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寒秋

寒秋

鐘玉蕊冷笑一聲:“哎呀,這不是宋二姑娘嗎,怎麽好好的竟摔了呢?”

一旁站在門口的丫鬟,也走到了她身邊,鐘玉蕊贊賞的看了丫鬟一眼,丫鬟得意的笑了下。

宋婉見是她,柳眉緊促,眸光中閃過厭惡,扶着燭心的手緩緩起身,不欲理她,看着周圍聚集過來的各種目光,她握着燭心的手腕,轉身便準備走。

可鐘玉蕊卻不肯就這麽放過她,向身旁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便三兩步走到了宋婉的身邊,假意要來攙扶,“宋姑娘怕是跌傷了,奴婢正好扶你去醫館。”

宋婉自是不讓她碰,躲閃之間,那丫鬟卻借着機會,一把薅下了她頭上的簪子!

“你做什麽呀!”燭心怒而質問。

那丫鬟卻忍着笑,“哎呀,我不小心的……”說完,便扭身回到了鐘玉蕊的身邊。

石階上,鐘玉蕊看着宋婉此刻狼狽的模樣,心氣總算是順了些。

石階下,宋婉滿頭青絲瞬間散下一半,只覺得周圍各色的目光一道道如針一樣紮在她身上,屈辱的感覺立時湧上心頭,逼得她眼眶發燙。

她強忍片刻,深吸口氣後握緊袖中的指節,忍着周圍議論的聲音,彎腰将簪子撿了起來。

她随意将散落的長發挽起後,直直的看着鐘玉蕊,緩緩一步步的走到她跟前,看着她那雙盛滿鄙夷的眼睛,聲音低低冷冷道:“五少夫人,你一次又一次這樣欺負我,很開心是嗎?”

“那要不要……日後,我每一日,都讓你這樣欺負折辱,如何?”

“賤人!”鐘玉蕊聞言,登時明白她話中意思,咬牙切齒的怒瞪着宋婉,“你敢!”

宋婉眸光冷透的看着她,不屑的一笑:“我怎麽不敢?兔子急了還會咬人,你難不成還會覺得,我會一次又一次的忍你?”

“五少夫人,你也是高門出身,應該是懂得做人留一線的道理,我勸你日後見到我時,別再來招惹我!”

“否則,我一定會以你最不願意的方式,出現在你的面前!”

宋婉說完,再不看鐘玉蕊怒恨的一張臉,轉身扶着燭心走了。

而鐘玉蕊站在醫館門口,直到宋婉走遠,她才狠狠的一甩袖子道:“今日的事,叫跟出來的人嘴巴都給我閉緊點!”

丫鬟立即回應:“是,夫人!”

-

對面樓上,半開的窗子,透着陳朔半張臉。

他深眸遠望着宋婉的背影,劍眉微凝。

這個女人,跟他談話時分明寸寸不讓強勢的很,為什麽一出門就這麽軟弱無能,還被人欺負的這麽狼狽?

這一傷,怕是沒兩天好不利索,本想今晚回去再催催她的,如今看來只能罷了。

有些無奈的挑挑眉頭,他看着上車裏去的鐘玉蕊,問對面坐着的男子:“剛才那個欺負人的,你說是淳安伯家的五兒媳?”

蔣承安點頭,撩起眼皮看着他,疑惑道:“也是奇了,那五少夫人和宋婉能有什麽過節,在街上把人鬧的這麽難看?”

陳朔有點好奇,但也并非一定得知道,聞言擺擺手:“對女人的事兒那麽好奇做什麽,你真是無聊。”

蔣承安眼珠子一瞪:“你先問我的!”

說着,又哼一聲:“你也是,若是不認識的倒也罷了,那畢竟是你差點進門的弟媳呢!你眼看着人家遭欺負,竟管也不管的,那一下看着摔得可不輕,一點憐惜弱小的男子氣概都無。”

陳朔:“……你有氣概,你怎麽沒去呢?”

人家宋婉有丫鬟,他去管什麽?

何況,後面明顯是宋婉和那個女人說了什麽,那個女人才偃旗息鼓的,可見宋婉自己處理的來,他何必多此一舉。

蔣承安哼哼:“我又不認識她,反正你就是冷酷無情,麻木不仁。”

陳朔啧聲一笑,問他:“閉嘴吧你,弄完了沒,在這兒翻半天了!”

蔣承安懶散的點頭:“快了快了,你別着急啊,他們都還沒來呢,我只剩一點了……哎,改明我就把這官兒辭了,天天看這細目冊子,我眼都要瞎了!你說我爹那麽好的武藝,怎麽就沒生半點在我身上?哪怕當個百戶也比做個文職好!”

見他又啰嗦這個,陳朔哀嘆一聲:“就你那毛蟲都怕的性子,就該是個女人。”

“我要是個女的一定嫁你。”

“你真惡心!”

-

宋婉回到陳府在屋裏坐下,才去查看膝蓋上的傷,隔着層疊的裙擺,倒是沒有出血,只是紅腫的厲害。

燭心拿來了藥酒,氣憤的在一旁道:“都怪那個鐘五夫人,姑娘的膝蓋傷成這樣,沒個幾日怕是好不了。”

宋婉心情煩累,不是很想說話,就讓燭心自己去忙,一個人呆在屋中。

擦完藥油,她疲憊的靠在榻上,心神思緒混亂的看着窗外,不知過了多久她睡着了,醒來時天已擦黑。

她沒有胃口,也不想動,想着要不就這樣繼續睡下去,燭心卻探頭進來說,陳夫人喚她過去用飯,已經有一會兒了。

她沉默着,過了片刻才收拾起煩亂的心緒,往陳夫人那邊去。

陳夫人今日的心情十分好,平日裏都十分溫柔的眉眼中今日笑意都未落下過,同宋婉說着赴宴時聽到見到的趣事,她柔和的聲音,像是一只溫軟的手,緩緩撫平了宋婉心裏的壓抑浮躁,令她聽着聽着,也再想不起那些煩惱,時不時的笑。

陳夫人怎麽看不出她有心事,只是她尊重宋婉,所以不會多問,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想讓宋婉開心點,見到宋婉笑了後,她心裏也就放心了些。

一頓飯過後,兩人坐着喝茶,不過陳夫人喝的是茶,宋婉喝的是一盞燕窩。

陳夫人看她指節纖纖,捏着小銀勺,低垂的眉眼清美婉約的模樣,笑着道:“趁熱喝,一會兒啊,我帶你試幾件新衣裳。”

她說着,眼神點點宋婉的一身素白衣裙,道:“以後,這種衣裳就不要穿了。你正是最好的年紀,就該多穿點鮮亮的。你看元英,每日裏不是紅就是粉,每回見她都跟一朵花兒一樣的,多好看啊。”

“婉婉你生的這麽好看,若好好的打扮起來,定不會比旁人差。”

宋婉擡眸看着陳夫人,眸光微微的輕顫,明白她這些話的意思,是在提醒她……這一年就這麽過去了,差不多該結束了……

心裏,說不清什麽滋味,只是覺得有些……快,她覺得她在陳家,仿佛只過了短短的一段日子而已……

恍然的片刻,她明白了。

是了,在陳家的日子,大多平淡輕松,純然溫暖。比起在家裏那種度日如年的日子,不知快樂多少。

而快樂的日子,卻總會讓人覺得短暫的啊。

想着,她勾起唇角看向陳夫人清美一笑,“夫人這話,可一定不能讓元英姑娘聽見了。”

陳夫人搖頭失笑:“那丫頭,成日裏刁蠻任性的,哪像個要嫁人的樣子……”

宋婉燕窩喝完後,陳夫人便迫不及待的拉着她去了內室試衣裳。

柔和的燭光下,宋婉看着那幾套鮮亮的各色裙衫,每一處繡花都極其精致,甚至摻着金絲銀線,在光照下熠熠耀眼。她轉而看向陳夫人輕輕的搖頭,“夫人,這些裙子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陳夫人拉着她手,按在最上方那套紅裙之上,帶她撫過那些精美的繡花,柔聲跟她說:“再貴重,它們也只是裙衫而已,只有穿在人身上,它們才有價值,才有光彩。”

言罷,陳夫人扶正宋婉的肩膀,看着她一雙眼睛極其認真的說:“婉婉,這世道對女子規矩太多,刻薄太多。不論是高門顯貴家的女子,還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子,大多過的都不開心,都很艱難。”

“我也知道,你的出身是個沉重的枷鎖,會一直壓在你的身上,也許到老你都甩不脫。”

“可是婉婉,你配得上。”

“不管是再華麗的衣裙,再珍貴的珠寶,你都配得上。”

“因為在我的眼裏,你就是這世上頂好頂好的姑娘,你就是配得上這世上一切美好珍貴的東西!”

盈盈的水光,溢在宋婉的眼底,她說不出話來,只是淚眼盈盈的看着陳夫人。

陳夫人溫柔的給她擦拭着眼角,笑着同她說:“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在想,你要是我的女兒,該多好。”

可是……她不配,她這樣的人,怎麽配做陳夫人的女兒……

宋婉顫抖着眼瞳,緩緩的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自慚形穢。

“好了好了,擦擦眼淚,咱們試試裙子。我啊,還給你定了首飾,和這些裙子都是成套的,一會兒你好好的打扮上,到時候穿回家,給你姨娘好好看看,她的女兒生的有多好看。”

宋婉破涕而笑,擦掉眼淚換上那身紅裙,坐在了鏡前,任由陳夫人給她打扮。

許久後,陳夫人看着鏡中,一身紅裙容色絕美的宋婉,笑着贊嘆着:“婉婉你看你,多好看啊,便是春時開的最好的海棠花,都不如你。”

“日後,你定要多多這樣打扮,好嗎?”

宋婉看着鏡中陳夫人溫柔的笑眼,輕輕彎了眉眼:“好。”

-

夜風帶着冷意吹來,吹的廊下燈籠四處搖晃,卻吹不散宋婉心潮的溫暖。

從走出陳夫人的院落,她壓在眼底的酸澀就再也藏不住,化成眼淚一滴滴的往下掉。

陳夫人說她配得上這世上所有珍貴的東西,說她是個極好的人,她真的很羞愧,很羞愧……她從一開始要來陳家,就帶着算計,她根本配不上陳夫人對她的好……

就連……那個絨帽,她也是抱有目的去做的……

陳夫人對她越好,她越覺得自己卑劣,覺得自己就是大夫人口中的,就該爛在泥裏的人。

這麽多年來,她厭惡大夫人的手段算計,可這一年裏……她所作所為,所思所想,同大夫人又有何異呢?

她總覺得自己活的艱難,想要用盡手段的跳出泥潭,可是她的事,從始至終,就和陳家,和陳夫人并無半點關系啊……

她又憑什麽……仗着陳夫人的心善,去做盡自私自利的事?

她壓抑着,哭的很無力,扶着廊柱再也走不動,整個人快被心裏的羞愧壓的喘不過氣。

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直到停在她身前不遠處,“你怎麽了?”

燈籠的光忽明忽暗,映照在宋婉緩緩擡起,滿是淚水碎光的眼睛裏。

那一刻,陳朔一向自诩還算冷硬的心,微微的輕顫了下。

他不禁想,難怪母親會對她過分的好,面對這樣一雙無助又脆弱的眼睛,便是他……竟也有一瞬的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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