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永嘉四年三月,地處敬國西北部的大月發生政變。

大月是敬的附屬國。消息傳來,敬國立即派軍前往大月平叛。

彼時,靜儀公主安绾月仍待字閨中。而那即将出征的将士名冊裏,有她未婚夫“蕭望”的名字。

三月裏,草長莺飛,楊柳堆煙。

浩浩蕩蕩的軍隊自東門出發。

安绾月随送別的人員登上城牆,往蒼茫人海中望去,一眼便望見了蕭望。

蕭望一身戎裝,跨坐在馬上,端的是英姿飒爽。

他回頭對她露出了微微一笑。

她便舉起手輕輕地向他揮舞。

這是她第三次看見蕭望。

第一次,是在穆王府。

那時她還是個小小郡主。

她的父親和她的母親在她七歲時先後離世,她便由她的祖父穆王撫養。

她的祖父穆王,是敬國開國皇帝唯一在世的嫡子,可因心智異于常人,終究沒能繼承大統。

四年後,她的祖父病重,感覺到又有至親要離她而去,她很恐懼,也很茫然。

Advertisement

蕭望此時随着他的父親到王府裏來看望她的祖父。

她呆呆地站在檐下吹着風,哭過的眼睛有些發腫。

蕭望靜靜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伸出手摸了下她的腦袋,安慰道:“別哭。”

這年,她十一歲,而他十四歲。

半個月後,她的祖父便病逝了。他生前沒能成為皇帝,死後卻被追封為帝,谥號孝成。

太.祖的嫡系一脈,只剩下她一人,想是沒有比厚待她,更能顯示出新君仁孝的事了。

她的皇帝叔叔派人把她接進了皇宮,加封她為公主,食邑僅次于太子。

從那以後,宮裏人都尊稱她一聲“靜儀公主”。

十五歲那年,行了及笄禮後。皇上便把她許給了蕭國公的兒子蕭望。

皇後告訴她:蕭望身出名門,一表人才,能文能武,放眼國都,再沒有第二個王孫公子能比得過他了。

她聽了只是淡淡一笑。

她那時還不知道蕭望就是那天摸着她的腦袋安慰她的人。

她只知道皇命不可違,皇上既然要她嫁給蕭望,哪怕蕭望是個缺胳膊斷腿的,那她也只能嫁給蕭望。

賜婚的聖旨是八月初下的。到了十五日中秋節,皇上在宮裏舉辦燈會,特準王公大臣攜眷入宮同樂。

火樹銀花,玉壺光轉,成千上百的彩燈把夜裏的皇宮映得好似白晝一樣。

在闌珊燈火中,她再一次見到了蕭望。

幾年沒見,她長大了,出落得腰肢纖細,亭亭玉立,舉手投足間,風流婉轉。

蕭望則比以往更成熟了,他穿了身月白的長袍,發上束着金冠,長身玉立,風度翩翩,倜傥無方。

略一失神間,她手中拿着的紅色薄紗燈籠失手掉落在了地上,正好掉落在他的腳下。

他彎身撿起了燈籠,恭敬地把燈籠遞給了她。

她接過燈籠,有些期盼地道:“請問公子姓名?”

“蕭望。”他淺淺笑着,眼中光彩流轉。

她也笑了,啓唇道:“绾月。”

而這第三次,便是在這城樓。她目送他出征,他一身戎裝,去往戰場……

他們左不過才見過三次面,說過的話屈指可數。若說愛,是談不上的。

只是她隐約覺得他是個溫暖的人,知道他就是她未來的驸馬,她原有的忐忑不安也消失了。

她想:等蕭望回來,他們應該就可以大婚了吧!

再過兩個月,就是她的生辰。生辰一過,她就滿十六歲,而蕭望,已經二十歲了。

他們都到了适合婚嫁的年齡。

蕭望離開後,她在宮裏靜靜地過着萬般榮貴又一成不變的公主日子。

兩個月後,在離她生日的前兩天。她等來了敬國戰勝的消息,也等來了蕭望戰死沙場,為國捐軀的消息。

那一刻,她呆住了。半晌後,一顆又一顆眼淚接連不斷地滾落在了繡着海棠花的衣襟上。

出了這麽大的變故,皇後特意到她的寝宮來看她,安慰她無須太過悲傷,她和皇上定會替她再尋個好驸馬。

她默不作聲地聽着,又默不作聲地送走了皇後。

明明只是見過三次面的人,明明連話都沒說過幾句,可得知他死了,她還是感覺到了一種徹骨的寒冷。

或許是因為他太年輕了,去得又太過悲壯與突然。

她支開了宮女和太監,獨自一人跑到寝宮附近的未央湖暗自神傷。

這一日的未央湖格外安靜,安靜得連平日裏常在湖面上嬉戲的水鳥也失了蹤影。

她對着波瀾不驚的湖水正默默垂淚中,一個身着白色寬袍绶帶,頭戴金冠的年輕男子,倏然出現在了她的身旁。

宮人常道她仙姿佚貌,一張臉足以颠倒衆生,但跟眼前的這個男子比起來,她自認她的相貌還不如他。

他長身立在她面前,廣袖飄飄,出塵清絕得不似世間的人。

皇宮重地,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進來的。看他的衣着打扮也不是宮裏的內監侍衛。

她一時間愣住了,直直地看着他。

白衣男子迎着她的目光掀唇一笑,那笑裏帶着幾分善意與淡泊,與他身上的氣質倒很是相襯。

“小丫頭,人各有命,你就算把眼淚流幹了,他也不可能活過來。”他下颌微點,說出的話明面上是安慰她,但語氣卻不痛不癢。

自她的祖父去世後,再沒有人喚過她“小丫頭”。這男子年紀不大,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的,十足的長輩對晚輩說話時的口吻,不禁讓她對他的身份更感疑惑。

他輕嘆一聲,頗是恻隐地看着她道:“若這麽看不開,以後千秋萬載的歲月,可就難過了!”

千秋萬載?人活一世,生年不過百,七十古來稀,何來千秋萬載。

他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又是一笑:“別人興許沒有千秋萬載,但你有。”

這個人忽然出現,身份已非常可疑,說起話來又毫無章法的,想必不是什麽好人。

這般想着,她一下子警覺了起來,拂袖折身往回走。

見她轉身,那人并不攔她,只意味深長地道:“你長得跟你祖母有幾分像!”

她的祖母葉氏,早在三十六年前就殁了,連她的父親都記不清她祖母的長相,眼前的白衣男子,看起來不過就二十出頭,說起這話時,卻似親眼見過她祖母一般。

她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你是何人?”她轉身,猶帶淚光的眸子滿是不解。

“論起輩分,也算是你的叔叔。”他答。

“叔叔?”

皇家親戚多,她自小生活在深門大院內,後又入了這九重宮闕,認不得那許多叔叔。

但這名男子出現在皇宮禁苑內,仔細端詳,眉眼與她皇帝叔叔隐隐真有幾分相似,難不成真的是她的某位叔叔不成?

白衣男子見她打量自己,呵呵一笑:“小丫頭,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可還記得當年有個相士說你命格異數一事?”

她出生時天無異象,家國一切如常。百日那天,有個給她算命的相士卻說她命格異數。

可這異數體現在哪,那個相士卻沒明說。

她同尋常的孩子一樣長大,從沒碰到過任何怪異的事。

唯一比較與衆不同的是,她的爹娘都去得早,他們離世時,和她祖母葉氏一樣都不到三十歲。

當時府裏便有人在私下議論:相士說小郡主命格異數,定是指小郡主八字帶煞,克爹克娘。

這些話對于小小年紀的她而言,就似一把把直插心窩的利劍。此前,她也曾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父母死後,她病了一場,性子開始沉悶,直至懷疑起她克死她的爹娘後,她便更不愛說話了。

她的祖父知道這事後,把嚼舌根的下人都挨個處分了,又怕相士的話傳出去後,會對她不利,更是嚴禁府中的人把“命格異數”之事外傳,便是她的皇帝叔叔和皇後嬸嬸也不知道這件事。

眼前這個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安绾月看向白衣男子的眼神,變得更加迷惑,這迷惑中也有幾許期待——她在等他告訴她答案。

這些年來,她也一直很想知道,她的“異數”究竟是什麽,她父母的早逝是否真與她有關。

那人卻沒有直接告訴她答案,只是神秘一笑望向她道:“若我沒記錯,明日便是你十六歲的生辰,也是你的異數應驗的時候。明早起床後,你走到妝臺前,對着那面番國進貢的雕花琉璃鏡照上一照,便明白了。”

她的閨房,連她的皇帝叔叔都不曾踏入過,這個人怎會知道她梳妝臺上擺着的是番國進貢的雕花琉璃鏡?

她驚訝不語,再擡起頭來,适才和她說話的人已不見了蹤影。

平靜的湖面上只有只水鴨越游越遠,漸漸成了一個小黑點……

同類推薦