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寒秋

寒秋

一早用飯時,陳夫人跟陳朔說,今日約好了去名雁湖那邊相看,對方是禦史邢家的姑娘,很是溫柔賢淑。

陳朔對于未來妻子的要求不高,只要不刁蠻跋扈,是個識大體懂進退的就行,當然,容貌也不能不好看……

他低頭喝粥,陳夫人在旁細細囑咐着:“姑娘家臉皮薄,你說話可要取巧,不管看不看得上,面上都要過得去。”

“還有,沒話說的時候可以不說,但一定不要對姑娘家的衣着妝容評頭論足,那會顯得輕浮。”

“再有就是……”

“母親,這些你不用交代的,我心裏都有數。”

陳朔十分無奈,他雖然年少就随父從軍了,沒跟多少女子接觸過,可身邊好友都是早早成婚的,有時候他們還會帶着妻子孩子一起出去吃飯游玩,有時候還會帶着未出閣的妹妹們,他知道該怎麽跟姑娘家說話。

反倒是母親這麽細致的交代,反而讓他有一種……在母親眼裏,他是個沒見過姑娘的,二傻子的感覺……

陳夫人見他不樂意聽,無奈也只能不再說。

但她想了想,兒子如今年紀,雖在家裏房中是沒人的,可出門在外,好友三兩又總出去酒宴,難保他不會去什麽……

于是思慮片刻,輕咳了一聲道:“近些日子,在定下婚事之前,你安分些,不要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仔細被人知道,傳出去不好聽,影響你的婚事。”

陳朔:“……”

他無奈扶額,搖頭失笑,母親想的真多,那種地方他可不去。

陳夫人見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不禁瞪他一眼:“我方才話說的不對,便是婚事定下了,也不可去那些地方,得好好過日子才是!”

陳朔怕了她,只能點頭:“母親教誨,我一定銘記在心。”

陳夫人這才滿意的帶着他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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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母子兩返程。

一上馬車,陳夫人看着陳朔淡然的面色,心裏就猜着估計是不行,便問他:“如何?”

陳朔靠在一側,眉頭微微擰起,語聲沉沉道:“不行,太做作了。”

“你們才說了幾句話,怎麽就做作了?”

陳朔一想起那一幕,就有些不适,眉頭皺的更緊,道:“在亭子裏喝茶,我給她倒了一杯,她輕輕碰了一下就‘哎呀好燙啊’,我就摸了摸茶杯,根本半點都不燙。”

陳夫人默然片刻,看着他宛若看着一棵木頭:“姑娘家細皮嫩肉的難免嬌氣點,哪跟你似的,一杯熱水遞給你,你皮糙肉厚的一點也覺不出來……”

陳朔難以理解,怕燙就怕燙,他也不會嫌棄對方這些小事,但偏偏她那會兒她就一副很嬌弱,她被燙到了,很疼很需要安慰的做作姿态……他真的看不下去,當即就趕緊站起來去湖邊吹冷風去了。

“所以就只這點,就不行?”

陳朔搖搖頭,表情有些泛苦:“她說話聲音,蚊子哼哼似的,我聽着實在難受,還有她笑的時候,非要把頭低下去,像個鹌鹑似的……”

陳夫人:“……”

果然是木頭一塊!

那是人家姑娘害羞,不好意思說話,所以聲音小了點!因為人家害羞,所以笑不露齒!怎麽在他眼裏這些都成了難以忍受的缺點了?

陳夫人耐心開導他:“姑娘家害羞時候都這樣,是你誤會人家了……”

陳朔堅定自己的想法:“不是因為害羞,她就是矯揉造作。記得元英和元惠以前,跟我出去的時候,便是見到了陌生男子,她們也不這樣。”

“你都說了那是陌生男子,又不是去相看未來夫婿,她們有什麽可害羞的?倒是下回,你去瞧瞧元英見她未婚夫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你就明白了!”

陳朔:“……”

他才不看!元英就是一副活潑開朗的樣子,她才不會變成那個樣子!

陳夫人無奈看着他:“深閨裏長大的姑娘家,十之八九都是這般,不會如邊關女子潇灑自如,說就說笑就笑的。”

陳朔卻撓撓眉頭,不以為意。

不矯揉造作的女子多了,元英是,宋婉也是。

想到這兒,他眸光靜靜怔住了。

愣了片刻,緊緊的閉上眼,用力按了按額角。

什麽事兒啊,怎麽就又想到宋婉,真是……

-

宋婉在想通之後,便準備離開了,陳夫人出門的時間,她收拾了一下東西。

陳夫人回來後,她本來打算過去陪着說說話的,誰知有客上門,她便轉身去了廚房,準備親手給陳夫人做幾道菜。

黃昏落定時,客人才走,陳夫人坐了半天覺得有些累,便就休息了會兒,待她起身用飯時,天已經黑了。

她出來飯廳,便見宋婉正在窗邊,低頭看着窗內的盆栽,她喚了一聲婉婉,宋婉笑着轉過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宋婉穿着一身淺青色的裙衫,發間兩支荷花銀簪,帶着細細流蘇,面上也着了淡妝,整個人看起來清麗婉約。

陳夫人贊賞的點點頭,笑道:“雖不夠明豔,但勝在清甜可人,很是不錯。”

宋婉略有羞澀的一笑,随着陳夫人坐下,親手盛了一碗湯:“夫人嘗嘗我的手藝,可還勝從前?”

陳夫人嘗了自是誇贊,她看着宋婉今夜一言一行,心中感慨她的聰慧,卻有些不舍,看着宋婉的目光,一時溫柔至極。

宋婉柔美含笑,陪着陳夫人有說有笑的吃完了這頓飯後,她開口辭行。

陳夫人拉着她手,眼眶有些濕潤,柔聲嘆道:“婉婉,之前,我一直在心裏婉惜,你我沒能做成真正的婆媳,是一樁憾事。可如今,看着你這麽好,我又覺得你我沒能做成婆媳,反而是件好事。”

“你是個好孩子,你一定會有好福氣,一定能嫁個好人家的。”

宋婉笑着點頭,抹去眼角水跡,将做好的絨帽放進陳夫人的手心,“這絨帽,我做了個裏層,回頭天冷風大的時候,夫人就放一些熏熱的艾草進去,會很暖和的。”

陳夫人緊緊握着她手,笑嘆一聲:“婉婉好手藝,我一定會好好用的。”

宋婉淚眼含笑,起身提起裙擺,給陳夫人磕了一個頭,感謝她這一年來的照顧呵護。起身後,她笑着說了句夫人保重,然後擦擦淚轉身走了。

再也沒有回頭。

陳夫人拿着絨帽,緩緩的撫摸着,看着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夜幕中,在心裏盼着她以後的日子,一定要順心遂意。

-

宋婉走出陳夫人的院落,夜風冷冷的吹過,帶着蕭瑟的意味,她邊走邊擦去臉上淚痕,剛出廊道便見燭心站在不遠處。

見她出來,燭心小跑過來,手裏的燈籠搖晃着,跟她說:“姑娘,方才我來接姑娘的路上,遇見霜葉了,她說陳大公子請姑娘去一趟,說有事要說。”

宋婉輕眨眼眸,想着陳朔應該是要問她何時離開,正好如此,那她就去一趟跟他說清楚,她明日就走,什麽也不需要。

便點了點頭,和燭心一起往陳朔的院子去。

不久後,兩人到了陳朔院外,燭心站在門口道:“姑娘,陳大公子的院裏,一入夜不許丫鬟逗留亂走,我就在這兒等姑娘。”

陳朔這個規矩宋婉是知道的,聞言點點頭便跨入了院中,身後的燭心,看着她走遠後将手中的燈籠一吹,很快便遁着黑夜走遠了。

宋婉第一次走進陳朔的院子,雖然不認路,卻也知道此刻陳朔應該是在中院,便循着路往前走。

不遠處總會挂一個燈籠,四處倒也不算黑暗,她默默的走着,正到中院時,卻見良文慌慌張張的跑出來。

兩人打個照面,良文很是驚訝,問道:“宋姑娘怎麽來了?”

宋婉聽他問話,覺得有些奇怪,正欲解釋時,忽聽那邊屋內傳來茶盞碎裂的聲音,和陳朔含怒的話語:“良文!磨蹭什麽!”

良文一聽,什麽也來不及問宋婉了,轉身拔腿就跑。

宋婉有些迷惑,下意識的感覺哪裏不對,正想要不要離開時,卻見那邊的窗子開了一條縫,露出陳朔半張陰沉的臉來。

宋婉見了,心下一沉,便聽見他開口,話語中滿是咬牙切齒的怒意:“宋婉!你進來!”

宋婉看着他情況不對,有些害怕的退後一步,搖了搖頭:“我不去……你,你找我有什麽事,這裏說就行……”

陳朔聞言冷嘲一笑,眸光陰沉的厲害,死死盯着她:“你裝什麽!敢做不敢當嗎!”

宋婉迷惑的瞪大雙眼:“你這話什麽意思,我做什麽了……”

陳朔痛苦不堪,眸光隐忍到泛紅,卻不是沒有理智,看着她迷茫無措的眼神,咬牙道:“你進來!我有話問你!”

宋婉不傻,已經猜到此刻陳朔的不對勁似乎和自己有關,但她看着陳朔那張憤怒的臉,實在是不敢,正猶豫着不知該如何是好,便聽他不耐怒道:“別讓我說第三遍!你難道想驚動我母親嗎!”

不行……不能驚動陳夫人……

事已至此,宋婉也想知道究竟發生什麽事,深吸口氣後,壯着膽子走進了屋中。

跨進門那一刻,她看着陳朔已經坐在書桌後,略微松了口氣,走到了一個離陳朔最遠的角落,手邊的桌上,正房着一盞銅質燭臺,她一伸手就能夠到。

“你……怎麽了……”

宋婉輕聲問。

陳朔靠在椅背中,俊毅的面容此刻十分陰沉,發紅的眼底像是壓抑着數不盡的狂躁,緊盯着她,道:“我怎麽了,你不知道?”

宋婉搖頭,“我怎麽會知道,我剛從夫人的院子裏出來,準備回去的,然後燭心說霜葉來找我,說你有事找我……”

陳朔深吸口氣,握緊拳頭極力冷靜:“我根本沒有讓霜葉去找你!”

那一刻,宋婉眸光怔大,心內猛然咚的一聲。

燭心……

陳朔閉緊雙眸,低頭暗暗喘.息:“今夜,廚房送來一碗湯,說是母親讓送的,我不設防喝下,裏面……被人下了藥……”

他在察覺不對勁的那一刻,腦海裏便猶豫想着,這也許是宋婉不願離開宋家,而算計他的手段。

可宋婉卻不請自來!

幾乎是一瞬間,他心裏的猶豫便被現實諷刺,認定了今晚一切一定是宋婉做的!

那一刻他憤怒至極,只覺得這個女人真是手段龌龊到了極點,他早就不該聽信她的詭辯,早該将她捆了丢出去!

可此刻,他深眸緊縮看向宋婉一臉不似僞裝的震驚,和一無所知的茫然模樣,沉聲道:“我已派人去查,在結果出來之前,你不許離開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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