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凜冬
凜冬
入夜,鄭先明應友人的約出來飲酒,月香樓內樂聲靡靡,他喝了半壺酒下肚,摟了一個姑娘在懷裏調笑。
友人問起宋家的事,他很是鄙夷:“不過一個小門戶的庶女,不識好歹的玩意兒罷了,提這作甚,來繼續喝。”
友人見他不欲多說便也不再提,又半壺酒下去,鄭先明覺得腹中不适,便起身下樓去,哪料沒走幾步,後腰就遭人狠狠一踹,整個人便從樓梯上栽滾下去。
停下那刻,他只覺頭上溫熱的流下來什麽,胳膊也痛的厲害,又念着不知是誰踹自己急忙回頭去看,卻什麽也沒瞧見。
他憤怒卻無暇顧及,急忙喚了人來,擡着他去診治,只想着待回過頭來,再來好好的查問。
月香樓亂了一會兒,才又漸漸熱鬧如常,夜色深然的月香樓對面,徐寒陽一身銀白的衣袍,面色陰暗的立在窗口,看着滿頭血被擡去醫館的鄭先明,眼神中盡是極冷的寒光。
翌日清晨,宋婉收到陳府遞來的帖子,說陳夫人邀她過去敘話,她便去主院跟大夫人說今日要去陳家的事。
宋大夫人冷着一張臉,直接便揮了揮手,待宋婉離開後,她同曉姑說:”這宋婉也不知給那陳夫人灌了什麽迷魂湯了,怎麽就這麽念着她?”
都知道宋婉給她兒子下了那種藥了,陳夫人竟還不惱宋婉?真是奇了怪了……
曉姑搖搖頭:“這誰知道呢,許是陳夫人念着那一年的份兒呢吧。”
宋婉又去了柳姨娘處,坐了一會兒後帶着剛回來伺候的喜詞出了門,雖是陳夫人邀請,可上門去總也不能空手,便準備了幾樣禮物,然後便在巷子口的茶攤上,等着陳府的馬車。
孫姑姑親自來的,一見着她便親熱的拉着手,路上只說她瘦了不少,又聊了點別的,倒沒說宋家一幹事。
待馬車晃晃悠悠到了陳府,宋婉下車來看見陳府門匾那一刻,只覺得心中湧上一襲暖融。
陳夫人在廳上等着,遠遠見着宋婉走來,裙擺是明豔的紅色,外頭罩着白底銀絲繡花的披風,頭上戴的是自己送給她的紅寶石流蘇簪,一張面容上分明是淡妝素裹,卻因那淺然的笑意而容色絕豔,令人挪不開眼。
“夫人安好,許久未見夫人,您氣色不錯呢。”
“我啊,近來吃好喝好不操心,氣色自然不錯。”
宋婉進了廳中,便笑着上前福身,陳夫人溫柔笑着伸手将她扶起,順勢拉着便坐在了自己身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輕搖頭道:“倒是你,這才回去幾天,又瘦了不少呢。”
宋婉笑笑,明白陳夫人的意思,反握住陳夫人的手說:“夫人心裏惦記我,我是知道的,待我回去一定多吃一些,多養些肉的。”
陳夫人點了點頭,又問了她近況,和姨娘的情況。
宋婉不知道陳夫人已經知道下藥那晚以後的所有事了,聞言只說了回去後的一些情況,并不将陳朔來找自己的事情說給陳夫人聽,陳夫人對她好,她真的不想陳夫人誤會。
陳夫人聽了她的話,幾番唏噓後,也就不多問了,畢竟心裏也都有數了,就拉着宋婉又問起鄭家鬧的那一出。
便說道:“也是一早孫姑姑聽說的,昨夜裏鄭先明在月香樓喝多了從樓梯上摔下來,摔得是頭破血流手又斷了。偏他非說是有人踹他,逼着香月樓給個交代。”
陳夫人說着直搖頭,嘆道:“似這種人,風流不改,年紀又大的,哪裏配娶你……也虧得婚事沒成,否則我這心裏……”
那一日聽說鄭家去提親了,她是真提心吊膽了半日,生怕宋家大夫人将她嫁了鄭家,好在這孩子自己立住了,這才沒叫那宋家大夫人給害了。
宋婉倒是此刻才知鄭先明這個事兒,聽了倒也不會在意這樣一個沒關系的人,只是笑笑道:“夫人放心,如今我家大夫人多少有所顧及,倒不敢強逼我的。”
陳夫人聞言,眸光深深的看着她溫柔一笑,問:“那……你于婚事上,又是如何想的?可有中意的人家?”
宋婉搖頭失笑,笑意純粹又明麗,“夫人說笑了,我的婚事到底也是要嫡母出頭的,哪有什麽中意的人家,只要嫡母不作賤就是好的了。”
什麽家世前程,財帛樣貌的,她是沒有權利過多挑剔的,只要人品不太差,她就可以。
反正嫁人過日子,不就是那樣,怎麽都是将就一輩子。什麽夫妻恩愛,攜手白頭的,她從來都不信,只覺得可笑。所以她從來都不會對自己未來的夫君,有任何期待。
陳夫人看着宋婉,明明是一雙笑眼,是開心的模樣,可卻怎麽藏不住話語中無形透出來的苦澀之意。
看着宋婉明豔柔和的笑顏,陳夫人握住她的手,輕輕的拍了拍,似是安慰:“你是個好孩子,而好孩子,都是有福氣的。”
宋婉不信這句話,卻也沒有反駁,只是笑着點頭,“但願如此吧。”
陳夫人拉着宋婉在廳裏,許久不見倒有許多話說,到了午時時分,陳夫人知會孫姑姑道:“去叫朔兒來一起吃飯,人多也熱鬧些。”
宋婉聞言有些怔然,不太明白陳夫人為何突然這樣?
記得她還未離開宋家時,每次和陳夫人一起用飯時,她從來都不會叫陳朔過來,可見也是避嫌的,可今日怎麽……
宋婉不是很願意,細眉輕輕蹙起來,悄然思索了片刻,卻發現自己沒有立場沒有緣由能夠拒絕,便只得僵硬笑笑。
而後片刻,又道自己也許是想太多了,想來陳朔那般厭惡自己,定是不願意和自己同桌而食的,他應該會拒絕陳夫人的要求才是。
可誰料不多時,他竟然來了。
看着陳朔身高腿長,一身峻挺冷勁的邁步廳中,宋婉沉默無言,只在對上他一雙墨色深眸的那一刻,屈膝福了福身,道了句好後,便将目光移開,又同陳夫人說起話來。
陳朔見她這樣,客氣疏離的好像不認識,又似乎他是什麽髒東西一樣,多看一眼也不願意的樣子,劍眉頓時微微凝起,想起那一日初雪,她離開前回眸看過來時那複雜又嫌棄的一眼,身形滞了片刻後,悶着去到了一旁坐下。
心裏悶悶的,似乎有石頭壓在上頭,不痛卻令人郁悶。
自初雪那日回來後,他便是這樣的心情,如今幾日了,依舊如此。
甚至此刻,因她方才的态度和眼神,那壓在心裏好幾日的悶鈍感覺似乎更甚了……
可片刻後,聽着那邊宋婉柔聲細語的話語聲,他轉眸看了過去,深眸在掠過宋婉一身明豔的紅裙,只覺得這顏色很是襯她,穿着很好看……再看她輕笑的眼眸和唇畔時,微凝的眉頭和心中的沉悶,也似乎悄悄緩緩的松散了些。
而陳夫人這邊,在陳朔來了之後,心裏便确定了三分,此刻眼角的餘光更是時不時悄然看着陳朔那邊,在發現自家兒子雖在一旁坐着,可眼珠子卻是沒少悄悄往婉婉這邊看後,她心下更是确定了五分。
而再看看自從兒子來了之後,就一直目不斜視,平靜淡然的婉婉之後,陳夫人不免在心中嘆了嘆。
行吧,看來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了。
飯間,陳夫人坐在上首,宋婉和陳朔則坐在對面,一擡眼便能看見對方。
宋婉覺得有些別扭不自在,她想着陳朔應該也是,于是一整頓飯,她也不曾往陳朔那邊看一眼,從頭到尾不是低頭吃飯,就是和陳夫人說話。
其中有幾次,她察覺到陳朔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她也都是避開,只是在心裏想是不是說了什麽他不想聽的話,于是便盡力的話少一些。
直到一頓飯結束,各自又去廳裏喝茶,宋婉終于悄然松了口氣,只覺得這頓飯吃的,比爬了一次山還要累……
而陳夫人這邊,飯間也一直在觀察,眼見着從前那麽不喜婉婉,見到婉婉就會皺眉的自家兒子,如今吃飯時聽着婉婉說話,也沒有半分不耐,反而眉眼柔和,時不時盯着人家看的那副樣子,她明白已經不用再看了。
有心思的,是自己的兒子。
宋婉知道陳夫人在飯後,一直都會小歇片刻,于是在喝完半盞茶後,她提出讓陳夫人去歇,她便回去。
陳夫人卻拍拍她的手,說:“婉婉先不着急回去,我還想留你多說說話呢,你就在廳裏歇一會兒,等等我,我小憩片刻就行了。”
宋婉見此自然應了,待陳夫人進了內室後,看着外頭日光正好,想出去院子裏走走的,回身卻看見陳朔仍在外廳坐着沒走,于是剛想邁出去的腳步便停了下來,轉身在一側架子上拿了本書,便在一旁窗邊坐下看書了。
坐在外廳的陳朔,也回眸看向宋婉,發現她坐下看書後,在外廳喝了足足兩杯茶,暗自品味着今日被她刻意忽略疏離的酸澀心情,直等着下人離了大半,他才摩挲着溫熱的指腹,起身緩緩的邁步去了小廳。
宋婉察覺到了身後的腳步聲,握着書的手悄然的緊握,指節微微的泛了白,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過來,她并不想和他說話。
而陳朔直到人站在小廳裏,才承認自己近來所有一切的莫名情緒,皆是因為,他在意宋婉了。
也許……這不是在意,而是……
意識到是那樣的情緒,陳朔感受着胸口深處突然的動亂,似乎那些被壓制了許久的情緒沖破了阻隔,正瘋狂滌蕩着他的心間腦海,洶湧的令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慌亂,袖中五指緊握,手心甚至隐隐生了潮熱的汗。
直到宋婉從書中擡起雙眸,轉而靜靜看向他時,他的心緒才極緩極緩的平靜下來,而後看着她清透的眼神中泛着的疑惑,他才澀然着嗓子開口,“會下棋麽?”
叫你裝傻,活該單身一輩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