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天子劍15

天子劍15

振遠隘口位于涼州以南,是位于兩山之間建起來的一座敵樓,隘口外是一望無際的戈壁。此時,守隘大軍正奉令北移。

夕陽隐沒到地平線下,兩名守隘士兵在敵樓上往來巡視。就在這萬籁俱寂之時,遠處的戈壁上突然騰起一陣濃霧,濃霧之中傳來隐隐的馬蹄聲。

兩名守隘士兵敬警覺地對視一眼,一人厲聲喝道:“什麽人——!”無人應答,只有一片寂靜。戈壁上霧氣越來越重,迢迢濃霧中卻傳來了肅殺的刀聲。守隘士兵眼看不對,對着另一人飛速道:“情形不對,你馬上向隊長禀告!”那人便飛快下了敵樓往隊長大帳奔去。

濃霧中寒光閃動,“锃”的一聲,随着一聲清越的刀鳴,隐沒在濃霧中的一隊鐵騎破霧而出。城頭守軍猛吃一驚,眼見黑影離隘口越來越近,她立即下令其餘守軍彎弓搭箭,時刻待命。

守軍一聲斷喝:“站住!再往前一步就放箭了!”

可城下一衆鐵騎恍若無人般繼續前進,馬越奔越快,鐵蹄聲也越來越近。馬蹄潑風似奔跑着,末位的三名騎士借力騰空飛起,踏着前排騎士的肩膀一個借力,說時遲那時快,那黑衣騎士擲出鐵鈎甩在城牆上,還不等守隘士兵做出反應,那借着繩索縱身而起的黑衣騎士已如黑鷹一般撲上敵樓,守隘守衛瞬間身首異處。

後面騎士拉住繩索迅速翻身上牆解決了餘下看守,為首那人縱身躍下敵樓,打開了隘口大門。濃霧之中傳來一聲大喝,一隊約五十名黑衣騎士閃電般沖了出來,飛奔似地奔進隘口。

與此同時,守隘隊長正率兩百名守隘士兵應戰,黑衣騎士的首領手舉彎刀厲聲高喝,騎士們三人一組竄入守隘士兵當中。隊長見勢不妙,立刻高聲呼喝:“快——!快點烽火……”話音未落,身後寒光一閃,隊長的人頭頓時就飛了出去。

陣陣刀光,聲聲慘叫,實力懸殊的屠殺還在繼續進行着。另一頭,“轟”的一聲巨響,烽火點燃了。點火的士兵回頭望去,只見兩名黑衣騎士向她奔來,士兵吓得一把扔掉手中的火把,縱身跳下烽火臺。

五十名黑衣騎士立在隘口大門兩側,排成整齊的兩列。隘口外馬蹄聲響,兩騎黑馬緩緩走進隘口。一匹馬上坐着一個突厥大漢;另一匹馬上端坐一位身着紫袍頭戴風帽的年輕人。紫袍人緩緩摘下風帽,此人正是與那郡主密謀的宋河。

雖是在女尊國度,但突厥與吐蕃一樣對男子并不像中原那般苛刻,只要是能人異士皆可入大朝,無論是領兵打仗亦或奪權奪位,均以勢力說話。這齊戈将軍便是其中的一奇人,身手了得,頗受部落首領重用。故而此番被派入中原與奕臻郡主裏應外合,協助其奪取涼州進而入主長安。

宋河對着虬髯大漢發號施令:“齊戈将軍,你即刻出發,繞過涼州,直奔長安!”齊戈領命:“是!”宋河撥馬向關內奔去,齊戈則向着黑衣騎士們一聲長嘯,衆騎士縱馬跟随,如一團黑雲般轉瞬消失在黑夜中。

玉門關大帥府。

“砰”的一聲,副将跑進帥府大堂向裴司簡奔來:“大将軍,振遠隘口遇襲!”

裴司簡一愣道:“振遠隘口?是突厥騎兵嗎?有多少人?”副将道:“烽火傳信,具體情況不明!”裴司簡厲聲道:“傳令,立即發兵振遠隘!”副将答應着飛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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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初升的朝陽映紅了振遠隘口。

裴司簡停在敵樓,這裏一片狼藉,可見昨夜雙方戰鬥之激烈。裴司簡從未見過如此慘狀,不由地倒抽一口涼氣,站起身顫聲道:“突襲隘口的究竟是什麽人?”裴司簡看向身後的參将,“有沒有活口?”

參将搖了搖頭,“剛剛末将率人查遍隘口,沒有發現活口。大将軍,弟兄們都陣亡了!”話音未落,身後傳來一陣呼喊,裴司簡回頭望去,幾名士兵擡着一個人飛奔而來。

裴司簡迎上前去道:“怎麽回事?”一名士兵氣喘噓噓地道:“大将軍,剛剛我們在烽火臺下發現了一人,還活着!”

“帶上來!”裴司簡蹲下身去看去,此人正是那個跳下烽火臺的點火士兵。

士兵睜開眼,輕輕叫了一聲:“大将軍……”裴司簡輕輕地問道:“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裴司簡從參将手中接過水袋,喂那士兵喝了兩口水,“你鎮定一下,不要害怕。仔細想想,那些人有沒有說過話?”士兵喝完水緩了口氣,點頭道:“我,我聽到他們,他們講的是突厥話……”

“突厥話?”士兵答是。“有多少人?”“莫約五十左右……”

裴司簡皺了皺眉:“只有五十人?!”只有五十人怎麽可能有這麽大的威力,竟然将隘口洗劫一空!那士兵驚恐地發出顫音:“大将軍,您沒有看到,他們真的不是人,是鬼,是鬼呀……”

裴司簡皺着眉,“那你是怎麽活下來的?”軍士道:“小的點燃烽火後,跳下了烽火臺,他們以為小的摔死了……”

裴司簡點了點頭,接着問道:“這些人朝哪個方向去了?”“關內方向。”裴司簡拍了拍那個士兵的身子,對參将道:“帶她下去治傷。”參将答應着率軍士将人擡了下去。

裴司簡目光望向遠方,“他們究竟是什麽人?莫非真是突厥騎兵?”猛地,她擡起頭,對身旁的副将道,“快!命前鋒飛虎軍全力追趕!絕不能讓他們進關!”

“是!”副将領命後立刻奔出敵樓率人往關內追去。

涼州,刺史府。

正值辰牌時分,堂鼓一陣陣急促的鳴響……“砰”的一聲,正堂門洞然大開,一位身着金紫官袍、頭戴團花幞頭、腰懸的玉帶的官員疾步走了出來,此人正是新任涼州刺史兼涼州牧——窦宏。

窦宏走進堂中,侍立堂前的涼州司馬、法曹快步上前,躬身行禮:“參見刺史大人!”窦宏點了點頭道:“何事擊鼓?”

法曹急報:“大人,守城衛兵半夜接到振遠隘口的烽火信號!恐隘口有失!”

“什麽?!”振遠隘口位于涼州以南,若是振遠隘口有失,涼州城可就孤立無援情況不妙了。窦宏雙眉一蹙:“現在情況如何?”

法曹回話,“卑職已派斥候前去查探,只是,至今仍無消息。”一旁的涼州司馬小心翼翼詢問:“此事可要驚動黜置使大人?”窦宏沉吟片刻:“備轎,去節度使府!”

另一頭涼州節度使祁晟也拿着裴司簡派人加急傳來的搪報呈報君幽,二人前後腳進了正堂。

君幽看着裴司簡所載搪報信息,又聽完窦宏所報,盯着涼州地圖沉思了良久。君幽手點沙盤邊指邊說:“若情報屬實,這齊戈率軍北移意在攻擊涼州。裴司簡必定會将南側守衛隘口的主力回收,以備不測……”

祁晟接話繼續,“不錯,涼州南側沒有突厥主力,若裴将軍将主力收縮至涼州城北,一旦齊戈攻城,守城軍與城外主力裏應外合,一天之內便可将其合圍。”

君幽點了點頭道:“這突厥此番來勢洶洶,他們定然算準了裴司簡會調軍守城,故而才用齊戈将其主力引回,這樣隘口便空虛了……”

窦宏聽罷大吃一驚:“這?這麽說齊戈主力北移不過是疑兵?他們真正目的是為了讓那支神秘的騎兵順利突破振遠隘口,進入關內?”

君幽看着窦宏,反問道:“如今邊境封閉,任何人都無法入關。除了突破隘口,你還能想出更好的辦法嗎?”窦宏聞搖搖頭,“大人,那咱們下一步該怎麽辦?若不盡早将這只突厥騎兵圍殺在涼州城外,咱們的處境可就危險了。”

君幽執筆飛快地在紙上寫着什麽,落下印章後遞給窦宏,“派人八百裏加急傳給隴右節度使郭汲。若是涼州城失守,請她在鄯州嚴防死守,萬不可讓突厥借道進入長安!”

此時涼州城內一間不起眼的館驿客房中,一張涼州城地圖攤在桌上,桌旁圍着十幾個人。

坐在正中心的趙進指着地圖詳細部署:“今夜子時,我們兵分三路。第一路統領西關的弟兄直奔兵馬司校場,除掉值日官,控制守城軍。你們放心,官軍中有我們的內線。”桌旁的幾個人點點頭:“我們立刻去準備。”說着快步走出去。

趙進接着說:“第二路負責奪取涼州城北門,奪門成功後,點信炮為號。北門巡值官軍只有不到一百人,應該不是問題吧?”幾名首領齊聲應和:“沒問題。”說着,便也轉身走出門去。

“第三路由我率領埋伏在節度使府周圍。只等信號一起,我等便立刻殺進府內,消滅府兵和欽差衛隊。其餘各隊聽北門信炮,信炮響後,立刻占領刺史府衙門和糧庫,并在全城放起火來,造成大亂的聲勢。大家都明白了嗎?”餘下衆人齊聲應答:“明白了!”

趙進斜嘴一笑,“只要涼州城一亂,駐紮各地的官兵便會集于涼州,屆時齊戈将軍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道涼州直擊長安,到時候……”趙進越說越志在必得,俨然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成敗在此一舉!”

窦宏走後,祁晟便一直在大堂內踱步。君幽端着一口茶,直到水沒了熱氣這才喝了一口。祁晟看着鎮定自若的君幽欲言又止,只不停地唉聲嘆氣。

“祁大人,你這是怎麽了?”君幽好似忽然發現祁晟有些不對勁,冷不丁地出聲詢問。

“大人,這振遠隘口被攻破不過半日之久,算算路途和時間,以這些人的腳程恐怕早就已經到涼州了。您怎麽……”說罷又嘆了一口氣。

君幽了然地笑了笑,安慰祁晟道:“他們費了這麽大的氣力才來到這裏,必然不會急于返回。祁大人不必擔心,涼州城有五百監府軍,裴司簡的右威衛主力就駐紮在玉門關,鄯州有郭大人坐鎮,突厥成不了氣候。”祁晟聽罷默不作聲,依舊眉頭緊鎖。

君幽望了望祁晟,忽然對着一旁的涼州司馬吩咐,“你馬上回去,命令兵馬司關閉四門,衙門下達禁市令和淨街令,就說突厥大軍已到附近,所有買賣店鋪一律關張,行人歸家,有違令者一律按奸細論處!”司馬領命立刻離開,祁晟盯着君幽深深地看了一眼。

少頃,十幾名守城軍士推動厚厚的城門,“咣當”一聲把北門關閉。街上,官軍縱馬飛馳,高聲喊喝:“突厥大軍已到城外,所有買賣店鋪一律關張,行人歸家。有違令者按奸細論處!”

霎時間,地面猛地顫動起來,馬蹄如雷,所到之處煙塵四起,官府巡邏隊來往穿梭着。街兩旁店鋪見此動靜紛紛上板關張,行人四處逃竄離開街道。

街上的騷動傳入館驿,一個夥計慌裏慌張地關上大門。趙進看了一眼門外:“怎麽了?”夥計解釋說:“衙門下了禁市令和淨街令,說是突厥大軍已在附近。”趙進皺了皺眉頭,“不必驚慌,一切按照原計劃進行。”

話音未落,前面傳來“轟隆”一聲巨響。趙進見勢不妙立刻縱身一躍而起,撞破窗棂飛出院中。說時遲,那時快,大隊官軍已經吶喊着沖了進來,幾十名弓箭手一聲大喝,滿引雕弓,屋內衆人吓得六神無主,被一衆官軍按倒在地。

僥幸出逃的趙進立刻派人傳信通知總部,事出突然,計劃得提前一步。趙進猛地睜開雙眼,即使背水一戰也要占據先機。

節度使府內,白日圍剿的一群烏合之衆将自己所知全盤托出,他們聽從號令将于今夜子時圍攻涼州城內的節度使府和刺史府。

君幽正同祁晟布置城防,仆役此時禀報:“大人,阿貍公子求見。”

“請他進來。”阿貍帶着食盒自後院來此尋君幽,王冬的狀況已經好了許多,他今日來就是拜謝君幽救命之恩的。“姑母。”

君幽微笑着點了點頭:“阿貍,這兩天都還好吧?你父親如何了?”阿貍腼腆地點點頭,“一切都好。父親已經醒了,只是還不便下床。”

君幽嗯了一聲,“阿貍,今夜你就呆在屋中,哪兒也別去。”

“姑母,是出了什麽事嗎?”阿貍心中一顫,“是不是阿貍又給您添麻煩了…”說着,眼中便滾出一顆淚來。

“當然不是,你莫胡思亂想。”阿貍低着頭,一聲不吭。君幽正想說什麽,門‘嘭’的一聲就打開了,君幽立刻沖出屋外,外面殺聲震天,烈火熊熊,刀劍厮殺之聲和呼嚎之聲不絕于耳。

彼時城外,負責控制城關的那隊黑衣人飛奔至城門,在夜色的掩護下順着城根兒飛快地向北門奔去,遠處出現了巡哨的官軍士兵。黑衣首領一揮手,後面的人都停住腳步,迅速貼在城牆上。

城牆上,兩名官軍靜靜地站着,一動不動。黑衣人“嗖嗖”兩支狼牙大箭,洞穿了官軍的前胸,兩名軍士應聲倒地,一聲不吭。黑衣人将帶索撓鈎扔上高牆,拉動繩索,迅速地攀了上去,可城牆之上竟然空無一人!一片死寂。

首領見勢不對,猛地停住腳步,大喝道:“不對。有埋伏!快撤!”話音未落,“轟”的一聲,周圍伏兵四起。城牆上方的敵樓中隐匿的弓箭手瞄準了下面的黑衣人,逐一射殺。

另一路負責奪取北門的黑衣人也按照事先計劃提前化了裝悄悄潛入城門。守城軍士發現動靜,一聲大喝:“什麽人?”

夜色中走出了幾十個身穿官軍服色的人,前面的軍官答道:“自己人,查夜的!”守城軍士迎上來,冷不防軍官閃電般拔出腰刀,狠狠刺進了軍士的前胸。身後的人一擁而上,轉眼間,便将北門前錯愕萬分的官軍砍翻在地。軍官沖黑暗中猛一揮手,城牆下隐藏的黑衣人們迅速向城樓上沖去。

假官軍和黑衣人們迅速沖上了城樓,城上竟然空無一人,既無守城官軍,又無巡哨軍士。四下一片靜悄悄的。首領輕聲道:“怎麽這麽靜?”身後的假軍官猛地一聲大吼:“中計了!快撤!”突然急促的梆鈴響起,緊接着,刺耳的破空聲響成一片,狼牙箭如飛蝗一般向這群黑衣人射來。霎時間,城樓上響起一片慘叫聲,黑衣人們一片片倒下。

“咻”的一聲,信炮沖天而起。寂靜的涼州城頓時喧嚣起來,馬蹄聲,喊殺聲驚天動地。

“子時到了!”奕臻看到天上響起的信炮,嘴角一彎。

節度使府變故途生,阿貍吓壞了。漫天火光肆意地吞噬着節度使府,趙進率領一群黑衣人吶喊着沖了進來:“殺——!”黑衣人狂叫着沖進門去,聞訊趕來的欽差衛隊不敵黑衣人,且戰且退。

此時奕臻郡主突然衣衫不整地從後堂跑了出來,看起來方才還在睡夢中,外衫還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神情萬分可憐。

“郡主——!”祁晟看向一旁的士兵,“快,保護郡主!”

奕臻郡主失魂落魄地一步步往君幽這邊靠攏:“你們聽,好像是大門方向傳來的喊殺聲!”

君幽看了一眼奕臻,“郡主,還請到屋中等候吧,外頭不安全。”郡主一梗脖子:“我不去,你們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就在這時,欽差衛隊首領帶着幾名衛士跑過來:“大人,賊人已攻破府門,殺到第一進院子了!”君幽點點頭:“知道了。告訴衛隊務必頂住!”

“是!”衛隊首領應了一聲又帶着士兵沖了出去。

喊殺聲越來越近,阿貍亦步亦趨地跟在君幽身後,結結巴巴道:“姑,姑母,這,這該如何是好?”

“別怕,你就呆在我身邊,不會有事的。”話音未落,“嗖”的一聲,一支流矢直奔郡主而來,祁晟眼疾手快一把推開郡主,“锃”的一聲,箭釘在了門框上。郡主吓得花容失色,渾身顫抖。君幽卻仍然靜靜地站在門前,一動不動。

祁晟催促道:“郡主,快請進屋吧。”郡主大聲喊道:“我說了不走,就不走!”說話間,喊殺之聲又近了許多,已隐隐能夠看到火光。

又有一衛兵渾身浴血飛跑而來:“大人,賊人已過花園!”君幽斬釘截鐵地命令道:“你将這裏的衛兵全部帶走!嚴令衛隊死守!一步也不許退!一定要頂住!”

“是!”衛士們一聲吶喊向花園沖去。

那頭祁晟還在勸奕臻郡主,郡主大喝一聲,“本郡主是文宗皇帝長孫,生要生得堂堂,死也要死得硬氣!”聞言,祁晟臉上露出了贊許的微笑:“好一個文宗皇帝的子孫!”

外頭戰鬥進行得異常慘烈,衛士們在衛隊長官的率領下與敵人進行着殊死博鬥。趙進所率黑衣人雖然人數占優勢,但欽差衛隊乃是精銳中的精英,雖處劣勢,卻絲毫不亂方寸,結成嚴密的防守隊型,且戰且退。趙進雙眼通紅,聲嘶力竭地狂叫道:“殺,給我殺!殺呀!”黑衣人們高喊聲叫喊着猛沖上前。

卻說正堂門外,一幹人都聚精會神地注視着外頭的動靜,奕臻郡主緊張地望着花園方向,手緩緩從袖口裏伸了出來,手上拿着一柄匕首。

祁晟和君幽專心地望着前方,一動不動。郡主輕聲道:“如果他們攻破防線,我就自殺!”說着,她舉起了手中的匕首。祁晟笑道:“放心吧,我不會讓文宗皇帝的子孫就這樣死掉!”

“是嗎?”郡主望着祁晟,漸漸地臉上露出了一絲獰笑:“那如果文宗皇帝的子孫想讓你死掉呢?”祁晟猛地一驚,回過頭來。郡主舉起匕首一聲大喝:“死吧!”

寒光一閃……說時遲,那時快,一條人影從空而降,落在了祁晟和郡主之間。

“噗嗤”一聲,匕首狠狠刺進了來人的前胸…郡主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叫聲。祁晟睜開眼睛,只見費清站在二人中間,靜靜地望着對面的郡主。祁晟驚得目瞪口呆。突然,郡主發出一陣歇斯底裏的狂叫,拔出匕首在費清身上拼命地刺着,鮮血飛濺。

一旁的君幽被尖銳的呼喝聲一驚,猛地轉過身來,她瞪大了雙眼——對面,阿貍手持短劍,橫架在自己的脖頸上。君幽神情一震。

“別動!否則我就殺了你!”阿貍冷笑道:“沒想到吧!”君幽一時說不出話來,她的眼睛似乎有些濕潤。

許久,君幽才顫着出聲:“你!”阿貍點頭道:“你沒猜錯,我不是阿貍。你在鹿城麻池村見到的那個阿貍早已被我殺死,而我,則扮成他的樣子住在了那裏。”君幽看着“阿貍”說到殺人時洋洋得意的神情,眼中噴出難以掩飾的怒火,“你們果然是蓄謀已久。”

“阿貍”冷哼一聲,“你懂什麽,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說罷他便不再搭理君幽,轉身看向郡主。

郡主停住了手,臉上噴滿了鮮血,顯得異常猙獰可怕,像個魔鬼。‘撲通’一聲費清的身體沉重地栽倒在地上,鮮血奔湧出來。祁晟一步上前用力地抱住她:“費清!”費清晖雙目緊閉。

“行了,別喊了。”郡主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她死了。”祁晟猛地擡起頭,眼中噙着淚水,一字一頓地道:“你不是……奕臻郡主!”

“伯父大人,我确實不是他。我乃天機閣主烏文簡!”郡主獰笑着走了過來,“至于奕臻郡主,哼。”烏文簡沒有再說下去,他心知肚明自己不過是那人的一個影子罷了。

烏文簡是烏文簡,奕臻郡主是奕臻郡主,他們從來都不是同一個人!奕臻郡主是康王烏琅身為太女時太女郎所出,而她,只不過是一個身份卑微的突厥男子所生,就因為他們的出生天差地別,他烏文簡就要一直成為那人的陪襯,一直不得喜愛。為了能讓生父過得稍好一些,為了能讓自己能堂堂正正地出現在生母面前,他犧牲了所有……可是這一切,都要被毀了。

祁晟愣住了。

烏文簡緩緩蹲下身,望着費清柔聲道:“阿清……我不想和你吵,可你總叫我放棄。我為什麽要放棄?你為什麽就不能幫我?為什麽——?!”說罷他狠狠地踢了費清一腳,歇斯底裏地大叫:“你真該死,你居然敢背叛我——你去死吧!”

祁晟一聲怒喝:“你給我住手!”烏文簡慢慢擡起頭來,冷冷地道:“她是我的愛人,連她我都會殺死,你想想,我會怎麽對付你!”說着,他舉起了刀,向祁晟猛刺而來:“死吧!”

費清突然睜開眼睛,使出最後的一點氣力,拔出劍重重擲向烏文簡後背。一側的“阿貍”見勢不好立刻擲出手中的斷劍打偏了費清的劍,利劍‘刺啦’一聲劃過烏文簡的臂膀,烏文簡手中的匕首‘咚’的落地,他抱住受傷的手臂,猛地轉過頭看向費清,面龐上一滴清淚落下,“連你也要殺我——!”

“阿野,收手吧。”只可惜費清的聲音太弱,直接淹沒在府門前如雷的蹄聲之中。

窦宏帶着五百監府軍聯合欽差衛隊剿滅了叛匪後,火速趕回節度使府救駕。此時,花園中的衛隊只剩下十幾個人,在黑衣人的沖擊下向後緩緩地退卻着。

随着窦宏一起來的還有魏昶。魏昶帶領的千牛衛大聲吶喊着沖進花園,騎兵登時将黑衣人沖散。趙進見勢不妙,轉身向外逃去,魏昶飛身而起,擋在了他的身前:“哪裏走?”

趙進一聲狂叫猛撲過來,做困獸鬥。魏昶揮刀,寒光一閃,趙進握刀的右臂也掉在了地上,他雙眼通紅,已近乎瘋狂。趙進一躍而起,以頭為武器向魏昶撞來,魏昶一聲大吼,寒光卷起,趙進的人頭箭也似的飛了出去,無頭的軀體晃動着,重重地摔倒在地。

欽差衛隊湧入正堂,迅速控制住烏文簡和“阿貍”等人。

正堂門前,祁晟抱着費清坐在地上。祁晟看了看懷裏的奄奄一息的費清,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你何必如此。”

“你知道嗎,師傅她老人家待我恩重如山,我一直把她當成我的母親。只可惜,可惜……所以我絕不會允許別人殺死我的手足,即便她是我的愛人!”淚水滾過祁晟的面頰。

“我終于,終于能有機會報答……”她的頭一歪,一縷鮮血從嘴角滲出。“阿清!”淚水湧出了祁晟的眼窩。費清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

祁晟伸出手合上了他的雙眼,餘光瞥見一側的掉落的佩劍。祁晟用雙手拔出帶血的寶劍,仔細一看,劍身镌刻着秀麗的行書,而劍刃則閃爍着清冷的寒芒。祁晟長嘆一聲,将劍插入匣中。祁鳳閣刀劍雙修,一刀殺人,一劍救人。

魏昶率領着訓練有素的千牛衛飛奔進堂,兩邊列隊,接着一個身穿繡金黑袍的年輕人出現在衆人眼前。

“臣等叩見陛下,吾皇萬歲。”君幽,祁晟,窦宏等一衆官兵皆叩首在地,衆人心思各異。烏棠看着滿地狼藉,目光落在幾近瘋癫的烏文簡身上。

烏文簡被“阿貍”扶着站起身來,打量着烏棠,“你以為你這就贏了嗎?哼!我告訴你,我有一只奇兵此刻正直擊長安與關中盟友彙合,關外三十萬突厥大軍早已嚴陣以待,屆時他們裏應外合,你們就都是階下之囚!哈哈哈哈哈!”

烏文簡噓了一聲,側耳傾聽,“來了,來了!”。像是在印證奕臻的話一般,靜夜中,隐隐傳來一陣馬蹄聲,聲音越來越近,漸漸變成了轟鳴。猛地,外面響起了一陣隆隆的炮聲,緊接着蹄聲如雷,殺聲震天。衆人吃驚的回頭向外望去,外面的殺喊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近。祁晟聽着聲音心裏十分不安,“陛下,怕不是突厥攻城了?”

烏棠瞟了一眼祁晟,冷笑一聲:“不是打進來的,應該是放進來的。”祁晟猛吃一驚:“什麽?放、放進來的。”

祁晟和君幽對視一眼,二人的目光又同時看向窦宏。“不錯,正是被我們之中的內奸打開鐵閘放進來的。”

窦宏渾身一抖:“是誰?”烏棠反問道:“你覺得呢?”窦宏的目光略過祁晟,烏棠也望向了她。祁晟的臉色極不自然:“陛下,臣……”

“不必猜了,是我!”外面傳來了一個清脆的女聲。衆人擡眼望去,來人戴着青銅面具,威風凜凜地快步走進堂中,站在了烏棠面前。那人摘下面具,正是烏榕。烏榕身後跟着兩個熟悉面孔:韓菱和趙絮寧。

烏棠靜靜地看着,身側的千牛衛和欽差衛隊将烏棠等人團團圍住,嚴陣以待。

又一陣轟隆隆的鐵蹄聲,齊戈領着一隊黑衣鐵騎踏過花園團團圍住千牛衛,緊随其後的便是烏榕自京中帶領的整齊劃一的禁軍。

烏榕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烏棠啊烏棠,你也有今天?!這就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戈壁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烏文簡看見盟友現身不由地底氣大增,“皇帝陛下,你沒有想到吧?我們的棋子就卧底在你的身邊,時時刻刻監視着你們的動向!”伴随着烏文簡的話,烏棠擡眼看向烏榕身後的兩人。

“陛下,您看我做什麽?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又何必多問呢?”趙絮寧偏頭微微望向韓菱,一語雙關般解釋道,“若是您稍有一絲仁慈,事情也不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行了,何必跟她解釋那麽多。”烏文簡打斷趙絮寧的話,看向齊戈命令道:“将她們立刻解決掉,動手!”

“陛下,您且往後堂撤去,臣等斷後。”君幽拔出劍,厲聲道:“衆軍聽我號令,随我衛隊死守!一步也不許退!”

雙方都劍拔弩張,烏榕率先拔劍,“殺——!”

一陣厮殺過後,齊戈所率的黑衣鐵騎早就死傷無數。“你——?”韓菱看着眼前巨變,不可置信地盯着烏榕。“別這麽大驚小怪的,本王可是烏氏江山的親王,是爾等亂臣賊子就能輕易挑唆的嗎?!”烏棠勾唇一笑。

不知什麽時候,整個府邸已經被右威衛主力團團包圍,裴司簡和郭汲大步走進門來。“參見陛下——!”

裴司簡手裏提着一枚染血的包裹,她随手一扔,那包裹就滾落到烏文簡腳邊,正是飛虎軍擒獲的宋河的項上人頭!烏文簡此時才頓覺大勢已去,渾身像抽空了力氣般頹然跌坐地上。

烏棠看着烏文簡等一衆反賊逆黨,終是發話道:“将她們即刻收監,明日午時三刻,斬立決!”一場鬧劇收了尾,烏棠這才越過一片狼藉踩着血往正堂走去,她此番來涼州可不只是來看這場熱鬧的。

先前西南爨氏叛亂之時東西突厥并未乘虛而入,只因東西突厥又各自陷入內亂之中自顧不暇。

其實自颉利可汗繼位以來,東突厥便一直與中原連年征戰,加上天災降臨,不少部族生活困頓苦不堪言,久而久之便與突厥王庭逐漸離心離德,叛亂時有發生,東突厥實力遭到一定程度削弱。為了繼續削弱颉利可汗,當時的中原政權便轉頭支持薛延陀部反叛,使其內亂不止,無暇征戰中原。

而彼時的西突厥內部,達頭可汗之孫、射匮可汗的弟弟、兼繼位者統葉護可汗則在進一步擴張西突厥勢力。當時統葉護已經征服了叛亂的鐵勒部,重新獲得了塔裏木盆地部分地區的霸權。但西突厥的複興只是昙花一現,對中原并沒有造成過大的影響,直到……

文宗皇帝時期,因葛邏祿部反叛殺害了統葉可汗護,西突厥分裂為葛邏祿部和咄陸部兩部。後咄陸部泥孰擁立肆業護(統葉護可汗之子)為可汗,肆業護統一了西突厥各部,成了部落的大汗。颉利可汗死後,東突厥內憂外患,陷入長期戰亂,烏琅也趁機而入,意圖聯合東突厥各部反攻中原。

在這之後,咄陸部擁立泥孰為咄陸可汗,亦稱大渡可汗,接着泥孰又取代肆葉護可汗成為西突厥大可汗。泥孰死後,其弟同俄設繼位,是為沙缽羅咥利失可汗。但咥利失可汗對于西突厥各部的實際控制權進一步衰落,不得已将各部落為十部,各部族各為其政,西突厥又陷入內亂之中。西突厥西部諸部又擁立欲谷設為乙毗咄陸可汗大可汗,乙毗咄陸可汗與咥利失可汗大戰,兩方多有死傷,後雙方約定休戰。

先帝(烏桓)在位時,西突厥乙屈利失乙毗可汗去世,弩失畢部酋豪迎立咥利失的弟弟薄布特勤為乙毗沙缽羅業護可汗。先帝曾命令左領軍将軍張大師冊立薄布特勤,并賜鼓纛dào[皇帝冊封少數民族首領的信物],承認了薄布特勤的正統身份。雖然沙缽羅葉護可汗一度在內戰中勢力大振,但很快就被咄陸可汗擊敗,其後雙方又陷入內戰之中。

彼時東西突厥各部內鬥不止,烏琅拉攏的各部聯盟松散得不堪一擊,但因烏琅與慕容雪聯手源源不斷自中原往西北運輸糧草物資,聯盟各部得以短暫聯合,願陳兵邊境配合烏琅奪取中原政權以換取更多的生活物資。十四年前烏琅策劃的烏棠敗兵一案為東西突厥在隴右地區勢力擴張和攫取物資帶來巨大利益,雙方因此持續長達數十年的交易。而當時的中原也陷入內亂之中無心收拾東西突厥,恰逢此時西南大定,烏棠便開始着手收複失地。

此番借着消除朝中逆黨的機會,烏棠與烏榕策劃在涼州将一幹人等一網打盡,‘安內攘外’後再‘遠交近攻’,烏棠先遣使者與西突厥交涉,願與西突厥達成貿易往來為其提供大量穩定的生産資料。穩住西突厥後,又派大将裴司簡和郭汲猛攻東突厥,擊潰其散亂的聯盟部落。年關将至,東突厥本就食物匮乏,根本不敵強大的右威衛主力,不到次年新春,東突厥主要的部落就被擊潰四散,此時的中原實際獲得了對東突厥疆域控制權。

烏棠一番計策讓烏琅千辛萬苦以利益聯合的突厥大軍崩潰,烏琅見勢不妙,逃亡西突厥尋求盟友合力反抗中原。可随着中原與西突厥合作的加深,突厥餘衆不堪戰亂。加之中原極力扶持賀魯奪權,讓其作為中原在西突厥的代理人,賀魯為繼續尋求中原支持一統西突厥,必然不肯再與烏琅合作。随着咄陸部賀魯可汗得到葛邏祿部的承認,賀魯可汗一舉恢複了西突厥汗國,并立誓效忠中原。此時逃亡西突厥的烏琅則成為賀魯彰顯其效忠中原皇帝的籌碼,被賀魯囚困押送至京畿聽候發落。

可是賀魯對中原立誓效忠的誓言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西突厥一統之後随即又迅速謀求獨立。其原因之一是烏棠要求其歸還隴右道的北庭和安西都護府領土,賀魯可汗因此發動了反叛中原的宗主權的叛亂,為了鎮壓這次叛亂,中原聯合回纥突厥人(從前的鐵勒部)結成聯盟合力讨伐西突厥。

在烏棠執政的二十年中,突厥與中原的領土之戰并未有完全意義上的休止,雙方人民都在為争奪更豐沛的生産生活資料不停地鬥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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