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天子劍14
天子劍14
宋世妍被革職後,皇帝為架空世家以其治下無功為由左遷其為太常寺卿,明升暗降。宋家未免皇帝猜忌,一番深思熟慮後舉家遷往京畿,以示投誠。
坊間流傳的沸沸揚揚的胡人私藏甲胄一案随着所涉賊寇伏誅而漸漸銷聲匿跡,可臨近新年慕容府又傳出了一件大事。據慕容商行所傳,西北大雪封山,車隊遭遇雪崩,商行的少東家慕容雪與管事何雲不幸遇難,屍骨無存。
君染還是從金睿口中得知的慕容雪身故的消息。自當年雲中一別,他和慕容雪便再也沒見過。可不過短短六七年,再聞其音訊卻已是天人永別。
臘月十七,慕容雪停喪的第三日,鳳後的轎攆出現在慕容府正門。慕容宣也在。
“草民見過鳳後。”君染身份今時不同往日,即便慕容宣和慕容端皆為君染的親眷長輩,也不能失了禮數。
雲初雲雨打了簾子,青竹扶着君染小心踏下馬車。磅礴大氣的慕容府門前跪着烏泱泱的一片,君染心情卻格外複雜,“免禮。”君染扶起慕容端和慕容宣,“爹爹,姑母。”
慕容端率領阖府仆役見過君染後,才将其引入正堂。君染拜過慕容雪靈位後,被慕容端和慕容宣帶去了慕容家祠堂。
君染知道慕容雪死因蹊跷,卻不知這其中究竟有何內幕。“姑母,表姐她……可是與陛下有關?”
君染話音剛落,屋內氣氛頓時肅穆起來,慕容宣沖着君染默默地搖了搖頭。慕容端皺着眉,臉上晦澀不明。慕容雪作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本就死得其所,皇帝給慕容家留了臉面不曾公之于衆多半是看在君染的面上。
君染觀察着慕容端的反應,他的推測恐怕八九不離十。
慕容端輕嘆一聲,“阿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好。陛下雷霆手段意圖除盡世家,我慕容家也難逃一死。你知道,這些年皇帝一直在打壓慕容商行,我慕容家本就舉步維艱,若是再這樣下去,祖宗百年基業遲早會毀于一旦。你表姐……也是無可奈何。”
慕容端目光複雜地看着君染,皇帝聖寵昭昭,鳳後手握攝政大權,曾經不谙世事的兒郎如今卻能左右聖意。“阿染,慕容家全靠你照拂了。”
“姑母,”君染心中五味雜陳。的确,他沒有什麽家族榮譽感,也不懂什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大道理,他只是不想慕容宣出事而已。可慕容宣背後還有慕容家和君家,多年的相處他也不能置之不理。如今他夾在慕容宣與烏棠之間根本無從選擇,無論選擇哪一方都是錯的。“只要慕容家安分守己,陛下不會不顧情面的。”
慕容端眼神一頓,沒有再應話。
入了冬,天氣逐漸轉涼,路上寒風刺骨,涼意直沁心脾。回宮路上靜的出奇,宛若暴風雨前的寧靜。紫宸殿燈火通明,夙和見君染轎攆早早出了門前來迎接。“主君,陛下和小殿下正在內殿等着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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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染注意到夙和的神情,看起來烏棠今日心情不太好。
內殿,烏棠和弘祯在龍榻上玩得正歡。七個月大的小寶已經會摸爬滾打了,烏棠斜靠在榻外沿,像是一座山擋住了弘祯往外爬的路徑。每當小家夥爬到榻外邊,烏棠就把人家抱起來放到榻裏側,然後看着他從裏頭爬出來,如此循環往複。起先小家夥倒是玩得起勁,可後來看到君染的身影就開始哼哼唧唧起來。
弘祯眼巴巴地瞅着君染,看君染一直不過來,便就着烏棠的腿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伸手要君染抱,可還沒等他站起來烏棠就使壞一般地伸手推倒人家,小家夥倒也不生氣,一個屁股墩兒坐在榻上又摸着烏棠慢慢站起來,只是沒站多久又被烏棠摁到在榻上。
君染看了半天二人的互動,都忍不住腹诽烏棠幼稚。小家夥瞧着君染遲遲不過來,加上幾次三番被烏棠這個壞人欺負,嘴巴突然一咧就這麽哭了起來。
君染見自家兒子受了委屈幾步走到塌邊要抱起弘祯哄哄,烏棠快他一步将弘祯攬到自己懷裏,挑釁似的攔着二人不讓他們父子相見。弘祯眼見烏棠不讓君染抱自己哭的更大聲了,君染見狀瞪了烏棠一眼,轉頭又溫柔地哄弘祯:“乖寶別哭,爹爹在呢。”似是被君染嗔怪的眼神取悅了,烏棠換了個姿勢抱着弘祯,手掌輕輕地拍着小寶背部安撫他。
“先去暖暖身子,莫要着涼了。”烏棠沖着君染身後的青竹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地退出了內殿。
“那你哄着點兒,別再弄哭了。”還沒等君染轉身去內室洗漱,弘祯仿佛聽懂了他們的對話知道君染要走,剛剛緩和下來的情緒瞬間爆發,哭着鬧着要君染抱。
弘祯一點兒面子都不給烏棠,流着淚的眼目不轉睛地跟着君染,那頭始作俑者也委屈又好笑地望着君染。君染一臉無語,烏棠這管惹哭人家不管哄人家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寶兒又不是她的玩具,一天到晚盡給他找麻煩。
那頭烏棠下了榻抱着弘祯便往內室走,小家夥眼見又要和爹爹分開,手不停地往君染那邊伸,哭的聲音倒是越發大了。君染跟在烏棠身後前後腳進了浴室,房中浴桶早就備好了熱湯。弘祯見君染跟在後頭很快就喜笑顏開,眼角還挂着淚珠沒落,一眨眼又咯咯地笑起來。
烏棠擡着下巴示意君染沐浴,自己則攬着弘祯轉過身背對着君染,擋住了小家夥窺探的視線。小家夥還以為這是在玩躲貓貓,自己一個人也樂的起勁。
屏風後的君染褪了衣服浸在滾燙的浴湯中,耳邊是烏棠和弘祯玩鬧的聲音,他的心忽然就定了下來。
烏棠并非剛愎自用之人,慕容雪也不會無緣無故就被暗衛清洗。若真是要威懾慕容府或者其他世家,理應如昭王那般殺雞儆猴以儆效尤,可既然烏棠并未聲張,還放出消息說慕容雪死于意外,自然也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此保住慕容家的名聲。背後原因奈何,君染心知肚明。涉及朝廷政事他本也不想多問,只要慕容宣不受傷害,他亦不會插手烏棠的決定。
莫約一刻鐘,君染便草草起身。剛抹幹了發,弘祯便又哭鬧着要君染抱,終于這回烏棠肯如他所願。小家夥窩在君染懷裏,腦袋往胸膛上湊,原是餓了。
宮中備了兩個乳父确保弘祯口糧,可君染執意要自己生養。從弘祯出生至今一直都是君染自己哺乳,平時也以羊奶米湯做輔食。今早出宮前君染就已經吩咐好了弘祯的吃食,不過小家夥向來胃口大,恐是下午吃的少這個點兒又餓了。
“你倒是疼他。”君染默默地看着小家夥吃飯,冷不丁背後傳來烏棠吃味的話語,“怎麽不關心我餓不餓?”
“你多大?他才多大?怎麽還跟自己兒子計較起來了。”烏棠聞言沒說話,在君染頭頂落下一吻,又換了幹帕子輕輕擦拭着他的發。
中途青竹進來添了碳,等頭發完全烤幹了烏棠這才讓君染出了浴室。弘祯吃着吃着就躺在君染懷裏睡了過去,小手掌中還攥着一縷君染的長發。
君染哄睡了小寶這才來安撫烏棠,“你怎麽像個小孩兒似的?羞不羞?”
“沒不讓你疼他,可你萬不該因此冷待了我。”烏棠埋頭在君染頸間輕嗅,入鼻一股澡胰子的清香味。“我叫人備了膳,等會用些再睡。”
“我不餓。阿棠,表姐她……”君染欲言又止,慕容雪背後肯定還藏着其他的事,究竟是什麽?“她到底做了什麽?”
烏棠捏着君染的臉正視着他的眼睛:“君染,你記住,你是朕的夫郎,是我烏氏江山的鳳後。”烏棠一而再地強調君染的身份,她不想君染再跟慕容家有什麽牽扯,慕容家也休想再利用君染的身份謀取私利。“朝廷已經收回慕容商行鹽鐵經營之權,以後只要慕容家安分守己,朕不會動她們。”
烏棠目光灼灼:“阿染,難道朕在你心中還比不過區區慕容家和君家麽?你又想把朕推開?”
君染沒有說話,只默默地攬住烏棠。
說一千道一萬,其本質還是古人思想的局限性。在烏棠心中,她依然是把自己當成她的所有物。因為君染是烏棠的夫郎,所以君染就應該事事将烏棠放在第一位,不管是生養君染的母族還是他們血脈相承的子嗣,在她這個妻主面前也要統統靠後。即便在女尊世界,對男子三從四德的要求也從未改變過。可是君染他是一個人,是一個活生生的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的正常人,不是一件物品。君家和慕容家再如何,這些年的相處和感情哪裏是一句話說割斷就能割斷的。
君染忽然有些疲憊,想要在封建時代活得好便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太過清醒只會加劇痛苦,若是糊塗地沉淪反而更容易收獲幸福。
烏棠忽然在君染額角覆上一吻,“朕今日要連夜趕去西北,你呆在宮中萬事小心,若是有事便去慈寧宮尋父君。”什麽?君染猛地擡起頭,“怎地這麽急?”
“別怕,我很快就回來,你和孩子乖乖等我。”烏棠戀戀不舍地退出君染懷抱,“禁軍統領曹笀和湯娪都是朕心腹之人,朝中不敢有人動你。”二十萬中央禁軍拱衛京畿,還有烏棠留給君染的四萬私兵,京中當然沒人敢對鳳後不軌。可是,可是她永遠都是這樣,這麽多年了依然不曾有絲毫改變。他解釋過太多次,現在已經不想再重複了。她從不相信自己會站在她這一邊,總覺得只有強迫才能讓他留下……也不知道這究竟是自己的幸還是不幸。君染思及此處眼中幾乎要流出淚來,潤澤盈盈,光華流轉,令人動容。
烏棠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在君染唇上親了一口,這才轉身離開。一切發生的太過迅速,君染還來不及多問,烏棠便消失在他眼前。濕潤終于凝聚成淚水,從君染眼中流出來。
涼州河西節度使府
黜置大使君幽代天巡狩奉命逐一查察河西一帶的駐兵重地并整頓軍士。一年以來君幽便一直奔走在甘州、肅州、瓜州、沙州等軍事重地,如今才行至涼州,其下榻之處便是祁晟的河西節度使府。
節度使府正堂上,君幽召集河西節度使、涼州刺史、長史、別駕、典史和一衆軍官分坐兩排議事。彼時節度使府後堂的東跨院內,一名侍從推門而入,遞給奕臻郡主一枚信箋。奕臻郡主看過書信後,忽然露出詭谲一笑。奕臻郡主一把将信箋扔在火盆中,對着一側的侍從冷聲道:“處理幹淨,莫留痕跡。”
晚間,祁晟在府中設小宴為君幽接風洗塵。酒過三巡時,管家跑來報告:“大人,奕臻郡主到了。”祁晟一愣,複又哈哈一笑,“你這奴才,還不趕緊将人請進來。”
奕臻郡主腳步盈盈,緩緩從門外走進來,對着祁晟行下一禮。“文簡拜見伯父。”
祁晟樂呵呵地虛扶起奕臻郡主:“郡主不必多禮。”祁晟轉身看向君幽對着郡主介紹道,“這位便是聖上親封的冠軍侯,隴右道黜置大使君幽君大人。”
“文簡見過黜置使大人。”
“郡主請起。”君幽望着祁晟,“這是?”
祁晟解釋道:“大人有所不知,奕臻郡主乃是文宗皇帝長孫,已故康王之子。”新任涼州刺史兼涼州牧窦宏盯着奕臻郡主背影若有所思。君幽聽罷皺着眉頭:“此番邊關戰事将至,郡主在此恐有不妥。”
“是極是極,請大人放心,下官不日便派人将郡主送回封地。”祁晟對着兩個侍從揮了揮手:“請郡主回房歇息。”
“是,文簡先行告退。”奕臻郡主朝着君幽和祁晟行了一禮,随侍從離開。君幽望着奕臻郡主離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回到房間的奕臻一掌拍在桌上,冷哼一聲:“好一個黜置使,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隐匿在暗處之人露出一截黑色椎帽,等待奕臻郡主下達指令。奕臻對着暗中低聲道:“你去通知趙進,讓他依計行事。”黑影應了一聲,随即鬼魅一般消失在暗處。
鹿城麻池村
深夜,黑暗籠罩着整個麻池村,但王冬家還燃着燭火。王冬正靠坐在炕頭縫補着發舊的衣物,阿貍拿着王冬在集市上新買來的書冊在看,一片溫馨之态。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阿貍警覺道:“這麽晚了,誰啊?”一旁的王冬放下手中的衣物,正欲起身開門。阿貍沖着王冬搖搖頭,“爹,我去。”
阿貍站起身來,打開房門。只見門外站着一個留小胡子的壯年人,阿貍打量他道:“您有何事?”
陌生人問道:“這裏可是麻池村王冬家?”阿貍道:“正是。敢問尊駕……”陌生人打斷阿貍的話,徑直走進屋裏,“外面說話不方便,進屋說吧。”陌生人不忘囑咐他:“關上門。”
阿貍看了一眼王冬,後者從做針線的竹筐裏拿出一把剪刀藏在身後。王冬看着陌生人,起身走到阿貍身邊将阿貍護在身後,“不知尊駕深夜來此有何貴幹?”
“我乃黜置使大人座下副手,大人派我來接二位入京。”王冬皺了皺眉,“我不認識什麽黜置使大人,你找錯人了。”
“錯不了。”陌生人詭谲一笑:“突厥不日将攻占中原,大人憂心你二人有難,特派屬下前來接二位入府與大人團圓。”
王冬與阿貍對視一眼,有些不知所措。陌生人有些不耐煩,命令道:“請吧——”王冬察覺出有些不妙,猛地将背後的剪刀刺向陌生人,不想那人身手了得,一下便制服住王冬照着他頸部便是一敲,王冬頓時暈倒在地。
“爹——!”阿貍驚恐不已,“你,你不是……”陌生人冷哼一聲,懶得再應付二人,走過去一掌劈暈阿貍,帶着二人奪門而去。随後命随從放火,頃刻之間,熊熊烈焰将小屋吞噬殆盡。
涼州總部
趙進站在阿野對面低聲道:“一切都已照您的吩咐安排妥當了。”
“好!”阿野滿意地點了點頭,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你馬上率精幹之士,兵分兩路,一路分頭通知盟友,讓他們聞風而動。另一路,由你親自率領,即刻前往突厥,将我的計劃告知大人,請她率大軍提前叩關。”
阿野強調道:“成敗就在此一舉!”
趙進躬身應道:“是。”
*沙州玉門關
玉門關外,塵煙滾滾,遮天閉日。右威衛大軍正往來調動。關城敵樓前,右威衛大将軍裴司簡身披铠甲,兀立城頭向遠處眺望,一幹衛軍主将列于身後。各軍督旗、帥旗、将旗,旗色鮮明,軍容整肅,雖十數萬大軍調動,卻絲毫不亂,顯見主帥統軍有方。
裴司簡看着遠處,她眯起雙眼思忖半刻,轉頭看着身旁的參軍,想聽聽參軍的意見。參軍連忙說道:“大将軍,北山塵煙大起,定是突厥人在調動大軍!”
裴司簡點了點頭:“看煙塵飄浮的方向,突厥主力似乎在向涼州以北集結……”參軍道:“不錯。”話音未落,身後的副将指着城下喊道:“大将軍,斥堠回來了!”裴司簡定睛望去,果然,戈壁上揚起一道煙塵,斥堠的快馬飛馳而至,轉眼間便來到城下。
斥堠翻身下馬,飛跑着登上城樓,手中令旗點地,單膝跪倒:“禀大将軍,突厥統帥齊戈麾下兩個鷹師、一個豹師通過北山,向涼州以北運動!”
裴司簡雙眉緊蹙,緩緩點了點頭道:“再探!”斥堠答應着飛跑而去。裴司簡望着遠處的戈壁,沉思良久,“兩個鷹師,一個豹師,五萬餘衆,向涼州以北運動……”
“取地圖來!”參軍和副将拿過地圖,迅速展開,裴司簡仔細地看着。參軍指着地圖:“将軍,他們會不會想從北翼突襲涼州?”裴司簡搖了搖頭:“涼州以北地形平坦,大軍無法隐蔽。如果說僅憑這五萬餘衆強攻涼州,那也太自不量力了……”
“大将軍,咱們現在該怎麽辦?”
裴司簡低頭略一思索,果斷道:“傳我軍令,涼州以南振遠、陽明、靈兆、豐益四個隘口的駐軍立即收縮至涼州以北待命!”參軍應道:“是!”
一旁的副将提醒裴司簡:“大将軍,将守隘口的主力調離,一旦突厥人向隘口發動攻擊,我們可就被動了。”
“涼州以南沒有突厥主力,即使發動攻擊,也不過是小股部隊,不足為慮。立即傳令!”參軍和副将高聲答應着轉身離去。裴司簡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目光望向了北山方向。
此時的河西節度使府,君幽正在接待涼州刺史窦宏。
“大人,下官調任涼州刺史之前曾在幽州擔任長史。”窦宏繼續道:“奕臻郡主确有其人,只不過與下官所見的那位卻有些出入。”
“哦?”君幽這倒是驚詫了,“既然如此,說來聽聽。”窦宏将她知道的情況和盤托出。
涼州總部的地窖內燈火通明,四周擺放着各種各樣的刑具。黑暗中,一雙眼睛靜靜地望着他們。一盆冷水迎面潑下吓得阿貍一個激靈,入目一片漆黑。阿貍隐隐約約聽見一道聲音,随即石壁上便亮起了燈,地窖內立刻亮堂起來。
阿貍眨了眨眼,四處張望着尋找王冬的身影。一陣輕微的窸窣聲,一道竹簾徐徐升起,露出了後面交椅上坐着的頭戴四面蒙紗鬥笠的人影。隔着鬥笠上的紗幕,阿貍看不清他的真實面目。
阿貍帶着懼意:“你們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抓我們?我爹呢?你們把他怎麽了?”
“你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保證不會傷你們分毫。”阿貍話音一轉,“要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你……”阿貍忍着怕,“你要做什麽?”
“別擔心,只是送你去見一個故人而已。”
“我要見我爹——我爹呢?他在哪兒?!”
“聒噪!”阿野望着對面條案後坐着的一個身穿藏青色衣服的中年人,“讓他安靜點。”
那中年人站起身,按下石壁上的按鈕,接着從打開的石門中走了進去。不久之後,石門裏便走出了三個身影,為首的正是捉王冬父子來此的那個短胡子男人。
“爹——!”王冬精神有些恍惚,猛然看到阿貍突然忍不住啜泣起來,“阿貍!阿貍——”王冬父子抱着哭作一團,阿野看着這刺眼的一幕頓覺不爽,“安靜點兒!”
“我再說一次,只要你們能乖乖配合,我不會殺你們!”阿野頓了頓,“你們曾經收留過一個重傷之人,還有印象吧?”
王冬瞪着眼警惕地看着阿野,沒有出聲。阿野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你們還不知道吧?那人正是當今天子岳家,皇帝親封的冠軍侯,如今的隴右道黜置大使!”
阿野啧了一聲,嘲諷地看着王冬,“你瞧瞧你,還有你的兒子,竟然過得如此窮困潦倒,而那個人呢,達官顯貴錦衣華食,卻對你們不聞不問。她狼心狗肺對待救命恩人不管不顧,你難道不恨?不怨?不甘心?”
“你不想報複她麽?我可以幫你!”阿野徐徐引誘,“只要你們按照我的話去做,我保證她立刻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救人從未妄想讓別人回報什麽。”王冬冷眼看着越說越激動的阿野,“你我無冤無仇,你又為将我父子囚禁此處?可見你不過只是一個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陰險小人罷了!何必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
阿野神色一怔,不知王冬的哪句話刺痛了他,阿野面上忽而浮現出一絲詭異殘忍的表情,像是面具陡然被破開。很快,暴虐,疏離等種種表情在他臉上一閃而過,那可怕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
“這麽說,你是不想乖乖配合咯?”阿野忽然溫柔起來,“用刑!”此言一出,一側的中年人馬上擡起了頭,看着吓得發抖的王冬和阿貍陰恻恻地笑了起來,“是!”
那中年人立刻拿鞭子沾了水使勁往王冬和阿貍身上打去,頓時地窖內哭嚎連天,慘不忍睹。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你現在改變主意,我可以考慮放你一馬。”王冬說不出話來,他只是一平常百姓,光挨了三鞭就已經體力不支,可盡管如此,他還是死死地護着阿貍。
阿野冷漠地望着抱作一團的王冬父子。良久,他獰笑道:“繼續,打的越慘越好。”阿野冷哼一聲轉身出了地窖,但從裏面傳來的陣陣撕心裂肺的哭喊卻随着地窖大門的閉掩而消失了。
疼痛席卷至阿貍全身,他不知自己昏死過去多少次,喉嚨已經喊不出聲音來,只麻木地挨着王冬靠在石牆上等待死亡。沒有任何一刻能像此時這樣讓他渴望死亡的到來,死倒是一種解脫。
忽然“砰”的一聲巨響,地窖的大門四散迸飛,一個青袍人閃電般地躍了進來,寒光閃爍。行刑的中年人登時身首異處。那短胡子大驚,拔出腰間佩刀,一聲大吼:“什麽人?”
青袍人慢慢走近,她從袖管中掏出一條手帕擦了擦手,而後輕輕拔出腰間的寶劍,眼中泛起一道殺氣。短胡子的手有些顫抖了:“你到底是什麽人?”青袍人冷冷地道:“動手吧。”
短胡子喘着粗氣,突然一聲大吼,掌中刀幻成一片寒光向青袍人劈來。青袍人悠閑地舉起劍,擋住了那人刺來的大刀。青袍人手中的劍一收一放,那人咽喉處便裂開一道小小的傷口。青袍人悠閑地收了劍,将劍背到身後。
短胡子的雙眼直愣愣地瞪得很大,“撲通”一聲,屍體重重地倒在地上。躲在王冬懷裏的阿貍瞪着眼睛望着眼前發生的一切,驚得目瞪口呆。
彼時涼州城內,趙進正與王煜秘密接頭确定彙合事宜。王煜看到是趙進前來彙合,還愣了一瞬間,“您,您不是到突厥那邊去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那邊的事已經辦妥了,突厥大軍的前鋒将于五日後抵達涼州。所以,五日之內咱們的人将陸續潛進城中,你這邊準備得怎麽樣了?”
王煜拍着胸脯保證:“您放心,糧草、馬匹、車輛、住宿都已準備就緒,只等大軍到來。”
“好!”趙進滿意地點點頭:“如今只等突厥大軍一到,咱們便裏應外合力攻陷涼州!”王煜面露奸笑,美滋滋地附和:“五天之後,這裏就是咱們的天下了!”
地窖中奄奄一息的阿貍和王冬眼見着青袍人越來越近卻無可奈何,王冬微弱的聲音傳進青袍人的耳朵,“求你,別殺阿貍…”
青袍人似有不忍,撇過眼:“還能站起來麽?要是能站起來就跟着我走!”阿貍看了青袍人一眼,攥了攥手心,這個人仿若希望的曙光,他想要抓住。阿貍忍着劇痛貼着牆扶着王冬慢慢站起來,“爹,你再堅持一下。”
“阿貍,我走不了了…你快走,快走…”王冬身上破舊衣衫早已被鞭子鞭笞的不成形狀,裂開的傷口不斷沁出血來,染得阿貍滿手通紅。“爹,你忍一忍,我們出去了就有救了。”
“爹——!”青袍人似是見不得這等哭哭啼啼的場景,一手扛起王冬就往外面走去。“還不跟上!”阿貍愣了一下,方才青袍人扛起王冬時,他分明看見這人右手的袍子是空的!
青袍人扛着王冬帶着阿貍從密道出去,外面一片漆黑。青袍人環顧了一圈向旁邊一片黑沉沉的樹林走去。驀地青袍人大喝一聲,“卧倒!”忽然道旁飛出一支響箭,青袍人一個側身避過一只箭矢,阿貍驚魂未定,“怎麽回事?”話音未落,原本漆黑一片的樹林頓時火光大亮,從一旁長草中沖出數十名黑衣人,蜂擁而上,将青袍人等團團圍住。
黑衣人分成兩隊,阿野喘着粗氣從中間走出來,“我就知道你賊心不死!”
費清放下奄奄一息的王冬,“爹?爹,你還好嗎?”阿貍立刻跪坐在王冬身邊,扶起他的頭靠在自己腿上。王冬只餘下微弱的呼吸。
“放他們走吧,他們是無辜的。”
“無辜?”阿野險些狂笑起來,“從你因為他們無辜而背叛我的那一刻起,他們就不再無辜!他們該死!該死——”阿野氣的癫狂起來,他恨不得挖開費清的心看看她究竟在想什麽,“你為什麽要擋我的路?為什麽總是要保護我們的敵人?!為什麽?!”
費清無意與他争執,“不要再濫殺無辜了,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你懂什麽?你根本什麽都不懂……你怎麽知道我的苦楚,你為什麽就不能體諒體諒我?”阿野不顧形象地嘶吼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差點讓我功虧一篑!”阿野看着無動于衷的費清,也不再對她抱有希望,阿野對着手下吩咐,“把他們帶回去!嚴加看管!”
阿野話音剛落,遠處傳來一聲雷鳴,緊接着,地面搖動起來。阿野一驚轉過身來:“怎麽回事?!”蹄聲越來越近,猛地,四面驟然響起驚天動地的喊殺聲。費清轉頭環顧一圈,只見數千騎兵閃電般地撲向樹林,剎那間,便将他們團團包圍。
“撤!”費清當機立斷,一手拽住阿野讓他挨着自己,此時她也顧不上王冬等人,只一心護着阿野殺出重圍一路向西逃去。費清身後的黑衣人被鐵蹄無情碾壓,身首異處。
“阿貍——”君幽跳下馬來,趕忙命人救治王冬。阿貍聽到熟悉的聲音,擡起頭一看,瞬間泣不成聲,“姑母——!您快救救爹,快救救他……”
“沒事,姑母來了。”君幽一手輕拍着阿貍輕聲安慰。君幽一早便給鹿城縣令打過招呼要留意麻池村,自那日王家大火洗劫一空鹿城縣令便快馬加鞭派人給君幽傳信。這些日子君幽便一直派欽差衛隊暗中打探阿貍的下落,知道今日查到此處……索性為時未晚。
王冬與阿貍被君幽安置在節度使府,君幽安排了最好的軍醫為王冬醫治。阿貍得知王冬并無大礙後這才松了一口,身心俱疲地昏死過去。
待阿貍悠悠轉醒,君幽便問起當日具體事宜。“阿貍,你且将這幾日之事細細說與我聽,姑母一定為你們父子做主。”阿貍點了點頭,将他記得的事情全盤告知了君幽。
“好孩子,你安心在府中修養。有姑母在,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們。”阿貍眼中瞬間充滿了淚水,“姑母——”阿貍“哇”的一聲,一頭紮進君幽的懷裏,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