答道:“尚無音訊。”

廖九纓接連往京中遞交了十幾道請兵求援的折子,可卻如泥牛入海,杳無音信。與此同時邕州往安南都督府轉運的軍糧運去了一次又一次,接近四十餘次,這些物資幾近掏空了整個邕州,可交州之戰愈演愈烈毫無停歇之勢,再這麽下去,一旦交州被攻陷,邕州也無力抵抗。

廖九纓望向糧曹和兵曹,“大都督所需物資還差多少?”

“還差十萬。”糧曹苦笑一聲:“不瞞大人,邕州山貧水弱本身就不富裕,此番戰役……百姓已經是竭盡全力了。”消耗龐大的軍事物資不僅壓得各州百姓叫苦連天,戰事遲遲不捷,将士們也多有倦怠。何況西南多山地,瘴氣橫行,不少将士深受其擾,苦不堪言。

“今日暫且到此,各位先歇下。至于其他諸事,我再想辦法。”

廖九纓寫下書信一封命人快馬加鞭送往桂州徐斐處,請其向桂州刺史說明原委修書呈于禦前。若是此法還是不行,便請徐斐以私人名義發信給邱濂,請她代為轉達聖上。只因前幾月發往京中的搪報石沉大海,廖九纓也從其中嗅到些許貓膩,可是不管是加派多少兵士護衛都無濟于事。廖九纓如今算是窮途末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

早朝烏棠在宣政殿大發雷霆,西南爨氏擾亂中原數月朝中竟無一人得知,致使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君染聽聞此事後,立即派人傳召金睿,并命其組織雇傭教坊司內以白寂為首的若幹男子從事服裝生産以供軍需之用。

金睿前去江南考察的三月間,君染又令童華在京郊購下幾處山野荒地用以建造加工廠同集體宿舍,這下正巧派上用場。染春居牽頭組織并與教坊司餘衆簽署雇傭合同以生産軍需物資之事在京中廣為流傳,白寂作為其中代表成為制衣坊主理人。教坊司解散後,其司正、典事和掌固等也重回宮廷,位歸原值。

白寂規勸無果,南湘再度流落風塵。南湘說,‘我早知我命運如此,便是想改也改不掉了。’人各有志,白寂聽罷也不再勸,便一心投入到制衣坊之事上。

二月末,趙絮寧進京面聖。

趙絮寧跪在大殿上,一言不發。烏棠看着幾近腐化的孟姡屍首,只一眼便揮手叫倬奚處理掉。

其實有很多事情都不必言諸于口,因為大家心知肚明。趙詣讓趙絮寧入京投誠,以此保住性命,可是被她肆意掠奪的無辜百姓的性命又有誰來保?

“趙絮寧,趙詣所犯之罪罄竹難書,罪該萬死,然朕念你一片赤誠,你可願意将功折罪?”

趙絮寧瞪大了眼睛,心裏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朕封你為戰前先鋒,随軍誅殺亂黨。”

趙絮寧頭重重磕在地上,“求——陛下開恩!”

“此事不必再議,跪安吧!”

原先只要趙詣安安分分地做她的劍南道節度使,烏棠也不會對她如何。烏棠平生最恨背叛,可這逆賊狼子野心,心生叛逆,謀害朝廷重臣,還聯合外敵蠶食西南領土,擾亂朝綱,罪不容誅。此刻竟還想要保住子嗣,簡直是癡心妄想!烏棠可不是先帝,她就是要看這這對母女互相猜忌,自相殘殺。

翌日早朝,烏棠下旨令左羽林軍大将軍湯娪、永安伯武令嬛率三萬羽林軍精銳出兵劍南道平定亂黨。

成都府尹宋世妍身為府尹有失察之過,不體民情,竟置下轄各州百姓于不顧,致使民名不聊生,百姓流離失所,着即免去其成都府尹之職,命千牛衛押解進京,聽候處置。

時間飛速,轉眼就是三月初三,這日本是順王與紮勒大婚之日。但因西南爨氏作亂,順王請旨出兵平叛,大婚當日便一切從簡,一切由禮部安排,紮勒王子被直接送至順王府,禮成。

十日前,即烏榕啓程時曾入宮見過紮勒一面。

當時烏榕曾說,她二人的親事象征着中原與吐蕃兩國互通友好,雖然皇帝賜婚不容反抗,但這并不意味着紮勒就要為吐蕃犧牲自己。烏榕說,自己不會強迫紮勒,并且如果紮勒願意,自己願意放他離開,還他自由。

“為何?”紮勒看着眼前這個面容稚嫩卻心地成熟的女子,終于問出了他心之所想。

烏榕忽然就記起當年君染同她說的那番話,她想,大概天下男子都同君染那般渴求自由的吧。“沒什麽,你且好好考慮。必要之時,我可助你假死脫身,送你歸家。”

聽完烏榕的話,紮勒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如果烏榕真的答應放他離開,他又該往何處去?原先可汗命他籠絡住漢庭以謀求中原與吐蕃之穩定,可如今看來,沒有他似乎對吐蕃也無甚關系……紮勒忽然迷茫了。

話說兩頭,費清得知孟姡被殺後一直暗中躲避趙詣一路向西逃亡,沿途用阿野留給她的秘密方式聯系天機閣舊部。如今孟姡已死,只待費清找到阿野,便帶他歸隐山林,從此二人再不問世事。

涼州城,趙進看見費清留下的暗號,秘密将其帶至阿野面前。

“阿野?”費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真的找到了阿野!“阿野,真的是你!”

“你終于回來了。”阿野笑着走向費清,趙進見勢悄然退場,将空間留給他二人。費清猛地摟住阿野,力氣之大,箍的懷中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太好了,我終于找到你了。”費清來不及收拾心情,趕緊告訴阿野這個喜訊,“孟姡已經死了,我們自由了。”阿野愣了一下,笑容險些凝固在臉上,又瞬間恢複了平靜。

“我們離開這裏吧,現在就走!我向你保證,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半步。我們就一直在一起,誰也沒法将我們分開……”

“等等。”阿野打斷了費清的聯想翩翩,“還有最後一件事。等此間事了,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再也不會分開。”

“阿野?”費清突然摟住阿野的肩膀,有些不可置信,“你,你不想跟我走?”

“不是!不是的,只是……”阿野猛地抱住費清,深呼一口氣閉着眼有些決絕地乞求:“再等等好麽?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

費清長嘆一聲。等,等等,再等等。她已經記不清阿野口中說過多少個‘等等’了。

阿野緩緩睜開眼睛,望着費清,淚水濕潤了眼眶:“你知道的,我不能看着自己苦心經營的涼州毀于一旦!阿清,你幫幫我……好麽?”

費清閉上了眼睛:“說吧,要我做什麽?”

“我就知道,你會永遠站在我這邊的對不對?!”阿野面上終于露出了笑,并告訴費清他的計劃。目前各方形勢膠着,阿野命費清秘密回京潛伏并與一人取得聯系,屆時突厥與烏蠻聯手,攻入京城易如反掌。

“此番你只需負責與她們聯絡,以及她手裏的那批貨,一定要保證秘密運到涼州。另外,就是保障她們的安全。”

費清一愣:“安全?”

阿野點點頭:“不錯,一旦發現她們背叛我們,就立刻下手除掉!”阿野牽住費清的手,溫聲安撫她,“你不必憂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等所有的事情都了結了,我們就歸隐山林,做一對平凡夫妻。”

費清攬住阿野,一時無話。

另一頭,湯娪帶兵迅速駐紮于天回鎮,占據關隘。魏昶先前在天回鎮留下武苳餘部駐紮在此,今時皇帝令羽林軍平叛亂黨,武苳餘部請命為行軍先鋒斬匪首于馬下。

趙詣也是軍中老将,此番趙詣正陳兵岷江與羽林軍遙遙相望,嚴陣以待。渡河橋鎖早已被趙詣破壞,羽林軍雖骁勇善戰卻不通水性,這臨頭一戰倒是錯失先機。

武令嬛盯着趙絮寧,“趙先鋒久居成都,想必對此地勢了如指掌。如今之計,你可有良策?”武苳枉死于成都府,若說此事與趙詣無半點瓜葛,如今皇帝怎會命人清剿?

湯娪聽出了武令嬛未盡之言,這是擔心趙絮寧是趙詣安插的細作,萬一這二人裏應外合,那這形式便對她們不利了。

“将軍,武大人,草民雖自幼長于成都,卻對這山川地勢不甚熟悉。”趙絮寧知道這二人對她有意見,攻打成都之作戰計劃更不敢随意插手,便找了借口退出大帳。

湯娪使了眼色,幾名千牛衛便跟了出去。

湯娪仔細研究劍南道行軍地圖,目前來看猬集成都的叛軍伺機南逃西康、雲南的道路有兩條:一是由成都經邛崃、雅安,另一條是經新津、樂山南下。同時要斬斷叛軍與侵占姚州、黎州等一帶的蠻軍之聯系通道,不可讓其合縱連橫。

湯娪将作戰重點放在劍南道西南部,需要優先斬斷叛軍與蠻軍聯系。羽林軍繞道泸州,戎州後迅速向北控制嘉州、雅州,向南支援同蠻軍作戰的曲州和巂xī州,完全截斷趙詣叛軍向南退卻的路線。

為此,湯娪作出如下部署:武令嬛與中郎将程昂共率一萬三千兵馬自泸州富順、納溪地區向西急進,迅速占領樂山、資陽及榮縣地區,占領邛崃、大邑後,程昂再帶領八千精兵鐵騎南下支援會川等地,抵禦烏蠻北上;騎都尉林廣帶領五千兵馬從成都繞道沿着岷江北進,占據德陽,綿陽地區,并控制漢州;湯娪則率餘部橫渡岷江,一舉攻占成都府。

湯娪部署好作戰計劃後,各部即刻動身。三月十八黃昏,湯娪率部強渡岷江,一舉攻占川南重鎮,并相繼攻占峨眉、夾江、洪雅,沿途擊潰企圖南逃西昌的叛軍餘孽。程昂主力于二十日進抵岷江東岸地區,經兩日激戰,殲滅沿岸叛軍并乘勝渡江,攻擊蒲江,逼近邛崃地區。二十八日,程昂主力控制彭山、邛崃、大邑等地後,由武令嬛領兵北上與湯娪主力彙合,程昂率兵南下取捷徑直出川南。至此,除雅州未能攻克外,成都外圍戰略要點均被羽林軍主力控制,成都之敵已成甕中之鼈。

四月中旬,被四面圍困于成都周圍的趙詣叛軍欲守不能,欲逃無路,求援無望,完全陷于絕境。趙詣率餘部策劃向康、滇方向突圍,被林廣所率主力截擊。武令嬛,湯娪,林廣三部主力包圍并截斷趙詣叛軍西竄之路,其主力已完全喪失了戰鬥力。走投無路之下,節度使副手郭雍率殘部投降。

四月十五,郭雍開成都府迎羽林軍入城。騎都尉林廣奉命率一萬羽林軍南下與程昂彙合,聯合順王所率左衛主力合力擊退烏蠻爨氏。

趙詣知大勢已去,自缢于成都府。

劍南道叛亂剛定,皇帝聖旨便至。皇帝擢原涼州刺史江岳為劍南道成都府府尹,提拔王昱為劍南道節度使。趙絮寧平定叛亂有功,論功行賞封為致果校尉。

有功?所有人都知道趙絮寧在平叛一戰中寸功未立,而皇帝卻冊封其為致果校尉,天下不知情者怕不是要稱贊她趙絮寧一聲大義滅親?何其諷刺。

成都府叛亂剛定,凱旋之消息傳入京都,京中一片喜慶之聲。

開元四年五月,鳳後誕下皇長子,皇帝賜名為祯,名喚烏弘祯。

因皇帝派兵迅速鎮壓劍南道叛亂,烏蠻也加速攻占嶺南五府。烏榕率領三萬左衛主力與兩萬羽林軍兩相夾擊大破烏蠻,并誅殺達瑪雅頓,活捉六诏烏蠻之首的蒙巂guī诏王雟輔首。

同年九月,烏蠻宣布停戰并派使者求和表示願歸順中原,向其稱臣,立誓永不背棄,雙方各守疆界互不侵犯,世代交好。

太祖皇帝時期,西南部族因社會發展程度不同演化出東爨cuàn烏蠻與西爨白蠻兩大部落,後因太祖皇帝統一中原勢力向西南擴張而兩爨無力抗拒,爨氏遂順應天命選擇歸附中原王朝,接受冊封并繼續管轄其領地。在歸附的六十年裏,東爨烏蠻受漢化影響小,生産力水平落後但戰力相當強悍。西爨白蠻漢化程度較高,會說漢語使用漢字,不少族群已經與漢人無異。

由于兩爨生産力和生産水平存在巨大差異,烏蠻白蠻彼此争鬥,加上東爨內部分化,社會矛盾加劇,洱海烏蠻諸部(東爨)迎來了大分裂時代。随之兩爨長期處于混亂狀态,經過長期的兼并戰争,逐漸形成了六個較大的部落聯盟,被稱為六诏烏蠻。而與之相對的白蠻(西爨)則被稱為西洱河白蠻,簡稱河蠻。六诏(蒙巂xī诏、越析诏、浪穹诏、邆téng赕dǎn诏、施浪诏、蒙舍诏)與白蠻相互壓制,互為制衡。

伴随着吐蕃日益崛起,勢力蔓延至西南,洱海諸蠻相繼叛離中原,長期在兩大帝國之間反複橫跳,叛降不定。西南叛亂不止,勢必還會威脅中原。

皇帝決定在蒙巂诏地設置陽瓜州,以蒙巂诏王世襲陽瓜州刺史;于越析诏地設置越析州,以越析诏王世襲越析州刺史;于浪穹诏地設置浪穹州,以浪穹诏王世襲浪穹州刺史;于邆ténɡ赕dǎn诏地設置邆備州,以邆赕诏王世襲邆備州刺史;于施浪诏地設置舍利州,以施浪诏王世襲舍利州刺史。除此之外,烏棠還下令将安南都督府升級為安南都護府以威懾兩爨,并派遣監察禦史李知古監察西南地區,以此加強對大西南的掌控力度。

諸蠻相繼叛離中原時,唯有洱海最南邊的蒙舍诏初心不改,始終尊中原政權為正朔。此次烏蠻叛亂,蒙舍诏并未參與侵吞中原領土,烏棠有意拉攏蒙舍诏并扶持其作為王朝在西南地區的代理人。自此,中原政權便開始扶持蒙舍诏統一洱海地區建立統一政權,以遏制吐蕃對西南地區的侵擾。

西南剛定,突厥便陳兵數十萬在邊境對峙。因烏榕誅殺達瑪雅頓,朗日雅頓遣使者入中原,意在表明吐蕃與中原世代友好,亘古不變,并表示吐蕃願與中原聯手抵禦突厥,共守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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